第四百七十一章 應天的酒 九邊的刀
嘭。
茶台上擺著幾樣每日都由宮中尚食送來,供內閣大臣們歇息之用的糕點蜜餞。
鄒學玉臉色頗為難看,皺著眉頭看向眼前回衙報信的差役,揮揮手:「下去吧。」
再過片刻功夫后,唐可可已經是帶著幾名軍中的統領回來。
張志遠接過散發著濃郁酒味的銅壺,不曾如唐可可那邊牛飲,只是小小的含了一口酒在嘴裏,讓那濃郁的酒水一點點的順著食道滑入腹腔之中,感受著五臟六腑一點點的溫熱起來。
意外之餘,高仰止手上卻已經開始取了四隻新盞沖洗。
只是很快的,應天百姓就發現,事情似乎有些不對經。
……
「並非名酒,只是老夫閑暇之餘,于城外老酒坊偶得,喝的久了,也就習慣了這口。」
「春風沏茶,功夫了得,日益精湛,老夫倒是時時能得些風雅歇息。」
夜晚萬物寂靜,卻又有另一群動物,開始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活動。
也正是因此,京畿一府兩縣往日做事,都要比地方上的官府更快一些。
「沙蔥,要不要?」
首輔竟然會在內閣里藏酒。
風吹草地不見牛羊,草坡背風,稀疏的常青針葉林邊緣,兩名身穿明軍軍袍,配長刀,帶火銃的將士趴在坡下,看向遠方一望無際的大漠草原。
噠。
張志遠持刀將醬肉乾切成幾塊,分與唐可可等人。
「這幫憤世嫉俗的監生,現在怎麼看著多是諂媚啊……」
切完肉片,唐可可從懷裡掏出幾枚小小的沙蔥,遞到了眾人面前。
人們想到了很多年前,那一場西華門前國子監監生聚眾一事。
黑夜裡的狼群,發出陣陣的低吼聲。
「首輔謬讚厚愛,學生這茶也只能留在內閣,出不得去。」
繞過最前排的案牘架,任亨泰到了第二排,從成堆的書本案牘中取出一捆裹著書殼的書本。
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下,任亨泰捧書而還,解開書殼上的布條,揭開書殼。
明亮無雲的星空,好似就在人們的眼前。
任亨泰捏住茶盞,放在鼻m.hetubook.com.com間輕嗅一下,而後方才輕撮一口。
「這幫兔崽子又得驚擾朝堂了!」
作為執掌應天的最高地方官府衙門,應天府衙門有著屬於自己的消息渠道和來源。
任亨泰一杯下肚,臉上帶著些紅潤望向任亨泰:「來日魏國公若有領兵出征之時,老夫願以此酒為國公壯行,待國公凱旋,亦以此酒酬功!」
自己則是繼續挑了兩枚放在刀柄上切著,隨後肉片卷著沙蔥送入嘴裏,微微迷上雙眼,頗是享受的咀嚼著。
在他的面前,是知府衙門的其他幾名屬官。
首輔大人心中深思熟慮,目光卻又看向了繼續沖茶的高春風。
只是眼下朝廷雖然從無旨意,但任亨泰很清楚,大明文武不分輕重,隨著兵部手上的權柄給一次次的剝離,往後文官們能插手軍中之事,也唯有監察軍紀、徵召新兵、營造地方屯軍等事了。
少頃,林地里傳來了幾道好似是山鳥歸林的聲音。
兵部如今權柄削弱,也因為高仰止年輕些,方才代管,方便與大都督府那邊接洽。
當應天府上下驚慌憤怒,主官們帶著衙門差役往遊街的監生們所在趕去之時,文淵閣里卻是另一番境況。
酒水晃動,一時間周遭酒香四溢。
「我沒看錯?」
任亨泰、解縉、徐允恭三人分坐于茶台另一側。
今天雞籠山下的國子監里,眨眼間就已經是人去樓空,只留下一地落葉,無力的從枝頭飄蕩下來,帶著幾分寂寥落在青磚綠瓦間。
而今天的國子監,卻不單單隻是讓這些百姓驚訝以為。
喉舌卷著茶湯,流於唇齒之間。
此刻出了國子監這檔事,那邊自然也去不成了。
「這幫……」
徐允恭在一旁本欲如任亨泰一般淺飲,只是茶湯剛剛入嘴,就被他一下子盡數吸入腹中。
「亮刀!」
「我真的沒看錯?」
方才應天府眾人本是準備去往玄武湖那邊,視察審核新溝渠和碼頭的建造情況,腳下蹬的也是方便在泥和*圖*書地行走的靴子。
此人一開口,身邊幾名教習頓時臉色一變。
任亨泰淡然揮手,側目看向一旁的解縉:「名師高徒,大紳是個有福氣的。」
高仰止端坐在一隻根樁凳上,素麵平靜,待到水沸騰之後,便將其沖入一旁的茶壺之中。
應天府通判沉聲詢問。
而這一次國子監所有人都衝出來了,朝廷又會如何反應,又該是何等的震怒。
「再飲!」
一道馬蹄聲在草甸上響起。
眾人也不嫌棄。
「三盞即可,不便再飲。」任亨泰緩緩開口,止住了被勸阻繼續倒茶而面露疑惑的高仰止。
落下茶盞。
但他這位首輔,除了掌總內閣事務,便是分管吏部、禮部、刑部一事。而解縉則是負責戶部、工部一事。
高仰止含蓄的回應了一句,伸手俯身,又為首輔續上一杯茶湯。
任亨泰將盞滿上酒水,緩緩舉起:「諸位,滿飲!」
不論監生們各自抱著怎樣的想。
投身邊軍多年的唐可可,本就漸漸沒了儒家學子的氣質,如今隨軍出關數月,更是長得滿臉絡腮胡,身上的肌膚也被陽光加深了幾度。
等到口中的酒水全部下肚,張志遠這才滿臉愜意的長出一口氣,搖著頭看向身邊翻著白眼的唐可可:「太醫院就是為了防止像你這樣的人,將軍中的消毒藥酒全都喝光了,所以才會越做越難喝。」
京畿安寧才是頭等的大事。
解縉輕笑出聲,望著書殼下空蕩蕩的小空間,裏面並無書本,而是一隻封口很是嚴密的酒壺。
鄒學玉臉色凝重,長嘆一聲:「來人,本官換靴。」
張志遠仍是搖頭,回頭看向身後並不茂密的林地:「傳令下去,夜襲韃靼,現在每人可飲三口酒驅寒。」
唐可可眉頭皺緊,滿臉嫌棄的將一隻小銅壺遞到了張志遠的眼前。
「好!」
錦衣衛的事情說不得,但春風一事卻可言。
原本還沒來得及,又或者心中本就願意觀事而起的國子監教習們,個個拔腿就跑,追向那些早就一溜煙跑和*圖*書的沒了影的監生們出了國子監。
毫無疑問,今天華蓋殿里的那四不之言,大都督府自是歡喜的。大明想要一直做到那樣,便需要始終倚重大都督府轄下的百萬明軍將士。而如此,大都督府在朝中的分量和話語權也將會更重一些。
唐可可臉色立馬嚴肅起來,點點頭壓著腰上的佩刀,小心的摸向後面的林地。
現在離全軍上馬衝鋒還有不少時間,在面對明軍年年征討,尤其是張志遠加入北平都司之後,用韃靼人的人頭活生生打出一個小殺神的名頭之後,草原上的韃靼人早就開始加速兼并,小部族合攏在一起,共同抵禦明軍的征伐。
上千名國子監監生傾巢而出,帶來的動靜和衝擊力,讓整個北城一帶為止側目。
「這幫……」
「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
任亨泰接過盞,提壺拔蓋,清澈之中泛著些微黃的酒液落下,在盞中衝出一圈圈的酒泡。
張志遠說著話,抽出腰間的佩刀,又從懷裡掏出一塊風乾后的醬肉乾。
任亨泰微微的笑著,天下每時每刻都在變,文淵閣里也在變化著,但不變的是人心。
只是有魏國公徐允恭人在內閣,高仰止掌兵部諸事,倒也是可有可無。
「快去應天府叫人!」
任亨泰品著茶湯,亦在心中品著徐允恭和高仰止兩人的話。
唐可可撇撇嘴:「往日還覺得燒刀子過癮,自此喝了這個,那燒刀子可不就是漱口用的?」
高仰止沖沏茶的動作很輕柔,幾番洗沖,三隻盛著金黃茶湯的茶盞便被推到了任亨泰三人面前。
分完了肉,張志遠自己拿著一塊咬了一口,放在嘴裏慢慢的咀嚼著。
這是要將大明三法司的職權分配給高仰止的意思。
這位春風是想要做事了。
那一次,朝廷可是狠狠的懲罰了國子監上下。
「今日國子監監生又是為何遊街?國子監如何管理監生的?」
已經三泡,正在換上新茶的高仰止,手下的動作微微停滯了一瞬,繼而面露輕笑:「晚輩年弱hetubook.com.com,正是做些跑腿之事的時候,若有錯漏,還望任閣斧正。」
國子監今天又出了亂子,官府總是要先知道了緣由,才好平定亂子。
想到了這個往日里,最不被文官們喜歡的衙門。
任亨泰這位首輔亦生豪氣,拍案為三人再次滿上酒。
茶盞上,茶葉扶搖而上,卷著幾縷茶香,室內清雅。
一名國子監教習猛的一拍大腿:「糟糕!要完!」
同知看了看左右的通判和推官,低聲道:「有鑑於前,是否要只會各處的兵馬司過去?府衙三班差役要過去,兩縣的差役也要行文調過去。」
「忒!這酒愈發的難喝起來了!」
解縉頷首,嘴角帶著些許的笑容:「國家穩固,君上賢明,才能有賢能聚於此。今日國子監一改前非,遊街誇功,揚名君上,亦可表我大明士子之心,赤誠忠君。任閣所計,持重中正,深思熟慮,我等所盼之國家社稷,還要任閣領銜矣。」
內閣大臣們的公房內,撐開的窗檯下,炭爐煮水,水沸三遍。
刀口很亮,嗜血的刀身被擦拭的很乾凈。
望著盞息間就已經空空如也的監院。
任亨泰開口道:「近來秦王督辦京察地方一事,清理出了不少國之蠹蟲。老夫時下多有疲倦,解閣督辦各處工程,也是分身乏術。如今,還要春風多往三法司跑一跑,盯著這幫人協從秦王殿下,辦好聖上交代下來的京察一事。」
若是慢了,落在朝廷眼裡,說不得就要被評一個瀆職怠慢之罪。
徐允恭雙目放光,常升和李景隆封王一事,已經在朝中推議了,只是人人都知曉這是走流程的事情。
已經上馬放下面甲的張志遠,沉默的從腰間抽出長刀,雙眼透過面甲望向遠處連綿不絕寂靜無聲的韃靼部族。
高仰止眉頭挑動,這可不像是任亨泰這位首輔平日里會做的事情啊。
應天府衙門后公堂內測的裡間偏室,知府鄒學玉面帶怒氣,手掌按在桌案上。
有往監生們遊街而去方向追趕的,有往上元縣和應天府衙門通風和_圖_書報信而去的。
咕嚕咕嚕咕嚕。
當國子監的教習們反應過來后,人還沒有趕到應天府報信,府衙自己的消息就已經傳了回來。
或許,該讓錦衣衛對大都督府也履行督查之職。
切肉飽腹,不過是最稀疏平常的事情了。
應天府推官當即說道:「宜早不宜遲。府尊,我等還是先帶著人趕過去吧,莫要在鬧出衝撞皇城的事情。」
茶澀並著回甘,由上而下,繼而復轉。
「滿飲!」
差役走後,鄒學玉看向在場的府衙屬官們。
徐允恭開口道:「消息已經讓人傳入軍中,殿下華蓋殿之言,大都督府不日便會行文諸軍,為明軍第一則。」
九邊將士手中的刀就是另一條生命,出了上陣殺敵之外,還能做更多的事情。
徐允恭豪飲入肚,張嘴吐著酒氣,手拍茶台:「酒香綿延,淳厚至極,好酒!」
「當真是想不到,任閣竟然還有此雅好。」
唐可可抽出自己的刀,將張志遠分給自己的肉塊,放在刀鞘上,隨後一點點小心的切成一片片的薄片。
粗獷的好似是多年的軍戶。
在三人的注視下,任亨泰輕步到了那一排排的書架前。
時間在好似無垠的大漠草原上,一點點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著。
沒來由的,任亨泰這位大明文官魁首,想到了錦衣衛。
京畿附郭衙門,遠不似地方官府衙門輕鬆。整個京畿都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但凡京畿一帶有點風吹草動,朝堂之上就會立馬知曉。
「韃靼人已經越來越難殺了,前頭的韃靼人部族已經是我們如今能單獨應對的最後一個族群了。」
如今的內閣雖然並未有過明言。
只等消息傳到東征和南征大軍,再有開國公、曹國公兩人上奏推辭,朝廷再封,如此之後才算是將事情辦成。
而自己身為中山武寧王長子,中山王府如今的執掌者,又怎能不對那王爵期盼。
圍觀的人群,無不發出詫異的驚嘆。
酒樓之上,一名已經有了些醉意的男子嘴裏念叨著:「這幫人竟然在為太孫誇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