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和她
上課的地方是個扇子形狀的階梯教室,粗略估計能坐得下二百來人。覃相鸝拉著玉秋要往前排坐,玉秋見這架勢連忙把胳膊抽出來了。她才不樂意坐那麼著眼的地方,畢竟自己又不是真來大學里學文學鑒賞,她要的不過是一個方便出現在春長風面前的身份。更何況這會兒玉秋心裏窩了事,正著急呢!她只等著那個老師點完名就偷偷捏個混淆咒,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後門溜走。
「我有什麼不一樣的,無非就是我是老鱉精,她是小狐狸。」何歸伸手拍拍老夥計的肩膀,說:「你又不是二十歲初出茅廬,阿春,你今年八十歲了!你這輩子見過的妖怪恐怕早就數不過來了吧?其中真正害人性命的孽種,能有十根手指頭多嗎?」
一般都是開課前點名,下課前點名還是頭一次。助教搞不清楚這老頭是又犯了什麼鬼毛病,不過既然他這麼講了,也只能按照著辦。
「哈哈哈哈哈,」何歸聽後仰頭大笑出來,擦掉眼角被擠出來的眼淚說:「我也跟她這麼講來著,可那小東西執著得很,實在是不好勸。要不然這樣吧,阿春,你親自去跟她說說?」
她上前拉住一個腰間扎白布的女人問:「你家是出了什麼事兒?」
講台上的洋老頭說著一口含了粘痰似的奇怪語言,玉秋聽得腦袋嗡嗡作響,她實在聽不懂這鳥語,灌入耳朵的語調只讓她感覺抓心撓肺的煩,屁股上長了釘子一樣半刻也坐不住,吱扭吱扭地前後左右晃悠。
「胡鬧!」春萬有皺起眉,隔門瞪了
hetubook.com.com眼門外,說:「人妖殊途,不可能有什麼好結果!又是個被說書的、畫本子騙壞腦袋的東西!」
春長風會不會就是下一個?她是報恩來的,結果沒幾天的功夫,對方人死翹了,說出去那成什麼事兒?不成不成!怎麼說也得讓春長風活過這一劫!玉秋眼裡春長風已經是砧板上赤條條的一塊白肉,她越想著心裏就越發著急,去龍王廟義莊的腳步不由加快,把過膝的裙子都卷出來了波浪。
「劉,下課後再點一遍名。」法國白鬍子對他的助教用粘糊糊的法語說。
「到!」玉秋學著其他人的樣子立刻舉起手,隨後那個年輕的助教「啪」地合上手裡的文件夾,弓腰退到第一排最靠近窗戶的邊緣。他像是幽靈一般,在合適的時候出現,在不需要他的時候靜靜隱藏起來。
「春師傅?」玉秋皺起眉:「春長風嗎?」
老天爺很有眼色地又下起了雨,雲壓得很低,放眼都是一片陰沉沉,玉秋只覺得自己被裹在厚重的雨氣里連呼吸都變得沉重。
在白髮老頭站在講台前,那個年輕男人繞到講台前打開了手裡的黑夾子,開始漫長的點名。
玉秋見狀往後退出兩步,手指頭扭著衣袖,面紅耳赤地憋了半天,撂下一句「有本事將來別求小姑奶奶!」的狠話後頭也不敢回地跑了。
「今天我們學習法國作家維克多·雨果的名著《巴黎聖母院》。」助教在白鬍子一言未發的情況下先開了口,教室里傳來嘩啦嘩啦打開筆記本的聲音。
和_圖_書「那小狐狸是來找你家春長風報恩的。」何歸嘆了口氣,對春萬有說:「小春心善十幾年前救過一隻小狐狸,這會兒人家找來了,鬧著要給他做媳婦。」
狐狸的耳朵尖,外面的人聽不見裏面人的說話,玉秋可是聽得門清。她來找何歸想辦法保護春長風的時候因為急切反而是氣勢滿滿毫不畏懼,可人真到了這裏要去見春長風的爺爺,小狐狸又犯了慫,她也不敢跑,只小心翼翼地躲到龍王廟門口的柱子後面,兩手扣著柱子上的紅油漆,露出半張臉看著大門。
「哦。」玉秋點點頭,扭頭往胡家巷子外走。昨天她還想著也許那個除妖師可以保護春長風,但今兒的事情看,那東西趕在春師傅眼皮底下殺人挖心,該是也沒把他太放在眼裡。
講台上的白鬍子傲慢地仰著下巴,清清喉嚨后,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一排字母——Cathédrale Notre Dame de Paris。
何歸連忙伸手把人拉住,說:「妖有什麼稀奇,我也是妖!」
一貫是喜歡坐在前三排的好學生覃相鸝見玉秋坐在了教室邊角,猶豫片刻也跟著她坐過去。玉秋看著身邊的女孩子有點無奈,但又想著或許這就是朋友的感覺,無論做什麼都要在一起。
「可……」玉秋在春老爺子面前氣勢矮了一大截,實在擺不出來何歸面前的伶牙俐齒,怨念地直扣柱子,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玉秋離開南洋大學后,一路跑到了胡家巷子。與往日乾淨的街道不同,此時狹https://m.hetubook.com.com窄的過道里鋪滿了白黃兩色的紙錢,春家斜對面的院子進進出出著許多人,男男女女的哭聲從裏面傳出來。好在出事的不是春家,這大概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兒,但還是太近了,從這個門到那個門也就十來米的距離。
玉秋長這麼頭一遭正兒八經地上學,她沒太聽懂覃相鸝到底在說了些什麼,但是從她那張緊張兮兮的臉上也能猜出來這課大概是非得去不成了。玉秋強忍著煩躁不耐煩點點頭,跟著人一起去了教學樓里。
「對嘍!」女人一拍大腿,「咱這海大路上就他一個配得上大伙兒尊聲春師傅。」
「胡家的老太爺走了,」女人看了眼玉秋回答說。她約莫三十來歲,臉頰發紅,粗手大腳一看就知道是個做苦力的。就像大部分在有錢人家做事的小老百姓一樣,與外人討論僱主家的事情算得上他們貧瘠枯燥生活里最熱衷的愛好之一,尤其是看著眼前的姑娘年紀小,又生得水靈漂亮。
「讓走不走,是想跟我比劃兩下?」春老爺子說著話雙拳一握拉出架勢,黑下臉故意嚇唬玉秋。
聽到門開的動靜,講課的白鬍子停下來,看向大門。那門開了又合肯定是有人出去了,但是自己居然對偷跑的學生沒有一點印象,甚至記不得對方是個男生還是女學生。
門打開,裏面春萬有走出來。他順著氣息看向柱子後面的玉秋,瞧小東西可憐巴巴的樣子又罵不出來重話,只能擺擺手說:「小春不用你來報恩,現在天津城裡出了個害人的大傢伙,和-圖-書小心它抓了你去煉丹。我看你年紀也小,是自己個兒偷偷溜出來的?小崽子瞎胡鬧!去!去!去!趕緊回去!免得讓你家裡那些一個個老貨著急發慌都往城裡跑,到時候給我瞎添亂!」
「好吧,如果這就是朋友。」玉秋耐著性子安慰自己,怎麼說都是自己主動要去跟人家做朋友的。總不能昨天說過的話,今天就反悔吧。
眼瞅著快到中午,何歸站起身要去裡屋給自己和春萬有弄點吃的,剛一起身就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正在快速靠近。
女人拉著玉秋的胳膊往路邊走了兩步,背過身低聲說:「胡家那老太爺死得慘哦!活生生的把心掏了出來!春師傅說害人的是個頂頂厲害的妖怪!那可是咱們老百姓惹不得的東西!你個小姑娘別再去打聽胡家的事情了,小心叫那東西瞧上,把你也害了!」
「話是如此,但……」春萬有搖搖頭,他父母是被蛇妖咬死的,小時候那一幕太過血腥刺|激,所以哪怕是過了這麼多年,哪怕理智告訴他妖怪絕大部分沒害人的心思,但對妖怪他心裏多少還是有些芥蒂。
教室外「鐺鐺鐺」的鐵鈴聲響起來,教室大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白頭髮高鼻子的法國老頭,在他身後是一個高瘦、有些輕微駝背的年輕男人。他穿著青色長衫,頭髮梳成三七分,鼻樑上掛一副金絲邊眼鏡,時不時要用食指推一下。
春萬有神色緊張地盯著大門,深吸口氣后眉眼間的警備才稍稍放鬆:「你不一樣。」
聽了周圍的人不斷被點到,玉秋聽著聽著心裏忽然發慌,她擔心辦事和_圖_書的主任沒有把自己加入到這些課程裏面。到時候點名如果沒有她,只怕覃相鸝又要問起來,接著又是成堆要解釋的事情,玉秋正在煩愁,她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女人一撇拉嘴角:「小春那孩子打小身子弱,他可沒他爺爺的本事。我說的是春師傅是春萬有,小春他爺爺。」
「妖!」何歸聽到身後一聲呵斥,回頭去看只見春萬有已經大步流星地要衝到門前,他雙目圓睜,蹦著嘴角,雙拳緊握垂在身體,一副隨時要出去搏命的樣子。
「如果被發現逃課要被扣學分。」覃相鸝說:「平時分太低,期末就會不及格。到時候這門課就要重修,我聽之前敏敏說法國人脾氣不好,會故意刁難重修的學生……真的!我不騙你!萬一這次期末沒過,後面很麻煩的。」
玉秋想起來昨天自己僅僅靠近大門就被那股氣息嚇得後背發毛的人,低聲嘟噥:「是那個除妖師……」
講台上的人長篇大論,台下的學生們都在瞞著頭奮筆疾書。玉秋撇了眼旁邊不知道什麼原因眼睛里泛著淚光的覃相鸝,垂下眼睛在桌框裏面迅速掐了個混淆症,隨後身子一矮,從座位離開,勾著腰縮著腿穿過走廊,推開教室大門溜了出去。
小狐狸玉秋整夜都沒睡安穩過,總是翻身就醒了。她記掛著春長風,擔心著他出事,原本天一亮就打算跑去胡家巷子看看情況,結果人還沒出大門就被覃相鸝給拉住了。覃相鸝跟玉秋說早上有一堂特別重要的文學鑒賞課,講課的教授是學校從法國請來的洋老頭,他的助教每次開課前都會點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