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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揀著腦中河流漂流而過的每一個念頭，將它們細細篩選、晾乾。

「如果是以前，我會覺得成為一體能消弭這種隔閡。」

「那又怎麼了？這樣不好嗎？當成買賣做也是合算的。」

幫助他人這種行為也不過是買賣的一種，能夠換來純粹的自我滿足：他只是喜歡用善意購買愉悅和快樂。

觀想機依舊無聲地歪立在他的身後，嵌在水泥碎塊搭成的底座中。

長久的靜謐之後，小新忽地打破了平靜：

但不知不覺，醜陋未來帶給方白鹿的恐懼與忐忑早已煙消雲散了：

唯一的問題是：

與之相比，付出的代價倒顯得算不了什麼了。

方白鹿把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撐住頭顱：這是他與人砍價做買賣時所習慣用的姿勢。

「我不想我和她，最終只是某個狂人腦中持續了數百年的幻夢一場。」

有件事自己「前世」就已明白，但來到這個萬事萬物已貼上價碼的時代、直至現在——當然，從前貼的價格標籤只是不那麼顯眼罷了——方白鹿終於更清晰地認識到：

「觀想中的『店老闆』給了警告，叫我『趁早把東西用上』……但是沒說什麼『不要和_圖_書做傻事』之類的吧？」

五金店的那些破銅爛鐵在惡鬥與意外中幾近消失殆盡，而方白鹿此時想交易的是其他東西。

如果觀想中推算的未來與現實很接近、甚至有可能毫無區別的話……

煙霧裊裊上升，隨後隱沒在天花板的空洞里：

「但現在，我認為——正因為如此，我們兩個『個體』的相依才是特別的，才是有意義的……我也想將這種關係繼續下去。」

在那些無光的夜中，方白鹿也會感懷思鄉——但「家」並沒有那麼大，不過能包含身邊的寥寥數人而已。

這個詞彙遙遠而又陌生——至少自己很久沒有細細想過了。

「反正……就是不願意唄，那好辦多了。」

「……」

方白鹿覺得自己一向是謹慎、小心且理性的，不會貿然去做些出格的舉動。

最後一位有血緣的親人已經安息在牆壁中的追思盒裡。

可方白鹿還是願意繞個遠路，試圖尋找更圓滿的辦法——

方白鹿其實並沒有完全明白小新的意思，但這並不阻礙自己去支持他。

方白鹿撓了撓下巴，發現胡茬的根部愈發粗硬、像是鋼刷般刺人。許久以前和圖書，他還會為嘴邊柔軟纖細的絨毛而發愁，嫌棄它們缺乏男子氣概。

他抿起嘴：但這種猜想卻沒必要說出來了。

因為能夠扮演自己周遭世界的小小救世主，這令他感到舒適與安穩。

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呢？

四散於店中的煙團泛起層層的波紋，更像是某種胭脂在空氣里凝聚飄浮。

「那你還有家人嗎？」

他不喜歡和酒量太好的人喝酒。

不知怎地，方白鹿忽然想來上一瓶。

那些猩紅髮黑的煙泡顆顆散開，從其中重新又溢出了青綠色的淡淡霧氣。

小新緩緩吐出這句話，語氣生澀且堅硬，更像是轉述他人的話語。

這是否還沒有擺脫自己觀想中的情景？

方白鹿抓著未修剪的胡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既然你已經定好了想法……」方白鹿拖長尾音；「那老闆就琢磨一下怎麼幫你唄。」

小新將握持器重新裝上身體，任由彎曲變形的寶劍劍刃旋轉：

方白鹿用腳跺了跺地板，重複了一遍。

說不定，這反倒是個觀想與現實再次生出偏差的契機。

那麼現在自己所想，就是未來自己所做。

「行吧行吧，這樣倒是順了ｗｗｗ.heｔuｂooｋ.ｃoｍ.cｏm我的意。」

小新抬起眉，連那紋上的點狀眼影中都透著顯而易見的疑問。

「如果合為一體，就會回到化生出我與阿塔拉之前的那種狀態吧——或許我會消失、或許是她；甚至我們都就此不存在了。」

「我對小新一見如故嗎？有多麼深的感情嗎？好像也沒有。」

「說不定他們『合體』之後，會在『西河少女』里同時存在兩種人格——那樣倒是可以永遠呆在一起了也不好說？」

「喂！你這個面具戴著能喝酒不？這個年紀可以喝一些了。」

「……現在？難說了吧。」

曾經他還有另一個家……真正的家。只是滄海桑田之後斯人已逝，只能稱為「故土」或「故鄉」了。

「無論是哪一種，一個人的感覺肯定是不好受的。我想，數百年前的那個『我』也是不想獨自渡過漫長的年月，才用自己來陪伴自己的吧。」

方白鹿挑起眉：這一串串疑問真是讓他摸不清談話的走向。但他沒有打斷，只是由著小新說下去：

「不然，我們不又變回孤零零的一人了嗎？」

「炸了吧。」

「所以……不，我不想和阿塔拉融為同一個人。」

方白https://m.hetubook.com.com鹿見過觀想中的幻境，也通過業務員構建過追思盒中永駐不變的場景；

這「一線天」能否容得下那些最出格、最癲狂、最不切實際的想法呢？

「現在還不能判斷有沒有偏差產生。」

「……馬賊的烈酒不就是工業酒精兌水么？這玩意人喝得下去？」

「這樣來的話，就最好不要用我一貫的思路去行事了。」

方白鹿愣住了：他沒想到等來的是一句偏題萬里的突兀反問。

「我有一位『家人』，所以也算有個家。」

他懶得把這盤盲人麻將玩下去了，倒不如試試把桌子掀掉。

少年微微搖搖頭，鄭重其事：

既然兩個「元胎」之一拒絕重新「合一」，那麼便至少比壽娘的「拷貝」要來得進步了。

「如果非要說的話，就是這裏吧；呆了很久了，也沒地方可以去。」

「沒有家人……怎麼能叫作『家』呢？」

小新抬起頭，紋上的淡黑色眼影顯得他的雙眼極為鋒利：

「嘖，也未必只有這些可能……」

「天天做個悶葫蘆，但對心裡頭的事還是很拎得清的嘛。」

正爬起身，打算翻找櫃檯下那幾瓶啤酒的方白鹿，又撲通一聲坐下了：

「老闆，你有https://m.hetubook.com.com『家』嗎？」

他抖了抖被體溫哄得半乾的T恤，焦躁帶來的黏膩汗水此刻被背脊上的冷意替代：

有人渴求酒精、有人已經尼古丁成癮、更多人追索在肉|欲的快|感里——以及種種數之不盡的娛樂中。

他抹了抹臉，繼續地盯住沉默中的小新。

「有吸管就可以了。但是我只喝得慣馬賊的烈酒，其他都太淡了，嘴裏沒味。」

「阿塔拉說告訴我過：他人就是地獄，個體與個體間永遠存有隔閡。」

方白鹿把雙臂攤開，示意這狹小陰暗的「廢墟」：這間深巷中的破落店面，承載了自己一千個日夜。

但對於方白鹿來說，「善意」確實要比那些消遣都來得有效，更能激發他的多巴胺。

畢竟觀想機是通過信息之海中捕捉的一切細節，去進行推演。

方白鹿站起身，用雙手扶著腰抻了抻酸痛的背部與脊椎：

……

小新點點頭。他的坐姿要比之前放鬆了些：

家？

畢竟，他可是看到了「店老闆」身後紀念櫃里的呼吸器了。

「我說，不然想個辦法把微機道學研究會的總部，就那個顯應宮……給它炸了吧。」

最多最多，此時他也只是方氏五金店少有的員工，一位久違加入的「身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