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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博劍仙鐵雨

作者:半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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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樹下降生 第9章 歌頭(五)

第二卷 樹下降生

第9章 歌頭(五)

「我要死了。」
巨木投下的陰影淹沒了半座城市。它表面起起伏伏的溝壑與丘陵在影子邊緣勾出猶如波浪般的線條,像是灰暗的潮水卷過城市。
毅戴鹽拉過身邊的小孩,遮住他的眼睛:
「喂!你……你沒事吧?」
他收回顫抖的手。一條又一條裂紋逐漸在馬路上浮現,從開裂處噴出細細的污水柱。
毅戴鹽無暇注意頭頂的奇妙景象。他跪倒在地,把手掌貼住馬路的瀝青。敏感的掌心傳來搏動似的震顫。他覺得自己正站在某種巨物的肚皮上,聽著它因飢餓發出的腸鳴聲。
「不管到底是什麼玩意……」
而是瀕死時的體驗。
他鼓起勁、跳起身,狠狠交叉揮舞著雙手:
毅戴鹽喃喃自語,在生長的呼嘯中細若蚊蠅,只有身旁瞠目結舌的小孩兒聽得清晰。
毅戴鹽低下頭。他能看見碎瀝青隨著其下的泥土波浪般起伏,阿孔眼中綻放的光焰將這位末路警員的影子投在鼓動不休的大地上。
吱—
「或許我真的不適合這個工作……」
此時已經能看清究竟是什麼東西,正試圖掙出吉隆坡由混凝土與水泥製成的地面。
「啊?」小孩兒的嘴唇打著抖,瞪起因流淚而亮晶晶的眼睛;「別說瘋話了。動啊!」
他直起身,將小孩扛到肩上;膝蓋隨著猛烈的屈伸嘎嘎作響、這動作甚至在周圍掠起捲動的氣流。
「最後還是……只能用這一招了。」
「腦,腦,腦個媽賣批!他娘的關心一下自己的腦袋吧!」
毅戴鹽沒注意耳中傳來的絮m.hetubook•com.com絮低語。電流與藥物正穿過他的四肢百骸,刺|激著肌束收縮、讓心臟以前所未有的強度供血;大腦如水泵似分泌激素,激發身軀最後的力量。
胎面與馬路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嚎叫,躲開馬路上橫七豎八的障礙物。
「但是……我真的很喜歡……能……能……」
轟!
那是蜿蜒盤繞、根根粗如轎車的「樹根」——但它的表皮卻怪異至極。
小孩掙開捂住自己雙眼的手,毅戴鹽則握緊了拳頭。
接著張開五指,沿著少女頭顱脖頸處的斷面探了進去:
「警察叔叔在這,不要怕。啊?」
毅戴鹽一把推開臂彎里的小孩兒,被口腔不斷湧出的血水嗆得咳嗽;鼻孔里則噴著自己也難以辨別冷熱的濁氣。
被推開的小孩兒躥上前,托住毅戴鹽的肘彎:他們身後的牆面吱吱作響,裂紋如蛛網般延開——再不走,也就沒必要走了。
毅戴鹽站起身,明白了此時正發生著什麼:有某種東西,正要破土而出——
市民們總在虛構出的世界里感受著無緣觸及的真實,這也使得吉隆坡僅剩的警員發覺到眼前的異樣之處——
他哈哈大笑,說出從小就想說的台詞:
但現在……毅戴鹽從來沒覺得這麼好過。
「他媽的,這鬼東西絕對會要人命——咳!咳咳!」
他明白了現在正發生著什麼:
車身上滿是已碎裂的顯示屏,在血污的遮蓋下播放著模糊不清的視頻——只有揚聲器中傳來的嫵媚哼叫,能和-圖-書讓人發覺那其實是些火燙熱辣的活春宮。
是表面覆蓋了大腦皮層的巨樹,還是一顆大腦增殖成了枝杈與樹冠的模樣?
所有疼痛、疲憊與恐懼都已消失;心底正隨著軟體的運行而一片明澈。
周圍的一切都在崩塌。遠處有高樓斜斜倒下,激起的塵埃猶如沙暴。
缽——缽——
此時所感知的一切,讓他想起了曾經的某個午後……那時毅戴鹽曾小心翼翼地偷出家中的神經管線,將低劣的涅槃磁帶連上自己的靈竅。
阿孔露出整齊光滑、如編貝般的兩排亮牙,長舌的尖端則層層剝開、神經管線從中探出。
眼裡映入的一切都漫出重影,視野邊緣則泛起五顏六色的光塊。
「車!警官,快看!有車!」
所有人都知道這點。新馬來西亞的網路里流傳著數十萬款品類不同的感官遊戲,塑造出的知覺信號甚至比現實生活還具有實感。
這啰嗦激得毅戴鹽湧起重重的煩悶,抬起顫抖的手一把捂住那張滔滔不絕的嘴:
嗡——
毅戴鹽將小孩抓緊,衝過如雨墜落的水泥塊、鼓動不休的地面與坍塌的大樓,向城外奔去。
呲!
小孩兒抬起頭,神情痴迷;之前被詢問戶籍引起的瑟縮一掃而空,反倒露出幾分孩童與老人專有的頑固來:
瀝青澆築的馬路正片片龜裂,被某種巨物頂得膨脹翹起。縫隙中已沒了污水,而是擠出了某種暗灰色泡沫似的東西。
而組成城市的樓宇們正在傾塌:無論它們用什麼結構支撐著這座鋼筋叢林,都hetubook.com•com抵擋不了由地下伸出的巨大樹根。
「帶我入職培訓的時候,師父說過這行的規矩……」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
毅戴鹽曾在街邊的攤販那買過廉價的模擬涅槃磁帶:那些塑料封面上用劣質的油墨繪滿了轉輪、經文與舍利(這些圖畫暗示著,眼前的磁帶是由電子佛們所製作),捏在手中會沾上一片烏黑。
黑人司機的高呼混合著揚聲器里的呻|吟,顯得含混不清。
阿孔溫柔地掙開毅戴鹽的擁抱。它環繞著毅戴鹽,劃出螺旋狀的軌跡抬升,來到他的後頸。
畢竟人總如浮萍,在某處漂泊。能抓住的東西,也是少的。
「車爆炸了?……這是什麼?」
「停!停車!不能開了,危險——」
毅戴鹽望著那對眼中逐漸亮起的電光,舔開嘴唇上凝固的血痂。他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
「樹」的表面滿滿覆蓋著層層的褶皺,像是贅生的皮膚。它們從樹榦上鼓起,烙出錯亂難解的紋路、如同要用紙筆走通的繁複迷宮。
劈剝、劈剝……
「活著嗎!上車!上車!」
他把毅戴鹽的胳膊架在後頸,竭力拖動。但成年人的重量加上裝備,對於半大的小孩還是太沉了些;兩人只是在原地滑了幾步。
毅戴鹽從腰帶上捧起阿孔,用小臂抵在懷中。
毅戴鹽搖了搖頭。這次他沒有推開小孩兒,而是抓住他的肩膀充當支撐:
小孩兒呆仰著頭、摳動嘴角乾結的口水,滿是驚異。
「嗬?有影子,是真東西啊。那個全息……大姐都被和*圖*書遮掉一半了。哇嘞!」
「就不要……不能……擅自執法……」
「合成?!怎麼可能啦!那才不是合成的輔助腦,這一看就是自然的人腦!你仔細看,顏色都沒有氧化發黃,說明這腦還是活的——不過裡頭應該是有支撐物的,不然早碎了一地了!比樓還高的大腦……我要是有這麼一顆腦子,香農菩薩都沒我聰明——」
若換作五分鐘以前,毅戴鹽會因為發現另一位倖存者而雀躍不已。但現在……
這盤「天魔解體」是某日從證物科里昧下的,隨後又悄悄安裝進了阿孔的術法庫中:它能讓使用者在短時間內以肉身化作超人——而運行它的代價,就如「天魔解體」的名字一般無二。
似乎連這數字空間中都見不到的夢魘情景,也蓋不住小孩兒的談興。
小孩兒急急推動毅戴鹽的腰,指著馬路的另一端。
阿孔橫著咬下,口腔中響起神經管線與靈竅相接合的脆響——
隨著開關被按下,阿孔張開茫然的雙眼。
這警告遲了一步。
他莫名對這模糊的陰影感到有些好笑:倒像是自己被卷進了海浪中。
今天至少能多活一個人。至於是不是他,已經不再重要。
目之所及,皆是沉悶的灰色——這是往日五光十色的吉隆坡里,最鮮有人使用的顏色——加上它的造型,只能得出一種結論:
一顆黑色光頭從空蕩蕩的車窗中探出,頭皮已被某種銳物撕裂、能看清白森森的天靈蓋:
「沒想到……快掛了還是遵守不了……」
瘋狂生長的巨木投下海潮般捲動的陰影,漫https://m.hetubook•com•com過大半個城市;也蓋過了毅戴鹽和他身旁的小孩兒。
腳下傳來悠遠的鳴響,伴隨著顫抖與震動。像是吉隆坡下方蜿蜒如迷宮的污水處理系統中,正有人手持大棒、一下又一下地敲擊管道。
接著,一股徇爛的火光從將傾的樓中綻出。司機那冒著火的黝黑腦袋由爆炸處飛出,飛過毅戴鹽身旁,滾落到看不見的角落去了。
「如果報案人沒有繳納……預付款的話……」
阿孔從七竅里噴出細細的氣流,吹開毅戴鹽胸口、袖管、手掌上未乾的血珠與沾染的塵土。
「天魔解體已啟動:警告!本軟體來源於網路,請于下載后十二時辰內刪除。PS:該項目已暫停開發,引起的死傷概不……」
「娃兒,我跟你說……」
地下之物猛地探出地面,頂在廂型皮卡的底盤上。疾速行駛的皮卡打著橫翻飛起來、砸進一旁的大樓里,讓本已開始搖動的大廈晃動得更加劇烈。
「那是……那是腦灰質……嗎?合成這麼多……局裡十年的經費也不夠用啊……」
「我們得走了!你腿上用點勁啊……」
那是輛綴著血與火痕迹的廂型皮卡,車頂架設著全息投影:一位衣著清涼的虛擬舞|女對崩解中的城市視若無睹,只是忙著解開身上僅剩的衣物。
樹皮本該像是乾涸的土地,開裂且結塊;外表皮是角質化細胞組成的死組織,有著粗糙磨礪的手感。
咔!
沒等到人造經脈降價的他,只是想有個能多活一會的最後手段。
可在街上廝混過的崽子都知道,這些磁碟中所燒錄的並非真正的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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