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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瞳頓了頓，似乎在回想著他曾經聽別人說過的傳聞，然後回答道：「嗯，是一個叫奢比的巨人。」

重瞳卻搖了搖頭，他道：「這些骨殖是一個人的。」

天上掛著一輪月亮，正在不停變換著。陰間的月亮和人間的不同，僅僅一個晚上，陸仁便看著這輪月亮完整地經歷了從弦月到滿月的過程。月缺月滿，月華如練。

幾乎是陸仁意識到的一瞬間，一隻碩大的青色巨蟒破沙而出，直奔兩人而來。那蟒蛇身體粗壯，陸仁整個人大概也只有它的眼球大小。它追逐著兩人垂直立起，如同天柱一樣矗立在著荒涼的沙漠之上。

「你為什麼能出去！這不公平！你應該跟我們一樣爛在血海里。」

往往都是一些不怎麼正面的詛咒，偶爾還會伴隨著兩句恐嚇的話語。不過這麼多年重瞳已經聽習慣了，一般他也就是辨別一下兄弟姐妹們的叫聲還凄不凄厲——如果乍一聽都十分刺耳，讓人感覺不寒而慄，那就代表他的兄弟姐妹們都十分健康。

畢竟從剛剛陸仁的觀察來看，重瞳的兄弟姐妹用於交流的主要方式似乎是吐血水，好像壓根沒有用語言交流。

《山海經·海外東經》奢比屍在其北，獸身、人面、大耳，珥兩青蛇。一曰肝榆之屍，在大人北。

重瞳還沒來得及繼續開口解釋，兩人就感覺到腳下的沙礫開始發出了劇烈的震動。

「我要殺了你！」

不過血海無邊，是專為困住靈魂而設的，等閑上不了岸。故而這麼多年，得以從血海里上岸的也只有他一個。

還沒等陸仁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已經反應過來的重瞳便已經快速提著他的后衣領，直接帶他躍起到了半空之中。猛然的雙腳離地讓陸仁心內一驚，和-圖-書他向下望去，只見他們原本站立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沙坑，並且這些沙還在不住地往下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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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海里的厲鬼一般都十分健康，畢竟已經墮落到這個地步了，實在也是沒什麼可以再繼續惡化下去的空間了。但偶爾也有例外，大概五百年前，重瞳準確辨別出了在血湖最北邊的一個角落裡，有一個聲音相對微弱的嘶嚎聲。於是重瞳便立刻前去查看，發現是他的一個兄弟被放逐血海中的刑期到了——他的兄弟要被送去投胎了。

重瞳說他正好也要去酆都，可以帶陸仁一起。

陸仁更關心的是：「你們能正常交流嗎？」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主動開口說話，此時四周只剩下冥風刮骨而過，風聲嗚咽，如同鬼唱。

奢比曾經是人間界的大巫，是巨人種。他本事其大，原本已經死了，誰料竟突然死而復生，但是復生又來得太晚了。當他的靈魂回到他的肉身的時候，他的軀殼早已經腐爛了，於是奢比就不幸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為了不嚇到他的子民，奢比便決定離開人間界，去他該去的地方。他就這麼獨自進入了冥府，但他尚且還是生人，所以不能投胎，只能在黃泉無盡徘徊。

很明顯，這沙子地下有什麼東西正在活動。

於是陸仁詢問道：「怎麼會有這麼多人死在冥界之中，是從現世搬運來的嗎？」

被提著衣領飛在半空的陸仁簡直是三魂去了七魄，那蛇頭就在他的腳底下，只要重瞳的速度稍微慢上一點就能把他的腿吃進肚子里。

《山海經·大荒東經》：「有神，人面、犬耳、獸身，珥兩青蛇，名曰奢比屍」（它https://m.hetubook.com.com是神，長著人的頭顱和野獸的身體，一對大耳朵上戴著兩條青蛇，名字叫奢比屍）。

重瞳點了點頭：「他們一般只有那麼幾句話。」

那一瞬間，即將迎來死亡的陸仁心中的唯一一個想法竟然是：「我就說那個賣家騙了我，這果然不是羽絨服。」

奢比的耳朵上長年掛著兩條青蛇，當年他下冥府之前，曾經想把它們留在人間的，但是青蛇不肯，執意要和主人一起同生共死，奢比拗不過它們，只好帶著他們一同到了冥界。這麼多年過去了，奢比化作了這片沙漠，青蛇們便也一直盤踞在這裏，守護著早已不會歸來的主人。

氣氛顯得有些壓抑，人的心理也會不由得蒙上陰翳。好在是兩個人結伴而行，不算孤單。於是，陸仁決定沒話找話講，兩個人趁著趕路的時候聊會兒天，也能多多少少驅散一些陰霾。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而這時候，陸仁聽見他的上方傳來重瞳的聲音，只聽見他慢悠悠地說道：「果然，雖然我有一千年沒見過它們了，但奢比的蛇果然沒那麼容易死去，他們最討厭有人踩在主人的屍骨上了。」

認識到了這一點之後，那天的血盆苦界之上，萬鬼發出震天的慟哭之聲。萬鬼悲鳴，都在為他們可憐的兄弟竟然要去往人間而悲傷。

失重的感覺驟然降臨，陸仁向著沙丘和巨蛇墜落下去。落下的瞬間，陸仁看見夜空中飛舞的無數棉絮，如同紛飛的鵝毛大雪一樣飄蕩帶天地間。

「你目前在第六殿枉死城附近，想要去鬼門關，需要穿行過枉死城，前往酆都。然後再沿路往第一殿走，過了第一殿之後沿著黃泉路一直走，盡處便是鬼門關和*圖*書了。」

陸仁聯想到自己一路上所見的場景，不由感嘆，這些亡者的皮肉消解于鬼門關前，化為滿地的泥土；血液注入血盆苦界，變作血海滔天；而白骨則在這枉死城外被月琢風蝕，成了無垠的沙漠。

原先不過是累累的白骨，後來白骨在冥風的作用下被風化，漸漸形成了這片巨大的沙漠。陸仁都不敢去想這到底需要多少個人的骨頭。

記載里的話就叫奢比屍，文中為私設

陸仁正跟著重瞳走在前往枉死城的路上。

而這一路下來，陸仁對重瞳也算是有了一些了解。據重瞳自己所說，他原本是脫胎于血盆苦界中的一隻惡鬼。不過因為在血盆苦界中受刑了太多年了，前塵舊事都早已忘卻，不記得自己在人間界的時候究竟是誰了。他只記得自己在無邊的血海里浮浮沉沉了好多年，是最近這一千年才剛剛上岸的。

說曹操曹操到。

於是，陸仁趕緊向重瞳道了謝。得了還陽的方法之後，陸仁起碼有了努力的方向，不必再像之前一樣如同無頭蒼蠅一般手足無措。他於是又詢問起從這裏應該怎麼去往鬼門關。

自古從冥府往人間只有兩條路，一是走輪迴道過奈何橋，不過那就是重新投胎了，這條路對陸仁來說走不通，他的情況更像是亡魂還陽，走鬼門關最為穩妥。

不過這已經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萬萬年過去，奢比也早已消亡，化作了黃泉的一部分。

但陸仁現在可沒心情關注這背後感人至深的故事，他比較在意重瞳話里的另外兩個字：「它們？」

講到奢比，重瞳似乎又想起來了什麼，開口向陸仁提醒到：「不過要小心。」

重瞳卻不懂陸仁的用意，他面無表情地解釋道：「這不是沙子，這是亡者和*圖*書的遺骨。」

因為是三無產品沒有質檢，支撐了一個成年人的體重這麼久之後，竟然不堪重負地被撕開了。陸仁感到心驚，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麼，羽絨服宣告壽終正寢，徹底裂開了。

在與重瞳有了接觸之後，陸仁意外地發現在重瞳兇惡的外表之下，竟然出奇地隱藏著一顆和善的心。雖然重瞳看上去對基本常識都有些認知缺失，但他對冥界的事情都還算了解，並且對陸仁可謂是有問必答。

但在重瞳內心深處，總覺得血盆苦界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半個家，所以偶爾得空的時候，他就會回來看看他還在血盆苦界里受錐心之苦的兄弟姐妹。

於是，陸仁在好心人重瞳的帶領下，踏上了重回鬼門關的道路。

人間苦啊，萬般皆苦，還不如血海無邊，隨波沉浮。

不過就算陸仁知道了，他也一樣不會在意，畢竟他現在滿心只想著怎麼才能回到人間界去。他把自己的願望告訴重瞳之後，重瞳告訴他：「你出鬼門關后自行想辦法渡過冥河，而後一路往前走，絕不回頭，便可安然回到人間界。」

於是陸仁超重瞳露出了一個尬笑，然後說道：「幸好這沙子是白色的，能很好地倒映到月光，不然又是黑夜又是沙漠，路會很難走吧。」

重瞳沒頭沒腦的提醒讓陸仁的心瞬間吊了起來：「小心什麼？」他有些緊張地詢問道。

陸仁愣了：「一個人？」一個人也能有這麼多的骨頭嗎？

在冥府兩眼一抹黑的陸仁對重瞳的主動幫忙可以說是求之不得。雖然他在聽見這句話的一瞬間也懷疑過重瞳的動機，但很快他又放下了戒心，畢竟重瞳其實完全可以把他直接殺死在著血湖旁邊，根本沒必要把事情搞得這麼麻煩。

這片沙漠的沙礫都是罕見和_圖_書的白色，與銀白色的月光相呼應，起伏的沙丘彷彿變成了連綿的雪山，在荒涼之餘又平添了幾分聖潔的氣息。但舉目四望，只能看見一片又一片巨大的沙丘和不遠處漆黑一片的枉死城，人在這樣的環境下，便會顯得十分渺小。

好在重瞳早有準備，只見他快速轉身，並一腳踹向了第二條青蛇的下巴，青蛇吃痛，頭顱在空中掄了一個大圓，直接從側邊撞上了第一條青蛇。由於撞擊的作用，第一條青蛇被撞得直接歪向一邊。

血海里的惡鬼是沒有理智和七情六慾，只會發出無窮無盡的嘶嚎，那是來自靈魂最深處的絕望吶喊。但因為曾經是同類，所以重瞳或多或少可以從那樣的尖叫聲中解讀出他的兄弟姐妹們的意思：

當然，這些舊事陸仁是無從得知的。同樣，他也不知道人間界其實早就處在了十界鄙視鏈的最底層，神佛妖鬼都不願去往人間，不願做人，他們不願脫身成為那卑劣又弱小的種族，受七情六慾的擺布，被道德禮教束縛。

可惜，望山跑死馬。

眼見重瞳憑藉一己之力化險為夷，陸仁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然而他這口氣還沒舒出去多久，便聽見一身「撕拉」的聲音——是陸仁在網上買的那件假羽絨服。

在離開了血盆苦界，走過了布滿嶙峋黑石的一段路之後，陸仁和重瞳來到了一片沙漠之中。而他們的第一個目的地枉死城，就坐落在前方的不遠處。

果然話音剛落，重瞳身後便傳出了一身巨大的破沙之聲，另一條青蛇騰躍而出，衝著重瞳的後背襲來。

陸仁：「……」心理狀況感覺更加糟糕了起來。

聽了重瞳的話之後，陸仁雖然驚訝於他的硬核探親方式，但這麼多年來在外來戶口調查局的見聞還是讓他接受度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