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酆都客（二十二）
事實上，比起重瞳殺掉了先任泰山府君這件事，卞城更忌憚的其實是重瞳的存在本身。
很明顯，不周山界司的休養生息已經結束，他們這是想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自己的手裡，再一次擺出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架勢。
料想在這種狀況下，崑崙界司肯定是損失慘重，秉持著趁他病要他命的原則，卞城開始執行起了他五十年前的未竟之事。
變數也正是在此時發生的。
一方面，卞城只是送了個紙人替身到湘西來，實際上是個繡花枕頭，未必能打過擁有旱魃的楊清羽；另一方面，卞城並不想在人間界大打出手，從而引起崑崙界司的注意。所以五十年前的卞城退讓了。
而冥府將保持絕對的中立，既不會阻止也不會推進，如果崑崙界司能在十巫的魂魄消散之前把他們救出血盆苦界，九幽界司也同樣不會阻止。但很可惜，神凰死後人間界受到了重創，沒有能力下黃泉搶回十巫的魂魄。再加上人類的壽命實在是太短也太脆弱了，天災，瘟疫，飢荒……
然後，似乎有所感應一樣，他回頭看向了身後的枉死城。
於是，卞城來到了湘西，打算彌補先代秦廣王所犯的錯。
已經活了很多很多年的卞城這麼想著。
更何況楊清羽也是個福薄的，年紀輕輕便枉死在了旱魃的手裡。
只要放著不管，神巫的魂魄將會自然而然地散去。
「唉。」回想到往事的卞城扶額長嘆，「貌似是我自己讓事情變得這麼複雜的。https://m.hetubook.com.com」
卞城糾結於是否應該干點什麼，來給捅出了這個簍子的已故好友擦屁股。
當然，沒人可以預見，已經在血盆苦界中被消耗了這麼多年的神巫之魂竟然還能掀起風浪。
不周山界司不敢隨意崩壞黃泉的秩序，就算真的產生了什麼衝突，會在動蕩中消亡的也只有那些無法進入輪迴的遊魂野鬼。
先代泰山府君太過自信，他以為這麼多年過去，十巫的魂魄已經足夠衰弱。又因為長久無人詢問，泰山府君出於自信，同時也是出於自身的興趣愛好，開始將十巫的魂魄投放進自己的私人小血池之中。
但是在卞城想要回收旱魃的時候卻出了問題，因為楊清羽把旱魃託付給了崑崙界司。
所以儘管厭惡重瞳，整整一千年，卞城都始終按兵不動。
沒辦法，無窮無盡的壽命讓冥君們對萬事萬物的感知都變得遲鈍了起來，他們變得默然，無法對可能到來的戰爭產生絲毫的不安或者恐懼。
卞城望向了陸仁的後頸，目光逐漸變得深邃了起來。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十巫之亂應該在五十年前就能夠神不知鬼不覺被徹底平息。
十巫的魂魄將在在長年累月的侵蝕之中灰飛煙滅。
寂靜且陰冷，如同一個巨大的墓室。一個問題湧上卞城的腦海：「也不知道下一任卞城君會不會願意繼續留著這個沒什麼用處的城池。」
卞城只是坐在枉死城的牆頭上，望著遠方一望無際的血海。
而九和-圖-書幽界司則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知道有這麼一件事。
卞城心裏很清楚，不周山界司發現十巫的魂魄沒有完全消亡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對於冥君們的這些說法，卞城也沒有太大的異議，因為他們所說的都是事實。
他慨嘆于多年老友的故去，卻也同時明白著泰山府君的死不能怪罪於十巫：泰山府君死於他自己的傲慢。
正在逡巡的卞城正好看見了坐在宴席上的陸仁——一個被應龍保護著，又飼養著墟骸的奇怪人類。
「該死，到底是怎麼變成現在這種局面的呢？」卞城忍不住想。
一旦這個消息被不周山界司發現，九幽界司也免不了將會被不拖入不周山界司和崑崙界司的無盡糾紛之中。
「算了。」卞城興緻缺缺地想到，「既然命運已經指引到此，再不順應造化，就顯得有些不禮貌了。」
沒過多久，知道十巫存在的人就已經紛紛死去，再也難尋到蹤跡了。
人的壽命很短，他只要等楊清羽死後在回收旱魃就可以了。
這也預示著卞城失敗了。
「麻煩。」這是卞城對這個可能產生的結果的唯一評價。
卞城沒有自大到覺得自己可以憑藉一己之力從崑崙界司把旱魃劫走，於是這件事就一拖再拖，拖了整整五十年。
甚至包括秦廣在內的其他冥君都表示：「到時候再說唄。」
理論上，鬼王印不能離開九幽太久，所以卞城故技重施，拍了個紙人替身到人間界去。他原本只是打算先抓個倒霉和_圖_書蛋替他在冥府中帶著鬼王印穩住因果，起碼不要讓冥府在他離開冥府期間崩壞，這個人是誰並無所謂。
此刻，卞城看著陸仁手中的血鏈，還有站在對面虎視眈眈的司淵，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
這對九幽界司十分不利，因為消散的神巫魂魄原本應該是九幽界司提交的投名狀，用於換取黃泉的與世無爭。但現在，神巫的魂魄非但沒有消散，甚至還一分為二，甚至有一半還流落到了外來戶口調查局中。
但是最近這一百年，安分了上萬年的不周山界司卻開始蠢蠢欲動了起來。最明顯的跡象就是不周山界司開始打起了不死葯的主意，要知道在那之前，不死葯實際上已經被崑崙界司保管了至少上萬年了。
卞城牽起嘴角，自嘲一笑。
歸墟雖在九幽之下，卻也連通世界上所有的海域深處，卞城取道歸墟，到人間界的第一站就是東海。他正好趕上難得一遇的龍宮宴，就想趁著人多熱鬧，混入其中抓一個倒霉蛋來當替身。
然而冥府的其他幾位冥君卻對這件事表現出了漠不關心的姿態。
然而令人沒想到的是，命運又開了個小小的玩笑，造成了一點小小的偏差。曾經死在東方的傳教士給重瞳留下了一枚十字架作為護身符，那護身符上有傳教士最誠摯的祝福和一道保護咒法。
當然五十年前湘西的事情頂多隻能算是這個故事的轉折點，真正的起源需要再往前倒騰，說回一千年前重瞳誕生這件事情本身——經過血盆苦界中長年累www.hetubook.com.com月的銷蝕，重瞳破出苦海，吞噬先代泰山府君，成了新一任的冥君。
十巫為了修復殘破的魂魄，合而為一。十巫最終成了鬼蠱，而鬼蠱也最終吞噬其主。泰山府君的死訊是通過鬼王印傳來的。十道鬼王印冥冥之中都有聯繫，所以幾乎是泰山府君的鬼王印易主的一瞬間，卞城就感受到了鬼王印中氣息的變化。
打定主意之後，卞城從歸墟前往了人間。
當年四界司初成之時，九幽界司曾經保證將會永遠站在中立的立場上，以換取九幽界司永遠的獨立和平靜。
但是沒想到引狼入室，陸仁竟然和旱魃簽訂了血契。原本，在卞城拖延司淵的這段時間里，互相吸引的神巫半魂應該早就完成融合了。但是沒想到融合的過程竟然被陸仁的血契給停止了。
「原來所謂的倒霉鬼，是我自己啊。」
往前倒騰五十年，因為冥君只見不可相殺的鐵律，卞城打算把重瞳的魂魄封印在神巫體內，然後在不動搖冥府十道因果的前提下殺死重瞳。從而，徹底消滅十巫遺留下來的魂魄，順便讓泰山府君的鬼王印再次回到黃泉之境。但那次卞城不幸失敗了，直接導致神巫的魂魄一分為二，甚至還讓其中一半已經變成旱魃的魂魄流落到了崑崙界司之內。
秦廣的意思很明顯：「明明是卞城冥君的個人行為，憑什麼讓整個冥府幫他賠償。」
同時，相信了九幽界司的不周山界司，這也是為什麼不周山界司在鎮壓了神凰和十巫的反抗之後，秘密地將十巫的魂和圖書魄投入並非不周山界司管轄範圍的血盆苦界。
這樣獨特的存在成功地引起了卞城的興趣，所以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決定讓陸仁當這個光榮的倒霉鬼。而且，從陸仁和應龍的對話中可以得知，陸仁是崑崙界司的人。那麼他的員工身份同時也可以方便卞城的行事。
那可是十巫的魂魄。
冥府拒絕！
命運總是把關鍵的過程交付給最不起眼的選擇，如同煽動翅膀的蝴蝶最終將引起颶風一樣。如果先任泰山府君沒有奇怪的興趣愛好，又或者如果當時冥府沒有錯誤地接管西方傳教士的魂魄，再或者卞城沒有因為無聊寫了那本古籍……
卞城的手裡還牢牢抓著抓著陸仁，他聳了聳肩，對司淵說道：「我並沒有傷害陸仁的打算，但是——」卞城看向了陸仁手中的血鏈，說道，「現在似乎由不得我了。」
於是卞城沉默著站了起來，他臉上的表情默然，看不出到底在想什麼。
直到最近，崑崙界司和在須彌山和善見城界司正面交鋒的消息傳來。
最後，當又一道新月爬出地平線的時候，神巫肉身的氣息從人間傳來。
卞城托著腮，靜靜地觀察著不遠處的枉死城，他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看了枉死城一天一夜。
如果任何一個環節沒有節外生枝的話，俊方都不會誕生。
神巫的魂魄不僅沒有消散，甚至還成為了十殿森羅之一的泰山府君。
但是造化玄妙，在五十年前的那一天，俊方誕生了。
「其實，就這麼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死去似乎也不是一件太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