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青丘(八)
陸仁只覺得自己的腦袋裡「嗡」的一聲變得一片空白,這可是一個致命的失誤。
鮮紅的簾幔從轎子頂端垂落,蜿蜒到了轎子底部,底部鋪滿了紅色的軟墊,這也是路人覺得身下十分柔軟的原因。
李伯陽正說著,就聽見迷濛的山嵐里響起了若隱若現的鼓樂之聲。那鼓樂之聲斷斷續續,陸仁聽得並不真切。就在陸仁還在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覺的時候,一聲荒涼的嗩吶憑空響起,如同一道凄厲的啼哭,破開迷霧直直撞入兩人的耳朵中。
那聲音嬌軟無力,就像沒有骨頭一樣有氣無力,卻穿透力卻強,能在這嘈雜的樂聲之中準確無誤地傳入陸仁的耳朵里。
要知道山海界和人間界分開之後,已經三百年無人到此。此人不但能突破鏡花水月之術,還敢擅闖青丘狐族少主的迎親儀仗,莫不是真的是個狠角色。而且這人身上的味道聞起來也有些奇怪……
李伯陽見情勢不對,當機立斷從身上掏出了兩張黃符,在自己和陸仁的腦門上分別拍了上去,嘴裏同時囑咐道:「千萬別睜開眼睛。這符紙只能干擾妖怪的認知,若是或者眼睛和妖怪對上了,這符紙就會失效的。你一會兒盡量憋氣,雖說有符紙保護,但是若是有道行高深的妖怪,一樣能聞見細微的生人氣息。」
這個認知讓陸仁不自覺地放鬆了一些,長時間的憋氣已經讓他的臉變得通紅,。在這麼下去,還沒被妖怪發現,陸仁就要被自己給憋死了,他實在是憋不住了,便壯著膽子偷偷地做了一個深呼吸。
陸仁回頭,看見了一隻穿著嫁衣的狐狸。那狐狸脖子以下是一個完美的人類女性,華美的古式嫁衣上綉和_圖_書著栩栩如生的一隻彩鳳,一雙皓月般的柔荑從艷麗的紅紗之下伸出來,顯得襯得那膚色如同霜雪般撩人。
正是這一口氣壞了事情。
狐狸頭新娘莫名有些懊惱自己,不該草率地把人拉上轎子里來的。
先留在身邊,好好觀察觀察,一旦顯露出弱點就加餐。
月舒說她根本不想成婚,她才五百歲,還小呢,修行都沒到家,腦袋都不能幻化成人,結果就被逼著要嫁給青丘少主,她對青丘少主離北可是一點好印象都沒有。離北從小被青丘狐族裹挾,成為爭奪族長之位的工具,不允許有自己的思想,長期被壓抑著情緒。
在這種分分鐘可能被吃掉的情況下,陸仁竟然無端地覺得有些好笑。
舉棋不定之間,狐狸頭新娘的眼珠子轉了轉,話鋒一轉,對陸仁說道:「你也不用擔心,奴家宅心仁厚,不會吃你的。你只需在這一路上陪奴家解解悶,好好侍奉奴家,待到成婚之後,奴家自然會把你放了。」
「你醒了?」之前那個柔軟的女聲從陸仁的身後傳來。
李伯陽又不放心地仔細叮囑道:「你仔細聽我的腳步聲,千萬別走散了。」
失去意識之前,陸仁唯一的想法就是:「我不可能這麼倒霉吧。」
大片大片刺目的紅明晃晃地透露著這是一頂婚轎。
只是這成群的應當,並不是人。
狐狸頭新娘越想越不對勁,她看陸仁穿得一身道士裝,想來是人間界來客。
「被發現了。」
原本熱鬧的鼓樂和嗩吶戛然而止,就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一把走了世界上所有的聲音一般,整個場面一下子寂靜得如同死地。
無法判定方向的陸仁遲疑了一www•hetubook•com•com會兒,才壯著膽子摸索著繼續倒退了幾步,竟然復又聽見了腳步聲。
那狐狸的嘴一張一合地說著恐怖的話語:「奴家正好嫌棄去成婚的路途太遠有些無聊,想要吃些零嘴,誰想到這麼巧,你就送上了門。」
月舒似乎被梳毛梳得舒服了,知無不言:「青丘狐族的少主婚配,是要去東君面前謁見的,此行是在趕往東君的住所。」
這都是保命的招數,陸仁哪裡敢怠慢,趕緊點頭稱是。
那女聲中透露出笑意,得意地呢喃道:「抓住你了。」
意識到了這一點的陸仁僵直了身體,他完全不敢動彈,生怕一動彈就會被發現。他已經可以聽見周圍傳來衣物摩擦的聲音,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似乎並不理想。陸仁用力地閉著眼睛,連呼吸都憋住了,生怕一個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與此同時,一個粗獷的聲音在陸仁的頭頂響起:「在這裏呢!俺抓住了!嚇死俺了!」
想到此處,狐狸頭新娘這才生出了幾分忌憚之情。這花轎上只有他們兩人,萬一真的惹急了此人,他來個魚死網破,那她豈不是。
只見李伯陽也蹙起了眉頭:「似乎是狐族正在舉行什麼儀式,我也不是很清楚。但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盡量遠離聲音傳過來的地方為好。」
陸仁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直覺眼下的情況不妙,必須儘快做出對策,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頭頂的混沌碎片立刻出擊。
話雖這麼說,可在空曠的地方,那鼓樂之聲就像是一張編製出來的大網,從四面八方朝兩人包裹而來,實在是難以辨別出處。而山嵐又模糊了周圍具體的參照物,導致兩https://m.hetubook.com.com人無法確定自己的行進路線是不是直線,只能像無頭蒼蠅般一通亂闖。最後竟然驚奇地發現自己離那樂聲竟然越來越近了。
他閉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發現黃符已經被揭掉了,這才認命地睜開了眼睛。第一眼入目的是被紅色的天花板,但那天花板極小也極矮,看上去不像是一間房子,陸仁緩了緩神——這是一頂正在移動中的轎子。
可是再往上看,綴滿金色流蘇的雲肩之上,卻扎紮實實地安放著一個碩大的狐狸頭。雪白的狐狸頭毛茸茸。
月舒用她那嫵媚的聲音抱怨著:「一共就在小時候見了一回面,就為了什麼勞什子的血統純粹結婚,要走一天一夜,真麻煩。嘶,輕點,扯疼奴家了!」
狐狸成親這種事,要是放在從前,聽人提起,陸仁肯定覺得異常恐怖。
又想起自己之前常常偷看的人間話本,暗道不妙:「這名人類看著不顯山不露水,莫不會是打算扮豬吃老虎,狠狠打奴家的臉吧?」
她心裏百轉千回,怕陸仁是個道法高深的傷著自己,又怕陸仁其實只是虛張聲勢。要知道青丘這地方無趣地緊,難得闖進個有趣的東西,就這麼放掉著實可惜。
震耳的樂聲從陸仁的耳邊呼嘯而過,在一陣轟鳴過後聲音漸漸變小,可以聽得出來周圍的妖怪正在漸漸遠離。
狐狸頭新娘不知道陸仁實際上在走神,只發現這人聽了自己的話竟然還敢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瞧,膽子看起來著實有些大。
「少主時時都笑,事事都笑,就像個帶著面具的假人。」
狐狸頭新娘名叫月舒,是青丘狐族之中一名長老的女兒,這次是要嫁給青丘狐族的少主—https://m.hetubook.com•com—離北。
話音剛落,嗩吶的聲音便如同近在耳邊一般炸響。
陸仁急得滿頭大汗,心說:「不會這麼倒霉吧,不可能會正好迎頭撞上吧。」
但可能是因為在外來戶口調查局久了,膽子練出來了,也可能是因為這段時間經歷得太多,有些麻木了。陸仁如今看著狐狸頭那細長突出的吻部,陸仁不知怎麼地突發奇想:「如果兩隻這樣的狐狸接吻的話,這麼長的嘴,身體需要站得離得很遠吧。
當陸仁再次從精神世界回歸的時候,首先恢復的是聽力,他聽見了之前熟悉的鼓樂和嗩吶聲,然後恢復的是觸覺,他發現自己身下軟軟的,但整個人卻很顛簸,似乎正在什麼行進中的交通工具里。
李伯陽當即立斷:「閉眼!」
花轎外的鼓樂之聲不絕,嗩吶吹得月舒本就煩躁的心更加煩躁了。
陸仁不敢含糊,當即閉上了眼睛,慢慢地往後退。他起初還能聽見李伯陽的腳步聲,但是鼓樂之聲實在是太大了,漸漸地蓋過了李伯陽的腳步聲,陸仁慢慢聽得不太真切了。
但一種熟悉的恍惚感突然襲遍了陸仁的腦海,空白的精神世界一下子將陸仁籠罩了起來。
像一個長方形。」
陸仁退了沒有兩步,就如同撞上了牆壁一樣,撞上了一具硬邦邦的肉體。緊接著一雙如同鐵箍一般的手牢牢控制住了陸仁的雙臂,陸仁嘗試掙扎,結果卻如同蚍蜉撼樹一般,動彈不得。
陸仁內心欣喜,心想:「還好沒迷路。」但他高興了不過一秒鐘,便很快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這腳步聲未免太多了。就好像,他正處在擁擠的人群之中。
那嗩吶聲讓陸仁不由得覺得有些不寒而慄:「這是……什麼聲音和-圖-書?」
東君住在鏡花水月源頭之處,靠近青丘的聖地清池,離狐族居住地大概有一天一夜的路程。
只聽見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在曠野中響了起來:「什麼味道?」
陸仁自然不可能和狐狸頭新娘硬碰硬,畢竟就算打過了新娘,外面還有長長的一支迎親儀仗。於是陸仁選擇遵從狐狸頭新娘的意思,老老實實地坐到了狐狸頭新娘的身邊,用梳子給她梳起了毛,一邊聽狐狸頭新娘訴苦,一邊計劃自己的出逃計劃。
陸仁確實有賭的成分,因為他並不知道他周圍的妖怪目前究竟是怎麼樣的分佈。如果說陸仁有什麼想得不對的地方,那就是他從來不肯承認自己的運氣一向差得可憐,不適合賭。
陸仁梳毛的手只能又輕了幾分:「你們兩家離得這麼遠嗎。」
但不可能存在於精神世界的李伯陽的聲音很快在陸仁的耳邊響起:「千萬跟緊我,不要走散,此處離青丘的地界不遠了,山嵐多半是狐妖的傑作。狐族現世的時候不願意讓旁人看清自己的面目,所以喜歡用山嵐遮掩蹤跡。你記住,切勿在山嵐里和狐妖碰面,否則定然會被他們抓走,再也不會讓你回到人間界了。」
陸仁下意識地繼續憋氣,同時腦瓜子飛速運轉——如今李伯陽自身難保,不知蹤跡,唯有自救。他心知鼓樂離他已經有了一段距離,那他必然已經到了這群妖怪邊緣,趕緊後退,或許能在下一口氣憋不住之前撤離這群狐族。
陸仁的眼前一片白茫茫,有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回到了自己的空白精神世界之中。
那柔媚的女聲一聽,顯得很雀躍:「幹得漂亮!」然後陸仁便感覺一道颶風直衝他的面門,同時,一隻柔軟卻冰冷的手撫上了他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