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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之後，長春宮、太極殿「留守的」宮女、太監，進來磕頭請安。「溫諭」了幾句，放了賞，太監宮女們退了出去，玉兒請示：「主子，要不要傳膳？」

「主子，王爺是真正用心吶！」玉兒覷著慈禧的顏色，「主子出宮，他用心；主子在天津，他用心；主子迴鑾，他……更加用心了！」

「母儀天下」也罷了，「德配天地」？……

總不成陳設到慈寧宮去？那就更加沒有人看得到了——連她自己也看不到了。

李蓮英說城門名字的時候，好像講相聲似的「報菜名」，慈禧不由先笑了起來。

好啦，至此，我的所有的「儀仗」，都「陳設」出來啦。

想到這兒，慈禧不由自主，輕輕的「哼」了一聲。

時過正午，「長春宮」的牌匾，上端的一大半兒，隱藏在殿檐的陰影里，下端的一小半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待他說完了，慈禧說道：「還有八座扎花彩坊？上頭都扎了些什麼呢？也有字兒嗎？也是什麼……『崇功報德』？」

不過，慈禧也明白，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情，不比那些旗、扇、幡、幢、傘、蓋，這幾樣瓶瓶罐罐、桌椅板凳，典制中有很明確的規定，要陳設在「皇太后正殿前檐之下」——她這位皇太后的「正殿」，可不就是長春宮么？

玉兒微微一怔，「請主子的示下——是出長春宮嗎？」

過了好一會兒，慈禧方才才淡淡的說道：「他用心，不假；在我身上用心hetubook.com.com，也不假，不過，他的用心，可不見得——」

殿前檐下，陳設著她的「儀仗」——金節、金拂塵、金香爐、金香盒、金唾壺、金盥盤、金盂、金瓶、金交椅、金杌、金方几、金腳踏。

躺在床上的慈禧，剛剛閉上眼睛，突然一個莫名的激靈，又睜大了眼睛。

「還不止呢！」李蓮英跟著湊趣兒，「說是內城九門，除了前門，其餘八門——」

這座宮殿，經已……物是人非了。

「咱們出去走走吧，」慈禧說道，「一大早起來就坐車，馬車、火車、馬車、轎子……加在一起也沒走幾步路——該溜溜彎兒了。」

玉兒不敢就方才的話頭說下去了，試著轉移話題：「主子，您要不要歇個午覺？下午，婉貴妃、祺貴妃、玫貴妃她們，還有其餘各宮的妃嬪，都要過長春宮來請安，得折騰上好一陣子呢！」

「主子放心，」玉兒說道，「離開天津之前，我和老李兩個，一份兒一份兒，親手拾掇好的，不會有一丁點兒的差池的。」

婉貴妃、祺貴妃、玫貴妃，原來的位子都是「妃」，洪緒皇帝即位，將老爸的小老婆們統統官升一級，這幾位便都成了「貴妃」；至於「四春」，是指原來的璷嬪、吉嬪、禧嬪、慶嬪四位，官升一級之後，就變成了璷妃、吉妃、禧妃、慶妃。

頓了頓，口氣更淡了，「不過——也罷了。」

頓了頓，「『四春』她們幾個，也都升了和圖書『妃』了吧？」

「回主子，」李蓮英說道，「都有字兒，不過，一定是一座有一座的花樣，不帶重樣兒的！有的彩坊扎了『母儀天下』，有的彩坊扎了『德配天地』，其餘的……呃，容奴才去打聽了清楚了，再來回給主子。」

慈禧突然想到：那位「妹妹」，現在只有「慈麗」兩個字的徽號，還沒有一個字的「端裕康慶」、「端佑康頤」一類的「恭號」，頭頂上還是「光禿禿」的，一念及此，一股莫名的快意，湧上心頭。

一個是巳正——十點鐘的時候，在火車上用過一次點心；一個是異乎尋常的禮遇帶來的高度興奮，依然燒灼著她。

屋內燒著地龍，生著薰籠，她渾身上下的寒慄，卻一下子都起來了！

微微一頓，一邊兒扳著手指頭，一邊兒說道，「崇文門、宣武門、朝陽門、阜成門、東直門、西直門、安定門、德勝門……每一座城門，一進去不多遠，就是一座扎花彩坊，雖然不比棋盤街的那一座，可也是頂高、頂大的！——棋盤街那一座，自然是天底下獨一份兒，再沒有能比的了的，真正叫『天字第一號』！那個大、那個高，哎喲，簡直趕得上太和門了！老輩兒的人也沒個見過的啊！——反正，奴才這一輩子，是沒有見過的！」

「主子，他們都說，今兒個的四九城，熱鬧極了！咱們走的是棋盤街，由頭到尾警蹕了起來，其實見不到正經的熱鬧，可惜了！其餘的地方，衚和-圖-書衕不算——但凡是條大路大道兒的，兩邊兒的商家和住家，都在門口擺了香案，鮮花醴酒、焚香祝禱，皇上和皇太后的車駕一出火車站，各處的鐘樓就『噹噹當』的敲響了，老百姓聽到了，曉得主子出來了，一個個都望空舞拜呢！」

正準備想法子打個岔的玉兒和李蓮英，都暗暗鬆了口氣：是，太極殿就別進去了，睹物即思人，思人即傷心，何必呢？

「好吧，你去打聽打聽。」

太極殿，長春宮，熟悉而陌生的地方。

這是今天的「禮遇」之中，她唯一「若有所憾」的地方。

玉兒和李蓮英，都不敢說話了。

「婉貴妃、祺貴妃、玫貴妃……」慈禧自失的一笑，「好，都升了官兒了……」

可惜了，慈禧心想，這些「儀仗」，陳設在這兒，除了長春宮的人，誰也看不見。

不過，太后的異樣，並沒有持續多久，不一會兒，她就恢復了正常的神態，說道：「回去吧！」

出了作為寢宮的後殿怡情書室，慈禧沒有像以前那樣，在廊下慢慢兒的遛彎兒，而是通過屏門，到了前殿，亦即正殿。

嗯，為什麼……會有陌生的感覺呢？

一股酸熱之氣，從心底涌了上來。

慈禧的目光微微一跳，「哦？」

回到寢宮，玉兒奉上安神養氣的蜜茶，待慈禧喝了兩口，故作閑閑的說道：

「是！」

「好吧，」慈禧說道，「一大早折騰到現在，我也確實有些乏了，就迷瞪一會兒吧。」

全部都是「金」的——m.hetubｏok.ｃｏm•ｃom當然，有的是純金的，有的是鍍金的。

說到這兒，打住了，端起茶碗，慢慢兒抿著茶。

慈禧的眼睛，亮晶晶的。

玉兒賠笑說道：「是……哎，這還不都是主子的恩典？」

正常情形下，就算之前在火車上吃過東西了，到底不是正餐，此時此刻，多少該有一點兒的飢餓感的，可是她一無所覺。

不過，「四春」只是宮裡頭私下底對文宗這四個小妾侍的稱呼，從來沒人敢在兩宮皇太後面前這麼提的，玉兒和李蓮英都沒想到，聖母皇太后居然也曉得這個說法，不禁都頗為尷尬。

「當然不是——就在長春宮走走好了。」

早就過了傳午膳的點兒了，不過，慈禧一點兒也不餓。

我的恩典？嗯，硬這麼說，也沒毛病，晉封這幾個狐媚子的上諭，打頭的一句，必定是「朕奉慈安端裕康慶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頤皇太后懿旨」。

其實，何止「這座宮殿」？整座紫禁城，都已經「物是人非」了！

穿過屏門，回到後殿，又看了後殿的東配殿益壽齋、西配殿樂志軒，這才算「溜」夠了。

一桌一椅，一幾一案，一鼎一彝，一瓶一觚，一枕一袱，一字一畫……一切陳設，都和一年前的一模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挪動。

玉兒和李蓮英退了出去。

臉上自然而然，帶出了笑意，「嗯，還有容嬪、璹嬪兩位——啊，現在該叫人家容妃、璹妃了。」

她從「儀仗」前慢慢走過，沒進殿，緩步下階，然後轉和-圖-書過身來，抬起頭，微微眯起了眼睛。

慈禧無聲的透了口氣。

走出平安室，清冷的空氣迎面撲來，慈禧清醒了一些。

她發現，回宮已近一個時辰，但是，觸目所及，較之一年之前，這座紫禁城最大的一個變化，自己卻一直熟視無睹！

「不必了，」慈禧說道，「不然，今兒個就要傳四次膳了，再說也不餓。」

「嗯，給她們的賞賜，都備好了嗎？」

慈禧那種恍惚的感覺又出來了：好像……好像自己根本就沒有離開過似的？好像……昨天還住在這裏似的？

緊盯著太極殿的聖母皇太后，神情慢慢兒的變過了，這個，隨侍的玉兒和李蓮英，都看了出來，不由得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色。

地龍燒的火熱，到處纖塵不染。

「呃……是。」

她的目光，落在太極殿後殿體元殿的抱廈上。

卸了妝，脫下朝服，換上便服。

慈禧微微的有些恍惚。

牌匾下方的「儀仗」們，則從頭到腳，全部沐浴在冬陽中，一件件溢彩流光。

前門就是正陽門，一進去就是棋盤街，這扎花彩坊，既然棋盤街已經有了一個「天字第一號」的，正陽門就不必如其餘八門那樣，再設一座了。

默默的凝視了半響，然後，邁開腳步，拾步上階，正殿、東配殿綏壽殿、西配殿平安室，一間間的進去、出來，里裡外外，慢慢兒的「溜彎兒」。

再者說了，那個地方——

這幾句馬屁，卻似乎沒怎麼拍准地方，慈禧不出聲，臉上的神色，慢慢兒變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