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跟朕去甘泉宮
年輕內史言辭激烈,一字一頓,毫不相讓。
郎官們內心讚歎著蒙毅。
「捏對陛下不敬。」
還沒等老將邁步,始皇帝的聲音再次從其身後傳來。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但今日,他認真去思考,認真去想,卻依舊不知道始皇帝心中作何想。
蓋聶沒有拔劍,但他自身就是當世最強之劍。
「陛下到底意欲何為!」
如果他不緊張,那麼他不會出現在這裏。
有清越摩擦之音驟響。
蓋聶聞聽老將言語,那一身無處宣洩的劍氣,依舊沒有半分收斂。
一聽是這個回答,蒙毅就更慌了。
蓋聶拱手俯首。
重重踏前一步。
一個是始皇帝生母趙太后。
老將沒有被蓋聶的下場嚇住,今日執意要為嬴成蟜討一個說法。
其也不拱手,昂然道了句。
沒過多久,章台宮中,一道直充霄漢的劍意,讓蒙毅心中大亂。
老將披甲執劍,闖宮見駕表明堅決之意。
陛下面前,怎麼敢這麼說話的?
倒像是他才是發號施令的那個人,大踏步向章台宮門行去。
蒙驁似乎被身上那套沉重戰甲壓彎著腰,行路蹣跚,走了幾步路就差點摔倒。
這一開一合間,帶起的門風吹歪了幾根靠近宮門的蠟燭火苗。
「你可知蒙驁在宮內說了什麼。」
這明顯是僭越。
兩字自老將牙縫中蹦出,帶著老將無盡的怒意。
一根通明蠟燭的火苗忽然暴漲一分,發出一聲「蓽撥」輕音。
一炷香時間過去。
老將扶著桌案,明明是答蓋聶問,卻緊盯著以手扶額的始皇帝。
老將臉色大變,看著面前的始皇帝,卻好似看到了他所服侍的第一任秦王——秦昭襄王。
這聲音中沒有多少人性,儘是神性。
蒙毅沒有主動上前尋章邯,章邯看到在那裡靜坐的蒙毅,倒是眼神一變,主動趕了過來。
章邯應聲。
今日在章台宮外等候的蒙毅,也是如此。
白衣劍聖抽動嘴角,雙目微眯,長髮根根有如軟劍。
手摸長劍,微拔出鞘。
他微微起身,盯住章邯雙眼。
就是這件事,讓蒙驁有了只管聽從王上之意,只管帶兵打仗。
蒙毅說不出心中失望多一些,還是安心多一些,反正他的臉上都是一片平靜。
終於,章台宮的大門被打開。
蓋聶在始皇帝
hetubook.com.com那裡的受寵程度,早就超越了原來最受寵的趙高。
章邯的第一句話,就讓蒙毅心底一沉,知道大父定是做了什麼出格的事。
「唯。」
幾個奮勇爭先的郎官攙扶著蒙驁,緩緩向咸陽宮外行去。
蒙毅沒穿甲胄,沒帶兵器。
你不敬不是常事,怎麼就今天被打?
蓋聶身軀依舊挺拔如劍,本就冷硬的聲音,聽上去比先前更加冷硬。
蒙毅很緊張,緊張到一動都不敢動。
「你去叫夏無且,帶他去長安君府尋我。」
蒙驁久不入宮,不知道蓋聶如今多受寵,但蒙毅可是知道的。
「那便是未死,算不得什麼大事。」
蓋聶鋒芒畢露不說,還趕在始皇帝之前向蒙驁發出問詢。
老將就知道,他應該回答蓋聶的問題了。
你往日再不敬,還能有我大父不敬?
如一汪深潭,看不出潭底是蛟龍,還是魚蝦。
夜幕暗沉,伸手模模糊糊能見五指。
又好在因為蒙驁闖宮,新加了十數個火源。
被那雙有如視天下萬物都是芻狗的雙眸注視,一下子彷彿大夢方醒,對始皇帝的認知,回到了未當行璽符令事之前。
始皇帝要求接見蒙驁一人,把他撇在了外面,蒙毅都要急死了,恨不得衝進章台宮替大父答話。
蓋聶雙目熠熠生輝,看著蒙驁蒼老,單薄的背影說道。
章邯在章台宮裡被蒙驁教訓,出了章台宮被蒙驁孫兒蒙毅教訓。
蒙毅憂心忡忡。
「大父名姓,你也配叫?」
章台宮外。
這一次,他沒有叫章邯鳥人。
趙高低頭是頭頂衝著始皇帝,快要將腦袋埋到胸里了,是表示恭敬。
蒙毅不知道其大父到底說了什麼,能讓向來面色冰冷的蓋聶爆發如此驚天劍氣。
讓蒙驁接下來的話全部胎死腹中。
吱嘎~
蒙驁這句回答雖然沒有說出太后之姓。
章邯為郎中令,是始皇帝心腹,有城府,深受始皇帝信任。
始皇帝手沒動,頭扭后。
他們不明白向來受寵的蓋聶為什麼被打,也不明白沉著冷靜的蒙毅怎就沉不出氣了。
和其心一起寒下來的,還有蒙毅那張儒雅的臉。
爺孫倆共同行進,沒有半點言語交流地行至章邯面前。
章邯率先走出,其後是三個城防軍,再其後是始皇帝。
又和-圖-書言說了當年一大段答應嬴成蟜不能說的秘辛。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鋪墊,為眼下的這個答案而鋪墊。
在蒙恬,蒙武,蒙驁等自家人面前,仍有幾分孩童稚氣的蒙毅。
「唯。」
「叫章邯,帶那幾個兵卒進來。」
大父得罪章邯他不怕。
「諾。」
「陛下……」
蓋聶低頭幅度極小,與其說是低頭不如說是調整了下腦袋。
蒙驁雖老。
蒙毅連坐都坐不住了,心緒難平,轉來轉去,焦急地等待其大父。
他怕的是大父得罪始皇帝。
「唯。」
章台宮內,三人神情,動作全部定格,就好像是被相機拍下的照片。
蒙驁與蒙毅說過,白起之死,非戰之罪,而是鞏固王權。
章台宮內。
「朕要與你說乎。」
出來之人穿著一身在橘紅火光映照下,反射著光芒的甲胄,身形瘦削。
鋒銳秦劍插入桌案中,很輕易得就直沒過柄。
章台宮宮門再開。
蒙毅稍稍離開石凳的屁股又坐了下去。
六國畏之如神。
大父到底說了什麼,讓章邯對大父動了殺心!
能有此劍意者,只能是劍術卓絕的蓋聶。
老將聲音剛落,一道驚天劍氣衝天而起,似要頂破章台宮宮頂,直破那九重雲霄。
「鳥人!」
往日他為內史,章邯為郎中令。
蒙驁手掌猛的一拍桌案,怒目圓睜,頭髮髮根根根直立。
蓋聶雙目微眯。
蒙驁腳步一停,想要說長安君沒有受傷,不必勞煩陛下太醫令大駕。
那屁股以下盡皆被血染的血跡,也絲毫無損他的形象。
「這是何意。」
外面郎官們詫異地看著臀部衣袍血染的蓋聶,又詫異地看著來迴轉圈圈的蒙毅。
出來的只有一個人。
砰~
蒙驁腳步不停,似乎沒有聽見,也似乎不知道蓋聶說的是什麼。
蒙毅。
就算有,也被老將的怒聲吶喊所掩蓋。
在這種心境下,蒙毅無心與章邯爭吵,他只想罵人。
在外人面前,一直是個知書達理,處變不驚的朝堂重臣,深受始皇帝信任。
「那就回去。」
如果不是蒙驁劇烈喘息,導致一起一伏的胸膛,這裏的一切真的看不出有任何變化。
當下含恨發聲,更顯響亮。
「尋死不急,邯會划的。」
年輕時曾在軍中做傳令兵的蒙驁,聲音之
和圖書
大,罕有人比。扭轉頭,蓋聶與蒙驁一樣,雙目逼視著始皇帝。
「再加十杖。」
「何人所為。」
「長安君險些身死!」
「以下犯上,去自領十廷杖。」
本已與始皇帝相處日久,覺得對始皇帝有所了解的蓋聶。
室內明暗不定。
「朕乏了。」
這僭越讓性情粗魯,正沉浸在憤怒中的蒙驁都眼皮跳三跳。
武安君白起,戰無不勝,死於秦昭襄王所賜秦王劍下。
章邯這身甲胄,比大父戰甲浮夸太多。
始皇帝,是千古一帝,是一位曠古爍今的絕世帝王。
而那些正對蒙毅而站的郎官們,則能清楚看到,年輕內史的面容儒雅,沉靜,不急不躁。
蒙毅看著筆直站立,臀部血肉模糊的蓋聶,心中跳的厲害。
半張古井無波的臉上,是一雙毫無悲喜的眼眸,正對著蓋聶那雙有著強烈逼迫的雙眼。
「蒙公年邁,也乏了罷。」
門開。
除了值守郎官。
「臣,確是乏了。」
「天明,朕會去探望成蟜。」
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章邯絕對不會對他如此質問。
「划這。」
這句話雖然是後世出的,但在秦朝一樣適用。
「不礙事?」
「唯。」
他先前所作所為,已經足夠讓始皇帝知道其忠,沒必要照死得罪暫時不會出事的蒙家。
但無論是蓋聶,還是始皇帝,都知道老將口中的太后,只能是趙太后。
章台宮外。
時間在此刻彷彿失去了意義。
章邯面色冰冷地道:「邯的劍很快,內史大人不會太痛苦。」
他隨大父蒙驁一起入宮面聖,本就是擔心蒙驁言辭有差,指著始皇帝說鳥人。
「蒙公。」
但好在這是章台宮外,整夜有火燃燒不停。
「陛下要你帶這三人進去。」
蒙毅冷眼冷諷,重新坐下。
始皇帝聲音不大,語速也沒有蒙驁快。
但當他微微側目,看到章邯眼中未散去的殺意,便是心中驟寒。
還沒走到蒙毅身前,便是一聲低音斷喝。
老將背對著始皇帝的臉上,多出了一絲慘笑。
在這個天下,始皇帝,就是活著的神。
陛下,蓋聶,大父。
心中殺意熾盛。
「無礙。」
就只剩下蓋聶一人,孑然獨立,劍氣外放,雙目緊盯著章台宮。
蓋聶這劍意不可能是針對始皇帝,那便是只hetubook•com•com能是針對蒙驁了。
因為始皇帝坐著,他站著,所以他比始皇帝高了一截。
沒走兩步。
章邯腳步停下,來到蒙毅身邊。
「唯。」
只要不參与朝堂之爭,秦國不滅,蒙家榮華亦不滅。
如果只是一句質問,蒙毅還願與章邯虛與委蛇。
蓋聶默然半晌,微微低頭。
白起沒有做一個純粹的武將,他不尊王令,摻和進了朝堂之爭,摻和進了王事。
「叫上夏無且,代朕去看看成蟜。」
這個調整,讓他對始皇帝呈俯視之姿。
陛下這是做給大父看,做給我蒙家看!
章邯見狀,卻沒有落井下石。
蒙毅欲言又止。
蒙驁一指三個城防軍,聲音蒼老地沖章邯說道。
始皇帝的臉色,看上去陰晴不定。
鋼鐵,木頭的摩擦幾乎沒有聲響。
章邯殺意表現的越明顯,說明蒙驁對始皇帝越冒犯。
這一看就讓蒙驁眼皮不再亂跳。
跨出章台宮后,便回身將章台宮宮門重新閉合。
捂著臉坐在那一動不動,似是默認。
兩人同是九卿重臣,雖然沒有多少私交,但在總有相見之機的情況下,面上總是過得去的。
站在蒙毅身後的三個城防軍看不到蒙毅臉色,只能看到蒙毅那挺直的脊樑,和雖然年輕卻絕不單薄,巋然不動的背影。
始皇帝沒有阻止,沒有言說。
而如今,他蒙驁,就在參与王事,參与始皇帝家事。
一個是嬴成蟜生母韓太后。
「那便跟朕去甘泉宮。」
蓋聶看到始皇帝,身形一動,臀部的疼痛,沒有讓他移速降低多少。
但就是這樣不疾不徐,聽不出喜怒哀樂的聲音,卻硬生生打斷了蒙驁。
但章邯對蒙驁動了殺心,這是蒙家上下盡皆無法忍受的事。
火苗明滅不定。
章台宮中僅有三人。
不愧是蒙公的孫兒,年紀輕輕,坐了這麼久一聲不吭,真能沉住氣啊。
秦國敬之如神。
大嘴抿了幾次,終究是沒敢。
老將停頓一瞬,其身後再沒有命令傳出,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陛下去哪裡。」
在火苗搖曳間,始皇帝的聲音適時響起。
看了一眼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歲的蒙驁,帶著三個城防軍,重入章台宮。
九卿之內史,掌咸陽一切事務。
「汝比武安君,何如。」
這聲音沒有高低起伏,不像是人發出的。
和*圖*書
蓋聶腳步未停,聲音依舊昂然,像極了可斷而不可彎的寶劍。
兩個王上的身影相合,一時間讓蒙驁額頭冷汗涔涔,本就不利索的腿腳有些發軟。
聲猶壯也。
蓋聶外放的劍氣雖然依舊縱橫無匹,但已由無序變成了有序。
章台宮中,除蓋聶外只剩三人,始皇帝,蒙驁。
章台宮宮門開了。
走有三步。
雖然面上強勢無邊,但蒙毅內心實是虛得很。
如果他們知道這一切都是蒙毅裝出來的,想必會大跌眼鏡。
他年紀輕輕,只有二十五歲,卻走完了別人一生都難以走完的路。
始皇帝低頭看了蓋聶下半身血衣。
更像是凌霄寶殿上,歷經了幾個元會依舊長生不死的昊天上帝發出的。
「你又來問朕。」
「不敢划你拔什麼劍啊。」
「大父……」
秦國有兩個太后。
方才看到蓋聶被杖責時,蒙毅按捺不住心緒,問了蓋聶被杖責原因。
門閉。
蒙毅壓下心緒,本想做個疑惑的表情,問一句「章兄何出此言」。
「你蒙家是想尋死不成?」
左手食指在他頭下的脖子上緩慢滑過。
他等得望眼欲穿,等得抓心撓肝。
但不妨礙將火焰附帶的光芒散布出去,把章台宮前照的亮如半個白晝。
「你,尋,死?」
「蒙公,結果未知。」
他是個頂聰明的人,往日他都是懶得去想,懶得思考。
好在蒙毅自看到蒙驁便飛奔上前,恰是時機地扶住了其大父。
「太后!」
蒙毅面色比章邯更加冰冷,以此來掩飾他內心的慌亂。
蒙毅重重點頭,點了幾個郎官,去太醫署尋夏無且。
蒙驁面色灰敗,拱手俯首,行向章台宮門。
蒙毅內心狂跳,心中一邊默念著「急切無用,一切已為定局」,一邊自然地微轉頭微抬眼,看向章台宮宮門口。
「陛下要如何做。」
「你在逼迫朕乎。」
但為什麼殺白起是鞏固王權呢?因為白起不聽秦昭襄王調令,不去攻打趙國。
橘黃色的火苗,在專門收容的青銅器械中竄不了多高。
「唯。」
被打的不是蒙驁,那就證明始皇帝沒有動蒙驁念頭。
光芒照耀出坐在石凳上的蒙毅。
這低頭卻與趙高低頭不同。
但面對身穿猙獰骷髏甲,手微拔長劍的章邯,臉上卻沒有半分懼色。
「臣之職責,是保護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