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夜晚的歌聲
她下意識地咬了口地瓜,咀嚼了片刻,有些遲疑,「我這麼大了,還能做啥?我啊,現在就想找個老實人,嫁過去,踏踏實實過日子。」
「我?」蘇招娣怔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想到,還有自己的份。
「夜半三更喲~盼天明~」
結果看到泡麥乳精的是蘇清風,她又悻悻轉過身。
可是現在,他卻倔得跟頭牛一樣,硬是把麥乳精塞到蘇招娣手裡,然後捲起袖子,就快速拿著絲瓜瓤子刷碗。
蘇招娣一瞬間,就回憶起了那個場景。
「嶺上開遍喲~映山紅~」
她什麼都知道,她只是藏著不說。
看她離開的樣子,好像生怕被蘇清風叫住。
「我來吧,我手上繭子厚,不怕燙。」
中間泡麥乳精的時候,馮素芬還聞到了味兒,想湊過來分一口。
單手撐著腰,一捂肚子,就落下一堆碗筷,溜回房間,躺在炕上,睡起大覺來。
蘇清風坐在一邊,在這種清脆嘹亮,充滿堅韌朝氣的m.hetubook.com.com聲音下,好似真的感受到了歌詞中,撥雲見日後,見證無盡曙光照亮大地的希望感。
哪像現在,餓了有地瓜,白天居然還有酸菜魚吃。
洗碗的時候,用絲瓜瓤子一擦,基本上就乾乾淨淨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蘇招娣神態自若,好像在講述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情。
屁話。
蘇招娣有些急了,「清風,你放著!姐來!哪有一個大男人刷碗的,這說不去不得被人笑死。」
起先,他的動作還有些生澀,但是很快,他就找到了記憶中的感覺,刷碗的速度也快起來。
等到灶房的時候,蘇清風看灶上溫著一鍋水,在灶膛里埋了倆地瓜。
眼見兩個地瓜要啃完了,蘇招娣坐在小馬紮上,突然輕輕唱起了歌:
像鰥夫、二流子、地痞混混,恐怕都是好的。
蘇招娣一看,又撲哧一聲笑了。
這年頭哪有人不愛吃甜的。
「我知道,你心裏總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覺得,我娘對我不好,覺得她總是……偷奸耍滑。但是你看看其它村裡,災荒年景的時候,有多少人被活活餓死?原先的大妮姐,小時候她還見過你,後來……也被送走了。」
今天還是第一次喝到麥乳精。
蘇清風也不趕時間,慢悠悠地開始打掃衛生。
蘇清風拿了兩個地瓜,又泡了杯麥乳精,走進灶房。
這首歌,她之前在家裡的收音機里聽過,雖然只聽了一兩次,但是蘇招娣還是把歌詞牢牢記在心底。
在唱出這首歌的時候,她只覺得胸中好似被清氣滌盪,整個人陷入一種專註的境界。
哪有當媽的當甩手掌柜,自己女兒卻跟老黃牛一樣,一天到晚地幹活。
她頓時笑了起來,「記得。怎麼能不記得呢?現在這麼一想,明明沒過多久,但這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但是她哪裡是那種肯幹活的人?
在那時候,她們二房三姐妹餓肚子是常有m.hetubook.com.com的事情。
做完這些,他才把麥乳精遞給蘇招娣,「姐,先喝口麥乳精,剩下的碗我洗吧。我看你一整天,里裡外外都忙得不停。晚上又沒吃多少,你這樣,就算是鐵人也扛不住啊。」
「若要盼得喲~紅軍來~」
這年頭,菜里都沒多少油水。
見她連皮一起咽下地瓜的時候,蘇清風坐在小板凳上,突然笑了:
蘇清風平時都笑眯眯的,看起來沒啥脾氣。
見他刷碗刷的有模有樣,嘴上還一套一套的,不知道為什麼,蘇招娣心中的擔憂突然少了許多,連帶著心情也有所好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就怕遇見一個喜歡喝酒打老婆的。
老太太沒說話,但是心裏把這種小事都記著。
沒那道理!
「寒冬臘月喲~盼春風~」
他這個人閑不下來,也愛乾淨,今天剛好有機會,就順便好好清掃一下。
今天馮素芬仗著肚子大,沒有乾的活,等她出了月子,都得做回來。
蘇清風心裏清楚,https://m•hetubook.com.com這說是送走,其實無非就是給人做媳婦,至於丈夫是誰……自然不會是什麼好人。
蘇招娣也不是第一次碰見這狀況了。
一旦被賣到這樣的人家,只怕一輩子都要陷入泥潭裡。
她一口接一口地抿著,很珍惜,也很享受,連帶著腹中的飢餓感都消失了不少。
蘇招娣不傻,恰恰相反,她很內秀。
「要我說,啥也不幹,被家裡人供起來的,那才叫廢物。」
這種事情,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她平日里細弱的聲音,在唱起歌詞的時候,咬字清晰,好似能迸發出驚人的生命力。
蘇清風卻滿不在乎,「刷個碗有啥?人大廠里,食堂洗碗工這崗位,還被人搶破頭呢。咋的,食堂刷碗能行,家裡刷碗就不行?一個大老爺們,刷個碗就成廢物了?」
「三姐,你還記得我們上次坐在這裏,吃地瓜的樣子嗎?」
她捧著家裡寶貴的搪瓷杯,淺淺喝了一口泡好的麥乳精,帶有濃郁的奶香味,甜滋滋的,好像能m•hetubook•com•com甜到人的心裏。
蘇清風撥了撥火星子,突然問道,「那時候,來娣吃著地瓜,說以後要賺很多錢。招娣說要好好讀書。那麼……三姐你呢?」
她啥也沒說,默默起身,把碗筷端到灶房裡,不多時,就有水聲傳來。
打掃到一半的時候,他見時間差不多了,就從灶膛里扒拉出來兩個地瓜,手一碰,就燙的齜牙咧嘴的。
說起來,之前家裡雖然有麥乳精,但招娣都是遠遠看著。
中午吃了一大碗魚,晚上自然不可能再大魚大肉地供著。
今天晚上本來也是馮素芬幹活。
他一邊聽著,手指不自覺地輕扣在膝蓋上,似乎在沉思著什麼。
這純粹就是屁話。
她看向蘇清風,臉蛋蠟黃,背後還扎著一個土氣的辮子,可是眼神卻很溫柔:「四弟,姐這輩子沒啥追求了。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其實已經是一種福氣了。」
蘇招娣有些慌亂,「好端端的,泡啥麥乳精啊。姐不愛吃這些,你受著傷,你喝。麥乳精太甜了,我受不了那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