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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期刊我已經看到了！我一大早就跑到郵電局門口，剛開門我就進去買了，在裏面看到了我的文章，我只是……只是……」對面柴老師的聲音越說越顫抖，說到最後，竟然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他開口，聲音都變了：「柴老師，您這是何必。我知道您想感激我，可是真的不需要這樣，我選用您的稿子，是因為它的質量達到了我們期刊的要求，並不是……」

吳總編咬牙撐住，還努力控制情緒，儘可能和緩地勸道：「古老師，其實《中國物理》也很不錯，它的創刊時間更早，是我們國內首屈一指的物理學核心刊物。從學術層次來說，和《中華物理》其實不存在高低之分。我個人覺得，稿子登在《中國物理》上更合適……」

「嗯！」老何不想說話，他此刻只想好好回味一下這種感覺。

而不合格的，則會被調任其他崗位。

總編嚇得魂飛天外，連忙道：「席老，我知道自己學識不夠。不過不是還有您們這些老專家嗎，有您幫著提點……」

「對對對，我同時也是《中國物理》總編。您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貫耳，中科院物理所的古老師嘛。您放心，文章已經通過了，正在校對，下期就會刊登。」吳總編以為又是來興師問罪的，嚇得腳都在發抖，這才長出一口氣，欣喜地說道。

他盯著電話，等了幾分鐘，見沒有新的電話打進來，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就連工資，都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動。

有些作者，直到臨終還在修改自己的論文；有些作者，雖然明知道編輯在騙他，也無怨無悔；有些作者為了出版，甚至傾家蕩產！

他的聲音又哽咽起來。

「席老席老，您聽我解釋……」總編兀自抓著電話，不死心地喊了好幾句，聽到電話中嘟嘟的聲響，終於頹然放下話筒。

老何覺得喉頭有些堵。

他只是一個小人物而已，沒能力拯救世界。

咣當！

老何靠在椅背上，雙手相握，放在小腹上，仰頭露出微笑，一臉滿足。

叮鈴鈴！

他們需要首先完成《中國物理》這邊的校對工作，監督印刷廠印刷。然後在空余，才能負責《中華物理》這邊的選稿、聯繫專家審核、與作者溝通等工作。

吳總編汗流浹背，又是鞠躬又是說好話，最後好容易才將鄺大師安撫下去，保證在下期的《中華物理》發表一篇他的專稿，對方才決定不追究他的責任。

「我……，我是柴易和-圖-書，請問何編輯在嗎？」電話中響起一個男人激動的聲音。

辦公桌上，對外公布的聯繫電話響了起來。

鄺睿！

聽到對面的哭聲，老何頗覺辛酸。

電話中吳總編的手中脫落，重重地砸在了辦公桌上。他腳下踉蹌了一下，直接跌坐在了椅子里，茫然地望著前方，兩眼失去了焦距，良久才像一條受傷的野狼一般嚎叫道：「黨史辦！」

至於總編，上面會在廣泛徵求專家教授的意見以後，另行任命。

另外對於您個人，上面覺得您負責《中國物理》多年，為期刊的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所以經過部里認真研究，決定調您回黨史辦，這是組織上對您的信任。希望您能發揮多年的工作經驗，在黨史研究工作中再接再厲，作出更大貢獻……」

老何就不止一次，見到當期刊出版時，哭得死去活來的作者。很多時候，還不只是作者一個人哭，而是老婆孩子，一家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柴易，哦哦，是柴老師吧？《汽輪機冷啟動脹差偏大原因分析及優化措施》的作者？您好您好，我就是何平啊，你是問文章什麼時候出……」老何腦子一轉，立即想起了這是哪位，連忙熱情地說道。

正當他怒火衝天，準備衝到校對室，將老徐還有那個該死的老何一道痛罵一通，就聽到電話鈴聲再次響起。

「就是這個事！我說你們這是在搞什麼名堂！明知道要出《中華物理》，上面有一半都是中華製造的高水平論文，為什麼還把我的文章放到《中國物理》上？今天我可是被同事們笑話慘了，都說我有眼無珠，明明《中華物理》檔次高那麼多，還偏偏把文章發表在《中國物理》上。你們會不會選稿，啊！這樣嚴肅的專業刊物也能搞得烏七八糟，簡直是丟了我們物理科研工作者的臉！你要是干不好，那就早點換人，以免再鬧出笑話！」鄺大師年富力強，做事也是激進型，根本不跟他來虛的，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

「小吳啊，你們和中華製造聯辦的那個《中華物理》，我看了，辦得很好嘛！」電話中，響著一個蒼老的聲音，用老人特有的緩慢聲調，慢慢說道。

包括實習生在內，所有人都幹勁十足，每天忙得熱火朝天也不覺得累。

現行的編輯人員暫時不變，從《中國物理》的編製中分離出來，未來經過考核以後，確定具備相應專業素質的和_圖_書會繼續保留職務。

直到鄰近中午，電話才逐漸稀少下來。

「那好，那就麻煩您了，就這樣吧，我要去實驗室了！」說完，也不等這邊說什麼，就掛斷了電話。

柴老師只是其一而已。

吳總編胸口如被重擊，頓時感到一股熱血上沖，胸口一陣發悶。

語畢，就聽到電話中傳來掛斷的聲音，席老已經掛了電話。

這幾乎已經成為他們的執念。

他沒有笑話對方的意思，對於這些中基層高校教師、研究人員，單位是沒有那麼多研發資金撥給他們的。很多人，一輩子就只能潛心研究那麼一點點東西，從滿頭黑髮，研究到頭髮花白，再到退休。

「在！」

吳總編頓時一凜。

「哦，您也是《中國物理》的總編，那就太好了！」對面也是歡快地笑了起來，「那就把這篇稿子撤了吧，我不準備發表在《中國物理》上了……」

「沒有，您這是正常反應。」老何笑了一聲，盡量用輕快的語氣，安慰對方。

這位雖然不是席老，但席老畢竟是老前輩了，而這位鄺睿卻是五十多歲正當年的中堅科學家，在學術界的地位，絲毫不比席老低多少！

老徐等人說是編製轉到了《中華物理》，但實際的工作場所仍在校對室。

吳總編只能一次又一次，疲憊地應付他們的誇獎，同意將稿子換到《中華物理》上發表。

讓他們可以告慰自己、告慰父母親朋，他們這一生，過得還是有些價值的……

吳總編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平息了胸膛涌動的熱流，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能！」

好一會兒，對面的哭聲才漸漸收斂，再次傳來了柴老師的聲音：「對……對不起，讓您看笑話了。」

「多謝席老誇獎，我們做得還不夠，還有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總編裂開嘴，笑得很開心。

「何老師，我專程打這個電話來，就是想要感謝您，謝謝您，您是我這一生最大的貴人。我和老婆商量了一下，買了一些土特產，通過郵局給您送來，希望您能收下。東西不好，主要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請您千萬別拒絕……」柴老師口中說著送禮，其實就跟在哀求一樣。

他知道，這是老人在用這種方式，來對他批評。多半是因為覺得採用的國內稿件質量太差，拉低了國內物理學科研界的層次，有些不滿。

「切！如果是以前嘛，《中國物理》馬馬虎虎也算可以，但是和《中華物理》比起來，那就太小和圖書兒科了。我的文章要是不能等在《中華物理》上，那就沒有發表的價值了。你直說吧，能不能換！」古安鑫不耐煩地問道。

但那又怎樣。

「我不是席老！我是鄺睿，您這裡是《中國物理》吳總編嗎？」電話中，響起一個明顯年輕了許多的聲音。

……

吳總編已經有些畏懼了，可是能將電話直接打到他辦公室的，一個個都是手眼通天，他就是想不接，也沒有這個膽子。

能將這些優秀的稿件選出來，不辜負研究人員的一番心血，讓知識傳播得更廣，就是他們身為編輯最大的快樂。

「又是一個？」老徐抬起頭，瞭然地笑問道。

都是老徐那個老不死的！

明明是他告訴我，這些稿子質量也就比國內高出一線，我才會犯這個錯，都是他……

「是是是，這次工大的稿子確實是比較好，我們應該……」他不會在電話中跟對方頂牛，馬上承認錯誤，準備事後再想法挽回。

話筒剛放在，鈴聲又一次響起。

他總是利用自己的職位，真真切切改變了一名作者的未來，這就夠了。

他無奈地接起電話，將說了一遍又一遍的自我介紹，又再說了一次：「您好，我是《中國物理》編輯部總編吳曉飛，請問您是……」

這樣的作者，他見得太多了。

每選出一篇好稿子，每看到稿件中敘述一個新發明、新創造、新技術，都會讓他們感到欣喜萬分，真真切切為國家科技實力的提升而自豪。

「不在我們期刊上發表了，難道是被國外期刊錄用了？恭喜古老師，我這就……」吳總編愣了一下，隨即大喜，為對方賀喜。

《中華物理》的超高學術價值，很快就會被業界專家所了解。以後凡是想要證明自己的，都會指定將稿件放到《中華物理》上，再要像這次這樣，讓那些備用稿撿個漏，幾乎不再可能。

「會的會的！今天學校已經找我談話了，說是要給我加擔子！」電話中，柴老師的聲音第一次變得欣喜歡快。

所以當他們的文字，真正印刷成鉛字的時候，他們內心的激動，也往往是別人所無法比擬的。這真正是他們畢生心血的結晶啊！

「我知道。」老何面帶笑容，並不在意。

「哦，是吳總編啊，是您就好了。」電話中響起一個比鄺大師還要年輕幾歲的中年人聲音，聲音很客氣，「我叫古安鑫，我投了一篇名叫《量子阱中弱耦合極化子性質》的論文到《中國物理》……」

「和*圖*書喂，這裡是《中華物理》編輯部，請問您找誰？」老何熟門熟路地抓起電話問道。

席老再次打斷了他的辯解，喉嚨帶著痰音笑了幾聲：「我工作忙，哪有時間來提點你。我只是覺得，人啊，最貴的是要有自知之明。能力不夠，還勉強要做超出自己能力上限的事情哪，就很容易犯錯。好了，我也該吃藥了，就聊到這裏吧！」

憑生唯一心愿，就是讓自己的論文能付諸出版。

他立即將騰起的火氣重又揮散，用不亞於面對席老的諂媚態度，熱情道：「原來是鄺大師，我記得我們上期剛剛在大師專欄中發表了您的稿子，難道是又有新的文章準備發表？」

咬咬牙，他終於伸手，抓起電話。

「吳總編，我是教育部宣教司的，想向您傳達一下上級的指示。

老何眼眶有些濕潤，清了清嗓子，用帶著濃濃鼻音的聲音道：「好的，我知道了。那你的禮物我就代表編輯部全體同仁收下了。我也希望這篇稿子的出版，能讓您的研究生活有一個大的改變，那會更讓我感到欣慰。」

叮鈴鈴！

吳總編滿臉絕望，再次抓起電話，麻木地說道：「這裡是《中國物理》編輯部，我是吳曉飛……」

同時對《中國物理》編輯部也做一番調整，裁汰一些不能勝任工作的編輯。

「喂，喂，人還在嗎？」古安鑫聽不到回應，連聲追問。

「不是質量比較高，而是非常高！」席老直接在電話中打斷了他的話，語氣聽不出任何變化，「也是，以你的眼光，看不出來也不足為奇，這不是你的錯，只是讓你來擔任這個總編工作，的確是有些太過勉強了！」

「柴老師，你先平靜一下，不要激動，我們慢慢說，不著急。」他熟練地聞言細語安慰著對方，慢慢地等對方情緒平靜下來。

他們的生活普遍清貧，住著簡陋的房屋，家裡沒有什麼太好的電器。在單位里，他們也是最默默無聞的那一批，從來都是充當著別人的背景板。

剛剛應付完，電話就再次響起。

老何索性也將自己的辦公桌，搬到了校對室，和大家一塊工作。

可正當他準備起身，電話還是響了起來。

電話接了一個又一個，大多數都是打來通知他，要求立即將他們原本預定在《中國物理》上發表的稿子撤下，發在《中華物理》上。

「不！我知道我的稿子是什麼水平。」電話中，柴老師的聲音里透著無盡感激，「我看了期刊里，別人的稿子。和_圖_書國內部分我就不說了，但是看看那些以工大名義提交的稿件，我是真的慚愧，根本不是一個檔次。原因我也聽您說了，知道這是特殊情況，但說真的，能夠看到我的名字，和這些真正的大師們排列在一起，我是真的高興，就算是讓我現在就死，我也無怨無悔了……」

間或，還有一些老專家們，打來誇獎《中華物理》辦得好的。

能夠偶爾有這麼一次機會，就足以讓他喜悅良久了。

「呵呵呵呵！」

「這隻是特例，他們是運氣好，但這樣的機會以後不會有了。」老何提醒道。

總編卻聽得滿頭大汗。

在聽取了很多老專家的意見以後，部里經過鄭重研究，為了促進《中華物理》健康發展，保證選稿的準確性和公正性，決定成立一個專門的《中華物理》編輯部。

當老何在校對室接到柴老師電話時，總編也在辦公室接聽著電話。

儘管如此，他們已經很滿足了。

他以為是席老回心轉意，連忙抓起電話，一臉諂笑道：「席老……」

無數作者將自己的研究成果反覆投遞，鍥而不捨。這家出版社不接受，他們就又送到那家，一家又一家就這樣反覆重複。

「您好，這裡是《中華物理》編輯部，我是總編吳曉飛，請問您是……」他一開口，就將姿態放得很低，生怕又是什麼沒遮攔的大人物。

席老是業內專家，平時想請他寫一篇專稿都很難約到，現在主動打電話給他，這是多大的榮耀。

唯一可以證明他們人生價值的，就是他們手裡那點研究項目。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然後才在對方感恩戴德的感激中，掛斷電話。

稍微有哪家出版社表露出出版意圖，他們就欣喜若狂。編輯們讓他們怎麼改，他們就毫無怨言，依照編輯意圖反覆修改，一次兩次三次……

「需要改進的地方呢還是有的，就比如說你們挑選的國內來稿，這個質量明顯就不行嘛！不是知識結構老化，就是平平無奇，跟工大的稿子完全沒有可比性。兩邊的稿子擺在一起，這不是平白拉低了《中華物理》的層次嗎？」席老不緊不慢地說著，語調沒有變化。

老何臉上也不覺露出笑容。

這就是他作為一個編輯，最想看到的東西。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讓一名真正做學問的人，成績不被埋沒、人生得以改變，這就是他最大的快樂。

「不是的，我是想將這篇文章，發表到《中華物理》上！《中國物理》層次還是低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