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一百四十章 地道(上)
「嗯!」岳托做了個手勢,帳內的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和孔有德兩人:「大汗那邊剛剛有信使來,說豪格那邊吃了敗仗,幾乎全軍覆沒,就連豪格自己的生死都還不確定。」
「不行!」孔有德毫不猶豫的否決了部下的提議:「越是近,咱們就越要小心,一旦讓守城的發現,就前功盡棄了!」
「可能是因為他們只在後半夜到天明的時候挖,也可能是因為以前距離太遠聽不清,還有可能是因為土層酥軟,聲音不太明顯!杜將軍,您知道戰場上,什麼都可能發生!不過這次運氣站在我們這邊。」
「獨眼」趴在地上聽了一會兒,站起身來,臉色凝重:「混蛋,的確有聲音,該死的女真韃子。」
「懶鬼,真該讓女真韃子摸上來,把你的喉嚨割斷!」「獨眼」拔出腰刀,用刀背狠狠的給了龔宇一下,龔宇頓時發出凄厲的慘叫。
「嗯!」岳托點了點頭:「現在糟糕就糟糕在逃回來的人沒幾個,又是夜裡打的仗,根本弄不明白是怎麼輸的,也不知道對手有多少兵馬。哎,都怪這拔隊斬的軍律,當真是害死人了。」
一陣冰涼將龔宇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他抬起頭,驚恐的看到「獨眼」站在自己的面前,那隻唯一的眼睛里向外噴著怒火,手裡的長柄木勺正往下滴著水,想必他就是用這玩意把一勺冰水潑到自己頭上的。
「托馬斯先生,你可以確認這是韃子在挖地道嗎?」
「是,大人!」
他想了會兒,最終還是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的命運都不歸自己控制,即使是統領萬軍的大將。
看著部下離去的背影,孔有德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正如他部下所說的,自從早年隨父親起兵反抗后金以來,危險和死亡就如影隨形,女真人的刀劍、叛徒的匕首、飢餓、疾病隨時都可能奪走他的生命和-圖-書,身邊的同伴不斷倒下,更多的人又加入進來。比自己聰明的死了,比自己笨的死了;比自己強壯的死了,比自己病弱的也死了;官職比自己高的人死了,官職比自己低的人也死了;比自己勇猛的人死了,比自己膽小的也死了;很多時候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能夠活到現在的,最後他只能將這一切歸結為天命,天命讓自己活下來,在吳橋發動兵變,四處攻殺,攻破了登州城,幾乎要得到朝廷的招安,可最終還是失敗了,渡海來到遼南,最後投靠了前半生的大敵——后金政權。這都是天命的安排,自己不過是老天安排的一顆棋子,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前,無論怎樣危險的境地,都不會有事的!
「哎!」那漢子笑了起來:「咱們都是當兵吃糧的,哪天沒有什麼事情發生?這個要是心神不寧,那咱們就別過日子了!」
「大人!「為首的一人看到孔有德,趕忙走了過來,他正要行禮卻給孔有德攔住了:「這個時候就別多禮了,來喝一口!」孔有德解下腰間的酒袋,遞了過去,那人接過酒袋灌了一口,暢快的吐了一口氣:「舒坦,在下面可把我給憋壞了!」
「該死的!我們之前怎麼沒發現?」杜國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也不知道他是在罵女真人還是在罵哨兵。
「多謝大人!」喜出望外的「獨眼」向杜國英躬身拜了一拜。他正準備退下,卻被杜國英叫住了:「對了,如果是你的話,打算怎麼對付這些從地下鑽過來的傢伙?」
「好吧!」杜國英轉過身來,對「獨眼」點了點頭:「是你的手下發現的吧,幹得好,賞給那小子十兩銀子,你也十兩!」
「什麼?」孔有德大吃了一驚,豪格是皇太極的長子,這次渡過黃河追擊時率領的是從正黃、鑲黃兩旗選拔出的精銳,又是一人多馬,居然被打和_圖_書了個幾乎全軍覆沒,就連豪格本人都下落不明,從努爾哈赤一統女真建國算起,還是第一遭。他往帳篷口看了看,壓低聲音問道:「這消息確實?」
天色將明,陰冷的灰色天幕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雨雪,俗話說「雨夾雪,下不停。」這種天氣已經持續七八天了,夾著著從北方吹來的寒風,只往人的骨頭裡刺。
帳篷里,岳托正吃著早餐——烤羊肉和饢,他看到孔有德進來,笑著指著旁邊的位置道:「是你呀,這羊肉還不錯,來一起吃吧!」
「最近的那條還有八十多步!」那漢子答道:「如果像這樣每天只挖半夜的話,還要六七天,如果輪班幹活,最多兩天就能挖到城牆下面。」
龔宇蜷縮起身子,儘可能把自己塞進那件羊皮斗篷里,一邊蹲在牆角的避風處,一邊小心的看著四周,以免隊頭「獨眼「上來巡查逮自己個正著,「獨眼」的真實名字是雲剛,他的右眼因為小時候害病瞎了,於是得了這個綽號。他是個直率、粗暴而殘忍的漢子,打心眼裡是個單純的士兵。他會毫不猶豫的服從上司殺人放火的命令,並乘著戰鬥后的火氣強|奸婦女、點著村落、搶走牲畜和財物。但當戰爭結束,他也會老老實實的放下武器,拿起鋤頭,抱起孩子,當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或者小地主,憑藉過去的軍功,雲剛已經得到了一百畝的河灘地,這足以養活一對夫妻和四五個兔崽子。龔宇很清楚,假如「獨眼」看到自己因為避風躲在牆角,而不是站在高處瞭望,他一定會把自己綁在旗杆上,狠狠用帶著末尾帶著鉛塊的皮鞭把自己抽成血葫蘆。
但這種想法歸根結底不過是一劑麻|醉|葯,俗話說天意難測,更不要說天命了,誰知道天意是什麼?會不會被下一支箭矢幹掉?每當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孔有德都必須獨自面對這個問題和圖書。誰也沒法給他答案,他自己能獨自面對。
孔有德無聲的點了點頭,女真人軍法之嚴苛他是早有耳聞的,一隊喪隊首而退回者,全隊皆斬,妻子沒為奴隸。豪格乃是皇太極的長子,未來汗位的繼承人,相當於大明的太子,如果不是輸的一塌糊塗,連主將都找不到了,那些敗兵又怎麼敢丟下豪格逃回來受死呢?還不如就在戰場上拚死算了。
「是,大人!」
城外,一個被焚毀的村子,房屋統統焦黑坍塌,田地里依稀可以看到沒有收割的殘谷。村落當中的那棟寬大的客棧只剩下幾塊基石和兩段殘垣,這裏距離新歸化城只有不到一里路,而新歸化城很小,只能容納守城的士兵,許多前往大昭寺朝覲的蒙古貴族就是在這裏投宿的,但是現在這裏只剩下殘垣斷壁、野草和焦土。
「隊頭,我不是——「龔宇驚惶的想要解釋什麼,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很清楚「獨眼」能聽懂的不是語言,而是刀槍、棍棒和皮鞭。
「煙熏?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杜國英笑了起來,他轉頭向托馬斯問道:「托馬斯先生,您覺得這個辦法如何?」
「隊頭,我說的是真的吧,我方才真的沒有偷懶!「驚喜交加的龔宇正想解釋,卻被「獨眼」打斷了:「閉嘴,懶鬼!我知道你剛才在幹嘛,你的鼾聲都足以吵醒驢子了,你是在偷懶,只不過你的運氣不錯。現在,你馬上通知千總大人,快,不然我就打斷你的腿!」
「那是自然!」楊嗣昌的回答也在李東國的意料之中,兩人又交談了幾句,楊嗣昌便端茶送客了。李東國剛剛出門,楊嗣昌便走到牆邊,懸挂的輿圖比劃了起來:「寧夏、西河、歸化城、朝邑,好個劉成,不知不覺間西北半壁江山都是他家的了,那呂伯奇卻管都不管,莫非瞎了不成?」
「挖地道?」「獨眼」懷疑的看了龔宇一眼https://www.hetubook•com.com,像是在考慮是否應該相信這個不討自己喜歡的手下,最後他還是決定姑且聽聽。
「信裏面自然不會說這麼多!」岳托冷笑了一聲:「可是你想想,裏面說豪格現在還下落不明,要不是全軍覆沒,會這樣?」
「是的,我可以確認!而且距離我們的城牆已經很近了,最近的地方不會超過三十步。」托馬斯自信的答道,他抓住旁邊伸出來的一隻手,站起身來,少了一條腿的他,行動有些不便。
「多謝和碩貝勒!」圍城的這些日子,孔有德和岳托合作的頗為愉快,他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旁邊的戈什哈送上碗筷,給他倒了羊湯,岳托將切肉的短刀遞了過去,問道:「地道挖的怎麼樣了?」
「很好,你趕快祈禱是真的女真韃子挖地道吧,不然等待著你的就不是皮鞭,而是軍棍了。如果你能夠在半年內下床,那我『獨眼』下面就沒有卵蛋!」「獨眼」指了指自己的胯|下,大步向龔宇方才躺的地方走了過去,龔宇趕忙讓開,心中暗自祈禱自己方才在睡夢中聽到的響聲千萬別是幻覺。
孔有德坐在半截殘垣上,屁股下面墊著一塊鹿皮。在他前面不遠處有一個簡陋的木頭棚子,殘垣和一人多高的野草遮擋住了它,遠遠的看過去就像是廢墟的一部分。一群精疲力竭的士兵們正從棚子里裏面走出來,他們的手中不是刀劍,而是鶴嘴鋤、鐵鍬、扁擔和小推車,每個人的臉上都滿是塵土、疲憊和饑渴。
「還有六七天。」孔有德切了一塊,放到自己面前的木盤子里,一邊大嚼一邊說道:「不過說實話,大貝勒,我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地道的事情未必能成。」
「獨眼」的吼聲打斷了龔宇的解釋,他立刻以自己所能達到最快的速度向城頭下跑去。「獨眼」又蹲下來聽了聽,臉上浮現出一絲殘忍的笑容:「狗崽子們,這次你www•hetubook•com.com們可要倒霉了!」
「是個簡便易行的辦法!」托馬斯笑了起來:「不過還有個更好的辦法,我們歐洲人對付地下的敵人已經總結出了更好的辦法。」
「還有多少?要多長時間?「孔有德問了句沒頭沒腦的話。
「沒什麼!」孔有德嘆了口氣:「我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定的,倒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
「我?」「獨眼」聞言一愣,他下意識的將目光轉向一旁的龔宇,杜國英的目光也隨之轉到了龔宇身上。龔宇猶豫了一下:「大人,俺小時候在地里抓田鼠的時候,會用煙熏。」
「快起來,懶鬼!」
「西邊?莫非大貝勒那邊出事了?」孔有德吃了一驚,問道。
那漢子看了看孔有德臉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道:「大人,看您臉色不是很開心呀!有啥不順心的,您說說!」
「是嗎?」岳托笑了笑:「行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也別太操心了。倒是西邊得多注意點。」
雖然龔宇竭力想要保持清醒,但瞌睡還是逐漸抓住了他,他的頭像雞啄米一般不住的點著,漸漸地垂了下去,腦袋貼在地上,打起鼾來。在睡夢中,他似乎聽到地下傳來一聲聲悶響,就好像在很遠的地方有人敲門一樣。
「你說的是!」孔有德笑了起來,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你也累壞了,先去下去歇息吧!」
「知道疼了?很好,這樣可以讓你好好記住,在我『獨眼』手下不服從命令是什麼下場,現在給我滾到旗杆那邊去,把上半身的衣服脫掉,別讓血把衣服弄髒了!」「獨眼」一邊狠狠的罵著,一邊左顧右盼,像是在尋找行刑的工具。龔宇只覺得心臟都要從嘴裏跳出來了,他急中生智,大聲喊道:「隊頭,我不是在偷懶,我是在那兒聽地下的聲音,女真韃子在挖地道,他們想要從地下攻城?」
「和碩貝勒,大貝勒輸的這麼慘,恐怕軍情有變呀!」
新歸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