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薄四友聽到「閑雜人等」四字，差點氣結。

吳國英低喝：「閉嘴！」

任漢驍嚇得後退了兩步，連聲道：「不敢，不敢！」

吳承鑒笑道：「你怕什麼，這麼多人堵在這裏，還怕我逃了？再說這是追加的新契，本來也該人手一份，我們才能按契行事。」

林汝大也有把柄，怕遭了吳承鑒的毒舌，不敢接腔，任漢驍為人渾一些，就叫道：「我們一來拜壽，二來討錢！」

吳承鑒笑道：「那我是先給你結錢，還是等後面的人一起簽完，大家一起結？」

這話說的漂亮，卻又暗裡藏刀！這是告訴吳家：別以為只是官府清算就算完，若是不能將我們這邊的賬目結清楚了，將來官家那邊算完，黑道上的兄弟還要再補上一刀。

吳承鑒又看了站在門內側邊上的林汝大、任漢驍一眼，笑道：「哎喲，這不是林伯、任伯嗎？這是來給我阿爹祝壽吧？多謝，多謝。」

吳承鑒微笑著，說：「你們這些人，不講情面，不講規矩，不顧契約，不過嘛，我們吳家是好人家，三少我更是好人一個，你們既然想提前提款，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吳承鑒雖然是當家，但在宜和行威信未立，歐家富先望向吳國英一眼，吳國英心裏清楚家中庫房的存銀不足以支付所有債務，也不知道兒子要搞什麼鬼，但卻點了點頭。

吳國英慢慢坐回太師椅，揮手：「去，去！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吳承鑒等人聲靜下來，這才笑笑道：「行，那就這麼辦。」招了招吳七：「你們把這張追加契簽了，我再給你們發錢。」

吳承鑒笑道：「看來只能等大伙兒都簽完了一起結。」

任漢驍叫道：「沒錯！」

吳七啪的一聲，打開了其中一口箱子，這時已經過了中午，日頭正大，這滿滿一箱子的白銀，反射得滿院子人眼花。

他看了吳承構兩眼，陰惻惻地說：「這位是吳二少吧？別說你們家的公賬了，就說你的私房，你在芳草街那處宅子，還有裡頭靜雞雞收著的嬌娃，便都不在宜和行的公賬上吧？」https://m.hetubook.com.com

其實包括薄四友、任漢驍等人在內，今天來赴宴討債的所有人，內心也都知道這一場鬧多半只是徒勞——有官兵官差盯著呢，怎麼可能鬧出錢來？只是要他們眼白白看著一大筆財產就這麼沒了，怎麼也不能甘心的，所以就抱著「萬一呢」的心態來了。

吳承鑒道：「既然不到時候，你們討什麼錢？到了時候，我們吳家自然有錢還你們。」

吳承構低聲在吳國英耳邊說了兩句，吳國英瞬間明白——這三人坐到現在這個位置是近幾年的事情，他只是不認得人——趕緊扶著兒子站起來說：「三位一路遠來，老朽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馬大宏臉上怒色就要發作，不想劉三爺卻按了按他，反而退開了兩步，要看吳承鑒如何言語。

吳國英一陣咳嗽，幾乎就想打吳承構一個耳光，手提起來卻沒力氣，蔡巧珠趕緊上前為公公順氣，吳二兩連聲道：「老爺，你彆氣，彆氣壞了身子。一切不還有昊官嗎？你要保重啊。」

吳承構一聽，臉皮就像抽了筋。

薄四友的孫子大驚，趕緊跑過來扶住老頭子，讓他千萬別死。

「沒錯，這倒扣的利息太高了！」

這話倒也合情合理，任漢驍這才放開了，又說：「好，新契你簽了，錢呢？」

段先同笑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以宜和行這麼大的家業，不可能沒有留一點後手的。」

劉大掌柜和戴二掌柜面面相覷，一時無語。

便聽吳承鑒笑道：「劉大掌柜，戴二掌柜，清點計算，這就把錢給他們結了吧。」

馬大宏的刀疤臉猙獰可怕，段先同的兩撇老鼠鬍子則是一副陰險樣，劉三爺笑眯眯的倒是滿臉和氣，但能坐到他這個位置的人，誰敢以為他是真和氣？

吳承鑒笑道：「這有什麼不願ｈtｔｐs://ｗww.heｔｕｂoｏｋ•cｏｍ•ｃom意的？不過我說過，你們這麼做，不合規矩。咱們廣東人做生意，口齒最重要。既然去年定下了日子，那麼今年就應該按約結款，若我們吳家失信，改結的款子逾期不結，那就是我吳家的不是。但你們若要提前要錢，失信的就是你們了。真要提前把錢提走，至少要倒扣一些利息。如何？」

旁邊任漢驍嘟噥道：「你們的錢是錢，難道我們的錢就不是……」

林汝大任漢驍對望了一眼，同時道：「倒扣利息，就倒扣利息！」心想都什麼時候了，這錢自然能拿回一點是一點，哪怕只能拿回個幾成，那也比全部打水漂好啊。

那些薄家兒孫慌亂得全無主張，趕緊將人抬出去了。

吳承鑒轉頭對他的幾個孫子說：「薄家放給宜和行的錢，可都是這老頭畫的押。他要是死了，回頭官府清算宜和行，你們這種債主不在子孫代領的，可得排在後面了。」

就見吳七穿的一身光鮮，打頭出來，後面跟著吳承鑒，更是穿的一身錦繡，他搖著扇子直晃到了吳國英面前，笑道：「阿爹，孩兒來給您老人家拜壽了。賜爺搞起來的這宴席你可還滿意？」

劉三爺笑笑，對吳國英說：「老爺子，怎麼說？」

他要做的這些事情，全都是早有準備，所以案幾很快搬了來，任漢驍帶頭，就簽了字，畫了押。

吳承鑒笑了笑，道：「行啊！」對吳七道：「開庫，取錢還錢！」

於是二十幾個債主便排起了隊伍，一個個地簽名畫押，馬大宏也要過去時，卻被劉三爺給攔住了。

吳承鑒笑道：「哦，就是那個為老不尊，七十八歲還在外頭包小妾，結果那小妾當晚就卷了細軟跟馬夫跑路了，這事聽過，聽過——神仙洲都笑了好幾年了。」

吳承鑒道：「所以你們打算不守白紙黑字簽下的契約，一定要提前結走款子？」

其實薄四友也罷，劉三爺也罷，他們都清楚吳家要完，然而他們的打算又驚人地一致：別人的錢我不管，但hｅｔｕｂoｏk.cｏm.ｃom我的錢你得還。薄四友是賣慘動之以情，劉三爺等就靠威壓暗藏脅迫了。

馬大宏大怒道：「你們真想賴賬？」就要上前動粗，卻被段先同攔了一攔。

吳二兩連忙上前道：「這是薄四友，你該叫叔公。」又解釋了兩句薄四友的身份和來意。

他畢竟也是宜和二少，雖然不能像吳承鑒一樣，弄了一艘花差號光明正大地梳籠花魁，卻也悄悄在外頭弄了個院子，包養了個外室，這段時間，他已經提前將一些家資挪了過去，正是為了以防萬一，沒想到這點底都被捅破。

蔡巧珠亦知今日吳承鑒怎麼也避不過去的了，轉頭就要讓連翹去請三少，便聽後面吳承鑒的聲音響了起來：「哈哈，今天好熱鬧啊！」

任漢驍大叫：「到了時候？就怕你們吳家過不了今晚，到不了明天！」

說著也當滿堂的人都不存在般，直向吳國英拜了下去。

劉三爺哦了一聲，他倒也知道吳家的家業早已交接了兩回，彌勒佛般的臉笑道：「若是這樣，那就請當家的出來一談吧。這會子老子做大壽，親生兒子怎麼的也得登場不是？」

吳承構叫道：「我們家現在沒錢了！」

兩位大掌柜都望向吳國英，見吳國英還是點頭，便走了出來，二十幾個債主正喜出望外，忽然外頭響起了一個尖銳的聲音：「住手！住手！不許結賬，不許還錢！」

吳承構聽到這話，一個靈醒，叫道：「對，對！你們別逼我爹了，我爹現在不當家，你們逼也沒用！」

聽了這話，從蔡巧珠、吳承構到吳二兩，全都臉色一變，就是吳國英也是雙眉一墮。公媳倆都知吳承鑒做好了打算要把光兒送到南洋安身，到了呂宋朝廷便鞭長莫及，但洪門的勢力卻能伸到那裡。今天若不能善了此事，光兒到了海外也會有危險。

眾債主一聽，又受不了了，任漢驍忽然一咬牙，道：「好，我簽！」

歐家富便帶著夥計們跟吳七去了，不久便見他們抬了十幾口大箱子出來。

吳承鑒道：「討錢？往年還不到結賬的時httｐs://ｍ•ｈetubｏok•ｃｏm•coｍ候吧？」他轉頭問劉大掌柜：「是我記錯了嗎？」

吳承鑒一眼瞥見薄四友坐在那裡，皺眉對吳七道：「這老頭是誰？中堂的酒席，我記得沒安排閑雜人等的位置吧？」

吳七接過吳承鑒遞過來的鑰匙，就將他嗩吶一般的聲音叫了起來：「來啊，開庫，取錢還錢！」跟著對那二十幾個忠心的夥計說：「走，幫忙搬銀子去。」

吳承鑒道：「還不快抬回家去，用人蔘吊命！」

吳承鑒這才朝外，朗聲道：「各位親朋，各位好友，趕緊好吃好喝起來吧！我們吳家可是有今天沒明天啦，過了這一頓，下一頓想來我們吳家白吃白喝也沒機會啦。」

不料吳承鑒這時居然鬆口，林汝大任漢驍等趕緊叫道：「什麼？你願意還錢？」

吳承鑒走到中堂門口，對著擠在外頭的百十號人說：「你們是不是也願意倒扣利息，提前取款？」

吳承鑒道：「阿七，去搬張案幾來，給任伯簽字畫押。」

類似的聲音此起彼伏，吳承鑒等眾聲稍停，才冷笑道：「怎麼？不想簽，不想簽就把契子拿回來。咱們還是按照舊契行事。何必在這裏啰嗦？」

吳承構見到銀子，驚叫道：「阿爹，這……真要把銀子給結了？」

劉大掌柜道：「三少沒記錯。根本就還不到時候！」

馬大宏冷冷道：「我們的錢，就是和你們的錢不同！怎麼，你還有意見了？」

吳七收齊了新契，交給了吳承鑒，幾十個債主又一起問：「新契簽了，錢呢？」

薄四友氣得鬍子翹起，戟指道：「你……你……你……你個不肖後生！你不敬老！」

旁邊段先同道：「吳老爺子，我們就把話攤開來說吧。你們吳家算是皇商，如今形勢不妙，官府那邊是要先做一通清算的，或者吳家大部分人都熬不過這一遭了。可萬一有漏網之魚熬過去了，官府那邊清算完，江湖道這邊還要再過一遍。如果吳家能把我們這條數善了了，那麼以後吳家劫後餘生的子孫、家眷、家人，在江湖上便能不受欺辱，但如果這條數不能善了，嘿嘿和-圖-書，這廣府內外，固然有幾千號兄弟要過問一聲，便是南洋海外，也有洪門的堂口！」

吳承鑒笑道：「人不是活久了就值得尊敬的。像你這樣做了五六十年生意連個行號都沒立起來，生了一窩的崽子卻沒一個成材，家無餘財還要湊錢包娼，力不從心只能看著小妾跟馬夫跑路，整個人活成了廣州城的笑柄，我要是你，早就一條繩子弔死自己算了，還會跑來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

「這太離譜了！」

一聽這話，外頭強壓了好一會的人群雷聲般轟叫：「願意，願意！」

吳七便要收走一張新契，任漢驍一攔：「等等，錢呢？」

這些人大多精通算計，將那利息一通心算，各自心驚，有人叫道：「這利息好高，若是要今日還款，那我豈不是只能收回不到一半的錢？」

任漢驍叫道：「自然是我先簽先結？」他話沒說完，就被後面的人聲給淹沒了：「憑什麼他先結！」「要結一起結！」

吳國英大感為難，劉三爺的話說的客氣，但語氣之中卻是不容拒絕。

吳七從懷裡摸出了一疊紙來，給各個債主當家發了過去，今天來討債的人雖然多，但大多是親眷夥計幫著拉架勢的，真有資格做主簽字的，也就二十幾個，二十幾人都拿了那張紙一看，卻是一份追加契約，大致內容是因為要吳家提前還款，自己願意倒扣利息、每日倒扣幾何云云。

薄四友大叫：「你……你……你……」手指連點，雙腿伸直，眼看一口氣就要上不來。

就看一個金錢鼠尾帶著旗兵，氣急敗壞地闖了進來，正是嘎溜。

三人見吳國英起身敬客，都回了一禮，劉三爺笑眯眯道：「今日我等三人聯袂，湊個熱鬧，一來是給老東家拜壽，二來嘛，我們江湖上的人說話就不轉彎了——老爺子，咱們三家投到宜和行的錢和別人不同，那是幾千號兄弟一點一滴湊起來的血汗錢。吳家的難處我們也明白，但我們三人坐在這個位置上，卻不能不為手底下的兄弟考慮，只能請吳老想想辦法，別讓這幾千號兄弟今年過不了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