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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顫抖著手——也不知道是因為怒還是因為悲——接過看了一眼，就交給吳承鑒道：「你看看。」

吳承鑒這才掃了一眼，對吳承構說：「二哥，這單子有一半是戴二掌柜擬的吧？」

「唉，勸人分家是惡事，我也知道，這個壞人不好做。」六叔公嘆出一聲，「可是現在不是尋常時節啊，到了這個田地，還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么？分出去一個人，就保住了一個人，分出去一份家產，就保住了一份家產。國英你說是嗎？我這為的還是你的子孫啊。」

「全身而退，只怕是不可能的。」六叔公道：「但如果今天晚上，在昊官進監督府之前，把家業分割清楚，保下一部分產業給大房、二房，那不但國英你的子孫可以東山再起，我們滿西關的吳氏宗親，將來也都還有指望。」

竟是下了逐客令。

「十五叔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跟他們不一樣。」吳承鑒笑道：「但也請十五叔公放心，我們福佬有句老話：天地補忠厚。十五叔公為人忠厚，將來必有後福。」

六叔公道：「茶山歸宜和行的那份子股，多半官府會幹涉，但茶山的經營線路，卻大可以交給承構，只要承構拿住這條路線好好乾，三五七年後，就能再撐起一個新的商行。那樣吳家就能東山再起了。」

說到這裏，才算是圖窮匕見了，蔡巧珠總算全聽明白了，道：「六叔公，你這是要讓我們家分家么？」

眾族人都點頭，只有十五叔公在旁邊冷笑。

六叔公說著，老眼就有些見濕，也不知道是眼淚還是眼油，另外桌子上，一起來的吳氏宗親紛紛附和：「六叔說得對！」「六叔說得在理！」

吳承構被譏諷得臉皮僵硬，幾乎就要吵架，難為他最後還是忍住了。

六叔公本來想吼她一句「婦道人家怎麼亂插嘴」，但想想日間薄四友的待遇，就忍了下來，說：「他們三兄弟，明顯承構www.hetubook.com.com年紀大些，為人沉穩些，行里行外的事情也更熟悉些，可承鈞這個做大哥的卻不考慮這些，只因為不是一母同胞，就硬是把家業交給了弔兒郎當、不務正業的三弟，這不是私心行事是什麼？」

他不要的這些，眼看都是拿不到手的，至於要的……有些話，他實在不好說。

便聽六叔公道：「國英啊，當初承鈞病糊塗了，才會在那種情況下把家業交給他三弟，當時你就不該心軟，放任承鈞私心行事。」

吳國英沉默著，良久不說話，但蔡巧珠卻感到他呼吸似乎有些不穩，就在她擔心公公要生氣發作時，吳國英卻心平氣和地說：「老二，你怎麼說？你也想分家嗎？」

吳承構道：「我……我……阿爹，我真不是為了分家產，只是覺得六叔公的話有道理。」

吳承構「呃」了一聲，嘴角一抽，說：「現在都到這個時候了，我哪裡還有辦法！」他可不想在這關鍵時節，代吳承鑒進粵海關監督府去送死。

吳國英轉頭問吳承構：「你怎麼說？」

「宜和行搞到現在這個樣子，的確是難以回天了。」六叔公嘆出一口氣：「別說承構了，就算承鈞現在忽然間病好了，他也挽不回這個局面。」

「那當然，那當然。」六叔公心中卻想，怎麼可能不答應呢。福建人做生意最看重人情與熟人，廣州這邊若驟生大變，福建那邊也得惶惶，到時候吳承構出面承攬，福建的族親們自然不會放著姓吳的自家人不要，卻把茶山茶道的經營拱手讓給外姓人。

「沒錯！」六叔公道：「他們兄弟生母不同，所以親疏有別，但是國英啊，對你來說，那卻都是你的骨肉，都是一樣的。我們是生意人，不像讀書人那般講究什麼嫡庶，只要是自己的骨血，又有出息，那就行了。」

蔡巧珠接過看了一眼，上面寫的這些她也都和*圖*書知道，便說：「難為二弟了。」仍然將單子交給吳承鑒，道：「昊官你是當家，你說了算。」

眾人定眼細看，只見吳承構摸出來的不是轉讓文書，就是白契稿子。

吳承構道：「咱們家的錢……都被封了，地都在縣衙有備案，宜和行……既然是大哥的安排，還是給老三吧。」

所謂「狡兔三窟」，吳家這麼大的產業，又清楚當十三行保商的巨大風險，豈能不留一兩條後路？所以一直以來都暗中布置有一些產業，寄存了一些散錢，以備不時之需，這並不是從吳承鈞這裏才開始。吳承鈞接管家業之後，新添置的暗產也沒瞞著父親，所以吳國英都很清楚。

兄弟三人，只分出去一個，吳承構覺得這會子應了，傳出去實在不好聽，但為了臉面而說一句不分，回頭出事就是死路一條，囁嚅著竟開不了這個口。

吳承鑒又道：「其二，茶山是吳家的，但也是宜和行的，又是放在明面的東西，二哥你想要，只怕吉山老爺那邊也不會答應，你拿不走的。」

卻沒有推讓，這句話反而像在謙虛。

吳國英呵呵兩聲，道：「那好，如果現在我做主，把家業交給你，你打算這麼做？」

他想著分家這事如果能成，不但自己能得利，大房那邊也能保全，大嫂一定會幫著自己說話。

「你一定要讓我將話說的這麼明白么？也罷，這壞人就由我來做吧。」六叔公道：「國英啊，宜和行可以倒，但在西關的福建吳氏不能倒，昊官一個人可以出事，但滿西關的吳氏宗親，不能跟著陪葬啊。」

所有人走了之後，吳承構還在擺弄他那一堆的文書，眼睛竟離不開了。吳國英也站了起來，楊姨娘要扶時，不提防被吳國英狠狠打了一個耳光，把她母子二人都打懵了。

吳國英點了點頭，說：「六叔是覺得，我家老二更有出息？」

吳國英道：「那大房是不打ｗｗｗ.hｅｔｕboｏｋ.ｃｏm.ｃom算分了，老二，那就你分出去吧。」

吳承鑒笑道：「二哥做事果然周全，連這些都準備好了。」

六叔公看吳國英點頭，便認為是他也認同自己的看法，說道：「承構肯定是不如承鈞的，但至少比昊官好得多。」

蔡巧珠一股氣湧上來，正要說話，吳國英已經道：「六叔的意思，是應該將宜和行交託給承構？」

他還沒說完，吳承構就急忙摸出一堆東西來，說：「不能等，不能等！」

「行行行！」吳承構雖然讓六叔公提了一嘴，旦也知道茶山事關重大，多半是拿不到的，所以就認了，相比于牽入逼捐破產事件而家破人亡，能保有那一部分暗產，已經足夠讓自己做個富翁了。

這句話說出來，吳承構的臉就熱辣辣的，幾乎要掛不住了：「大嫂，你這說的算什麼話！」

卻見吳國英一手扶著吳二兩，另一隻手指著楊姨娘：「你給我生的好兒子！」

蔡巧珠一聽這話涉及丈夫，當下冷冷插口道：「六叔公，我們承鈞病是病著，卻怎麼糊塗了？又怎麼私心行事了？這種罪名可別亂扣。」

這時候六叔公道：「國英啊，我聽說，這些年承鈞除了十三行的買賣之外，還有一些生意產業布置在了暗處，和十三行大買賣雖然沒法比，但勝在放在暗處，不如就把這些分給承構吧。」

吳國英又問其餘族人：「你們都是這樣想的？」

吳承構訥訥道：「這是叔公、叔伯們抬舉我了。」

「我說的是什麼話，你心裏很清楚！」蔡巧珠道：「總而言之，昊官今晚進監督府，如果平平安安最好，若有個萬一，承鈞病著走不了，我也是不會走的。有什麼災劫，我們兄弟叔嫂一起扛。」

既有準備妥帖的文書，又有宗族見證，當下花了不到一盞茶功夫，吳國英和吳承鑒父子就籤押畫定，吳承構拿到了這一沓文書，心頭大定。今天的這個結果，可比他預料的ｈｔｔｐs://ｍ•ｈetubｏｏk•cｏｍ•coｍ要順利得多。

吳國英道：「那麼你是反對了？」

他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連蔡巧珠都有些佩服了。要知道福建那些茶山西關吳家雖然佔了大頭，但茶山的種植經營卻全都是福建老吳家在做，外人就算侵佔了茶山的股份，但要想如同吳承鈞一般把這條茶道經營起來，福建老家那邊的族親未必就能答應，那樣吳承構就有很大的機會將茶山所產茶葉的經營權拿到手。

吳承構還有些厚不起臉，他老婆暗中扭了他一把，吳承構才從懷裡摸出一張紙來。

吳承構慌忙道：「這……六叔公說的，也有道理。兒子本不想分家，但現在我們吳家，能保住一個人是一個人，能保住一份錢是一份錢。如果把我們摘出去，我也就算了，主要是光兒那邊也能保住啊。」說著他轉頭問蔡巧珠：「大嫂，你說對嗎？」

幸好吳承鑒也沒深究，只是說：「行，只要阿爹、大嫂沒意見，這些就都歸二哥了。往後我們兄弟仨就分開過，我和大哥這邊一起過，二哥你那邊自己過。不過有兩件事情我要說清楚。第一，這張紙上的東西，戴二掌柜能知道，那些盯著我們的人興許也能知道，所以如果宜和行出事，這張紙上的產業能保住多少，那就要看造化了，二哥你得想明白了。」

萬一等來的是監督府的查封令，那可怎麼辦！

六叔公這時卻急了，道：「那不行，那樣咱們福建吳氏宗親還怎麼東山再起？」

「別廢話了！」吳國英幾乎要壓不住自己的火氣了：「說吧，你打算怎麼分？要錢？要地？要宜和行？還是要福建的茶山？」

吳承構眼皮跳了跳，沒搭腔。

蔡巧珠眼看這個二叔只想拿好處，卻不願意扛擔子，心中更是鄙夷。只是這時吳國英既把話接了過去，她也不好再插口了。

吳國英看著他的眼睛越來越冷，摸著胸口，說：「那你打算怎麼分？」

吳承鑒微笑道：「大嫂先看heｔｕｂｏoｋ•ｃom•ｃｏｍ。」

不料蔡巧珠卻斷然道：「承鈞雖然病了，但他和昊官骨肉相連。我知道他的性子——從來只有他這個做哥哥的代弟弟的扛災擋難，斷沒有躲在後面讓弟弟的去送死的道理。」

「別叫我老爺！」吳國英道：「既然都已經分家了，以後你也不用在我跟前吧，跟著你的好兒子，過你的日子去吧！」

吳國英冷冷道：「哪些產業？」

吳承構忙道：「沒有，我從沒動過這個心思。」

吳承鑒道：「只是這產業過戶的文書、證明，一時半會弄不好，要不等我從監督府回來再……」

吳承鑒笑道：「行，只要福建老家那邊的族親答應了，這條茶道的經營，就都歸二哥你了。但如果他們不答應，那我們也沒辦法。」

楊姨娘跌倒在地上，叫道：「老爺……」

吳國英道：「這話，恕我耳拙，沒聽懂。」

「事情完結了。」吳承鑒笑了笑，對六叔公等道：「我還要梳洗梳洗，回頭好押銀子去監督府，各位叔公叔伯，好走不送。」

十五叔公冷冷道：「你這意思，是打算讓昊官進監督府，把債務全扛起來，然後讓吳氏全身而退么？」

六叔公等已經達到了目的，紛紛告辭，十五叔公落在最後，道：「昊官……」

六叔公等唯恐被這次事件牽連，正是求之不得，都是應好。唯有十五叔公道：「那份子錢，我就當不要了，我在西關和廣州城內還各有一個鋪面，日子雖然難過了些，但還活得下去，不用靠算計自家人來吮血吃肉。」

六叔公道：「如果昊官今晚進粵海關去，做一次像樣的一家之主，抗得起這個責任，那宜和行也不是沒有救。」

吳承鑒又道：「既然二哥都已經規劃好了，那麼諸位叔公、叔伯與宜和行挂鉤的生意，不如也一股腦都轉到二哥那邊去吧。」

吳國英道：「那六叔的意思是？」

吳承鑒笑道：「六叔公打算怎麼樣？」

吳承構道：「這個不用你說，我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