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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利刑偵筆記

作者:小橋老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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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天眼追兇 第三章 完美的模型

第六部 天眼追兇

第三章 完美的模型

「當時你提出的一個疑點是左大臂內側存在的鈍器傷。如果左大臂衣服也有高溫痕迹,那麼就能判斷鈍器傷是彈頭留下的。」張小舒小心翼翼地找外套的左大臂內側,只見左大臂內側的衣服上也有熔珠現象,高興地道,「到目前為止,模型完全符合事實,左大臂內側有熔珠現象,冷兵器不可能形成熔珠現象。『一槍兩孔』模型,完全成立。」
這是侯大利無心之言,卻一下戳中了張小舒內心深處最痛的點,母親失蹤多年,多半已經遇難,她頑固地否認這個「事實」。侯大利的尋常之語如彈頭打在她的心窩窩上。幾乎在瞬間,她淚如泉湧,淚珠無法壓制,從臉頰上滑落。她放下捲尺,低著頭,快步走出停屍房,來到法醫辦公室。
張小舒望著與偵查員握手的侯大利,心中升起一股暖流,眼中淚光閃現。
侯大利道:「記錄彈入點、彈出點的準確位置以及死者的身體數據,準備做一個人體模型,用來做偵查實驗。」
高速路上,一輛考斯特朝江州開來。車上是錢剛槍擊案專家組,專家組成員包括省公安廳兩位法醫、一位驗槍專家和省檢察院兩位法醫。楊浩與省檢察院法醫費主任有過多次合作經歷,知根知底,在車上談起以前共同參加的案子,你一言我一語,氣氛融洽。
屍檢結束,楊浩做出總結:「市檢察院屍檢過程非常規範,沒有問題。」
回到刑警新樓,侯大利和張小舒來到物證室。
張小舒畫完講完,侯大利又進行補充。陳陽眼睛越來越亮,忍不住拍了桌子,道:「張小舒很不錯,『一槍兩孔』模型太精彩了,完全符合現實。各位,有沒有反駁的理由?」
人體模型從左手前臂到心臟部位穿過了一根金屬桿,這根金屬桿將人體模型固定成為一個「手臂揮動鐵鍬、身體向前傾斜」的姿勢。
楊浩道:「看進度,明天或者後天。」
侯大利道:「他們還弄了彈入點?」
「我知道這個小夥子,全省最年輕的市級重案組組長。」楊浩是法醫出身,對拿著捲尺的女法醫張小舒更有興趣,打量著這位相貌清秀的年輕女子,問道,「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專家組成員陸續回到座位后,楊浩問道:「侯大利,說完沒有?」
周亮素來以業務精湛自豪,輕易不願意承認犯了錯。他腦筋快速開動,尋找「一槍兩孔」模型的漏洞。但是,「一槍兩孔」的模型解決了所有疑點,邏輯嚴密,很難辯駁,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艱難地承認道:「我個人沒有問題了。」
張小舒道:「初任培訓才結束,到法醫室沒有幾天。」
屍體解凍數小時,已經變軟,張小舒給李建偉彙報了屍體解凍情況后,和侯大利一起測量死者的身高、肩寬、胸圍等數據,再量兩個彈入點和一個彈出點的位置。完成數據測量時,院內響起了汽車聲,不一會兒,宮建民副局長陪著楊浩主任等人出現在解剖室。
她隨即報了一串數字,皆是當日在殯儀館測得的數據。
馬小兵望著越野車尾巴,道:「張小舒長得漂亮,干工作是一把好手,與侯大利很般配。」
汪欣桐被驚醒,坐起來,看到姐姐不斷揮手,很著急的樣子,趕緊招呼道:「姐姐,姐姐,你做噩夢了。」張小舒醒來,見到汪欣桐焦急的模樣,從夢境走出,急忙安慰道:「沒事,我在做夢,參加大學生辯論賽。」
這是侯大利這段時間比較幽默的話,張小舒開心地笑了笑。
在提出這個觀點時,他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目光平視專家組,用平穩有力的聲音道:「綜上所述,錢剛同志面對張正虎用鐵鍬進攻時,首先進行了口頭警告,在口頭警告無效的情況下,槍口對準天空鳴槍示警,這是第一槍。張正虎在錢剛口頭警告和鳴槍的情況下,繼續揮動鐵鍬撲過來。錢剛對準張正虎開了第二槍。彈頭穿過張正虎橈骨后,擦過手臂,射進心臟。第二槍的彈頭形成了兩個彈入點,最後停留在肌肉組織里,也就是說,第二槍造成了一槍兩孔。開槍后,錢剛同志積極及時組織搶救,向上級報告,封存武器。專案組認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條例》的相關規定,錢剛同志使用武器依法合規。」
衣服上留下的傷痕完全符合「一槍兩孔」的推論,侯大利臉上也出現了笑意,道:「希望彈頭上留下的痕迹也能符合模型。」
由於有「一槍兩孔」模型,侯大利毫不慌張,道:「陳支,聽張小舒談一談新想法。」
專家組成員都是忙人,手裡頭都有一堆案子。為了提高效率,經過商議,決定如果屍體解凍情況比較好,便在晚上完成屍檢。第二天看過現場、驗過物證后,就可以聽取專案組彙報。
支隊長陳陽坐上前一輛汽車后,立刻撥打了侯大利的電話:「明天上午,專家組看現場和物證,緊接著要聽專案組彙報。你是什麼看法?」他知道給專案組的時間其實很緊張,這麼短的時間要把槍擊案徹底查清楚,難度極大。可是聽到楊浩的總結,仍然覺得一盆水從頭頂淋了下來,心涼了半截。
汪欣桐和張小舒換好衣服準備出門,在客廳遇到了剛剛回來的汪建國。
「模型怎麼樣?」
人體模型不是塑料製品,外表材質接近沙皮狗,一名偵查員開玩笑道:「美女,怎麼送個大玩具到我們這裏,這個玩具做得有點簡陋。身體上還畫著圈,這是斑點人嗎?」
「那我就放心了。你還沒有休息?」
前往殯儀館比較方便,但是從殯儀館出來后經常遇不到計程車,張小舒也就沒有矯情,乘坐侯大利的越野車前往殯儀館。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張小舒望著窗外快速退後的街景,腦里浮現田甜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場景,暗想道:「田甜坐在這個位置的時候,肯定會和侯大利談笑風生。侯大利年紀輕輕,說話一本正經,臉上沒有笑意。這人缺乏幽默細胞,難怪生活如此無趣。其實這也不怪他,初戀情人遇害,未婚妻犧牲,不管是誰遇到這兩次打擊,都肯定是苦大仇深的模樣。」
「我們等會兒要回刑警新樓開會,參加人是老克探組、小林和張小舒。」侯大利還沒有離開法醫中心,站在門口等張小舒鎖門。
江州市公安局槍擊案專案組明天要向專家組做彙報,彙報結果將決定錢剛的命運。宮建民擔任市公安局副局長以來,領導偵破了一件又一件大案要案,每一個案件都讓他如履薄冰。他想起被羈押的錢剛,想起江曉英憔悴的面容,想起躺在冷藏櫃里的屍體,深感責任重大,壓力如山。他原本情緒惡劣,焦躁不安,聽到陳陽的解釋后,既興奮又覺得不踏實,顧不得休息,急急忙忙從家裡來到刑警新樓。
張小舒拿出了人體模型,與錢剛身高和體型接近的馬小兵則站在了人體模型的前面,手握一把塑料槍,兩台高清攝像機從不同角度對準了張小舒和馬小兵。
跑步結束,汪欣桐沖洗後上床睡覺,張小舒先打開電腦,加了侯大利的QQ。隨即,發過去人體模型的圖片。
「我首先彙報市刑警支隊技術大隊現場勘查室第一次勘查現場的情況。現場兩枚彈殼相距1.67米,落點均在菜地。張正虎倒地位置與兩枚彈殼的距離一枚為1.32米,一枚為1.08米。這說明錢剛在開槍時,身體有小距離移動;現場沒有找到彈頭,後來解剖屍體時找到一粒彈頭;第二次複查現場,專案組挖開菜地,平均深度在60厘米,經過篩查,沒有在菜地找到彈頭。」
「什麼?」張小舒沒有想到侯大利會主動與自己閑聊,道,「汪爺爺癌細胞已經轉移了,現在靠打杜冷丁鎮痛。他很豁達,看淡了生死,經常說多活一天就是陪兒女,離世就是去陪妻子。」
市檢察院周亮來到人體模型前,轉了一圈,又返回桌位前,拿起工作筆記,核對了死者的相關數據。核對之後,他沒有說話,回到座位上。看到模型后,他意識到自己或許真錯了,儘管不願意承認自己犯了錯,卻也不想違背基本事實。他的內心如有一堆火在燃燒,汗水從後背悄悄鑽了出來,沿著後背向下流,很快就將腰帶打濕了。
楊浩道:「那就準備槍彈試驗。」
在靶場小會議室里,楊浩代表專家組宣布:「通過大家的努力,我們發現了鑒定結論中存在的偏差,然後得以糾正,這是好事,是專案組以及我們在場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結果。」
專家組成員、市公安局法醫李建偉和市檢察院法醫周亮都在新的屍檢鑒定結論上籤了字。
侯大利道:「我只彙報專案組的調查結果,至於最後是什麼結論,由專家組決定。」
行走在殯儀館,輕微的腳步聲在略顯陰冷的空氣中回蕩。張小舒在醫學院讀書時習慣了停屍房福爾馬林的味道,甚至還有膽大的女生在最熱的夏天跑到停屍房蹭空調。而殯儀館自帶三分陰冷之怨氣,設施設備又冷又硬,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無人敢在此蹭冷氣。
真正成為一名法醫后,張小舒必然會與田甜的氣息相遇。她坐在田甜曾經使用過的椅子上,真切地感受到田甜留下的氣息和情感,也深切地體會到侯大利失去未婚妻時的痛苦,無數次為田甜和侯大利嘆息。
周亮在屍檢過程中發現了兩個彈入點,從常識來說,兩個彈入點就意味著死者身中兩槍。這是最合邏輯的推論,根本不容辯駁。侯大利最初發言之時,他毫不在意,認為對方無法解釋為什麼有兩個彈入點。當侯大利談到彈頭的撞擊痕以及沒有碰到肋骨時,他心裏咯噔了一下,如小石塊砸在玻璃上,聲音清脆。
張小舒道:「我一直在彈吉他,經常演奏這首曲子。我也能拉小提琴,水平不如欣桐。《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憂傷的曲子。」
下午,專家組在賓館略作休整,便集中精力翻閱錢剛槍擊案的和_圖_書材料。
陳陽和老譚乘坐汽車在前面帶路,副局長宮建民和法醫室李建偉坐上考斯特陪同專家組。
汪遠銘殺人碎屍案是重案一組偵辦的,侯大利不想在此刻與汪建國見面,道:「我就不上去了,你到時給我拍個照片,發在QQ里。」他拿出筆記本,寫下自己的QQ,撕下來,交給張小舒,道:「回家后早點睡覺,明天是場決戰,我們必須以事實和邏輯說服專家組。」
侯大利道:「真行嗎?」
張小舒道:「山南大學醫學院臨床醫學專業,碩士研究生,今年剛通過社會招考進來的。」
山南政法的謝教授使用的是洛氏硬度,驗槍專家使用了莫氏硬度,不管採取什麼標準,都認可彈頭擊斷橈骨會出現擦痕。侯大利在諮詢謝教授后也查閱過資料,對此很有把握。
「沒有,在寫彙報提綱。晚安。」
即將到達殯儀館之時,侯大利自言自語道:「哪個地方可連夜做人體模型?時間太緊,很難。」他習慣性地準備將這項任務交給江州大酒店總經理顧英,誰知手還沒有碰到電話,張小舒介面道:「我能找到地方。江州美術學院有一個工作室能做服裝,我認識工作室的王老師,還比較熟悉,可以請工作室幫忙,應該能行。」
張小舒查看物證時還有幾分緊張,擔心發現與「一槍兩孔」不一致的證據,觀察熔珠后,笑道:「子彈穿透了橈骨,在左前臂內側衣服留下痕迹。這處彈痕沒有推翻『一槍兩孔』模型。」
張小舒一本正經地道:「這不是斑點人,這是彈入點,這是彈出點。」
楊浩多次遇到類似情況,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走就走吧,工作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家庭同樣重要。張小舒是新招的女法醫?」
張小舒拿出捲尺,測量死者身體數據。侯大利在輔助測量之時,暗自打量圍著屍體忙碌的張小舒。他腦中浮現出張小舒在江州學院音樂廳舞台上拉小提琴的身影,舞台上的身影和搬動屍體的身影是同一個人,卻很難重合起來。他原本很想問一問張小舒為什麼會來當法醫,話出口,卻變成了另外的事:「汪老爺子現在怎麼樣?」
張小舒憋著笑,拿起模型,模仿揮動鐵鍬的動作。
他用力揮了揮手,揮走張小舒的身影,又摁滅香煙,打開投影儀,調出錢剛槍擊案的資料,逐頁翻查,尋找「一槍兩孔」模型的漏洞。
6月29日早上8點半,專家組用過早餐后,來到修配廠家屬院,實地查看了案發現場,隨後回到刑警新樓查看了本案物證。
侯大利道:「專家組的時間抓得真緊。幸好我們動作也不慢。如果我們拖拉了,遇到這種緊急情況,那才糟糕。現在有了『一槍兩孔』這個模型,心裏才稍稍有底,這還得謝謝你,如果不是你畫的那幅圖,還不能捅破這層窗戶紙。」
張小舒坐在副駕駛座,扣上安全帶,問道:「案子由我們辦,專家到江州是什麼目的?」
侯大利和張小舒隨即前往法醫室。走到法醫室門口,侯大利腳步遲疑,在張小舒進去一會兒后,才走進以前經常來的這地方。田甜以前的辦公桌上放著張小舒的座牌以及雜物,田甜的氣息被湯柳替代過,如今又被張小舒所替代,變得很淡,他不禁有些難過。難過歸難過,這是辦公場所,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田甜的印跡無法永久保存。
聽到「彈入點」和「彈出點」幾個字,三名偵查員愣住了。開玩笑的偵查員道:「你不是送貨的?」
這段時間與偵查員們天天在一起,張小舒對偵查員如何開展工作有了真正的認識,對找到母親產生了希望。只要母親活著,總會留下痕迹,留下痕迹,就有找到的可能性。現在她唯一害怕的就是母親已經死亡,徹底在人世間消失。這也正是她聽到侯大利「只要人還活著就好,這比什麼都強」這句尋常話突然淚奔的原因。她的思緒與音樂完全合拍,一時之間,愁腸百結。
「道理我懂,但還是怕。」汪欣桐雙手握在一起,似乎在與無形的對手較勁,又道,「姐,今天晚上的跑步任務還沒有完成。我一人不敢去,又很想去。」
李建偉職務比宮建民低,由於職業原因與楊浩主任的關係更為密切。上車后,就由李建偉坐在楊浩主任同排但是隔了一條過道的位置上,這樣既可以陪楊浩說話,又不至於離得太近。
公安局局長關鵬、政委楊英、副局長宮建民以及東城派出所所長戴克明等人來到會場。這次會議的主角是專家組和市公安局專案組,領導們是旁聽者,沒有坐在主席台,而是坐在會場左側。市檢察院的一名副檢察長和法醫周亮坐在右側。
侯大利道:「屍檢報告在各位專家手裡,我不再複述。專案組複查過物證,發現彈頭髮生了變形,彈頭的弧部出現了撞擊痕。死者軀幹的槍創都在軟組織中,沒有碰到骨頭。既然在軀幹中沒有遇到骨頭,彈頭的撞擊痕如何形成?而且,彈頭留在了體內,形成了盲管創傷,說明該彈頭進入軀幹后動能明顯衰減。五四手槍近距離射擊,沒有碰到骨頭的情況下,僅憑肌肉組織能否使彈頭的動能明顯衰減,最後形成盲管創傷?」
侯大利坐在彙報席上,等待會議開始。這種有著深遠影響的案件的偵辦者往往都是資深偵查員,少有年輕警官。侯大利鬢間有白髮,劍眉緊鎖,氣質沉穩,給人滄桑之感,讓人忘記了他的年齡。
伍強道:「侯大利血氣方剛,不可能一輩子不找女人。我覺得張小舒不錯,適合侯大利。侯大利這人也不錯,雖然性格孤僻了一些,但為人耿直,不整人害人。」
張小舒輕輕撩了撩頭髮,道:「今天我和侯組長到殯儀館,測量了死者的身體數據以及兩個彈入點和一個彈出點的準確數據,我們提出『一槍兩孔』的設想,也就是一顆子彈,打出了兩個彈入點。從現場、物證和屍體數據來看,『一槍兩孔』設想能夠完美解釋所有疑點。設想是侯組長提出來的,我根據相關數據,請江州美術學院幾位同學幫忙,製作人體模型。他們正在連夜加班,明天能夠做出來。在模型沒有出來之前,我給大家畫圖示意。」
侯大利解釋道:「老機礦廠破產,工人們都沒錢。死者又是那種比較倔的人,脾氣怪,穿腈綸衣服也正常。這件腈綸衣服很舊了,說明是老衣服。你注意看,死者左前臂外側衣袖沒有破損,說明射入口是直接射入皮膚,沒有衣服阻隔。據現場多人回憶,當時張正虎捲起衣袖,從樓上跑來,提起鐵鍬就打錢剛。屍檢、物證和證言是一致的。左前臂內側的衣服出現了熔珠現象,腈綸布料在100攝氏度以上就可以形成熔珠,這說明彈出口|射過了衣服。」
楊浩笑道:「英雄所見略同,等與江州的同志見面之後,我交代這事。晚上,江州市公安局關鵬局長請我們吃飯。」
馬小兵舉起能發射紅外線的玩具槍,張小舒拿著模型站立。經過幾次實驗,兩人保持站立的身體姿勢,很難形成從上向下傾斜的彈道。
「晚安。」
「江州法醫室是全省第一怪,連續來了三個女法醫。侯大利以後當了官,不要調女法醫到一線了,簡直亂球整。」老邢在去年由一線調入物證室,還有四五年就退休。他放下登記本,一瘸一拐地來到裡屋物證室,抱過來一個物證筐,筐上寫了「錢剛槍擊案」幾個字以及時間、案發地點等信息。
侯大利外表英俊,氣質獨特,還是痴情男人,如一塊磁石一般吸引了張小舒。她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凝視這個年輕男子鬢間的白髮,每次凝視白髮之時,心中總有萬般柔情升起。
陳陽道:「錢剛開了兩槍,一槍對天空鳴槍示警,找不到彈頭。另一槍的彈頭射穿了左手橈骨,擦過左臂內側,再射進心臟。這個設想與現場、物證和屍檢都完全符合。」
李建偉道:「面向社會公開招考的新法醫,是張小天堂妹。」
她坐在第二排,恰好能夠看到侯大利的側臉。侯大利淡定地關上筆記本電腦,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葉,緩緩地喝了一口。
侯大利道:「彙報完畢。」
門外,越野車沒有立刻開走。經歷過太多女性遇害的案件,侯大利格外細心,絲毫沒有馬虎大意,看到張小舒進門后,在車內等了五分鐘,這才離開江州學院家屬院。
「姐,我不想讀大學,我怕一個人在外面。」汪欣桐坐在書桌前,窗帘密閉,沒有留下縫隙,等到張小舒進來,憂心忡忡地道。
張小舒有些尷尬地道:「我不會開車。」
專案組意見基本統一,陳陽也不管宮建民是否已經休息,撥通電話,道:「宮局,專案組還在開會,他們提出了『一槍兩孔』的設想,非常有道理。」
汪欣桐到衣櫃里挑出運動衣,換上衣服。她原本想要戴上耳機,想起在夜晚戴耳機會影響觀察周邊情況,便放下了耳機。
張小舒模仿死者當時的動作,假裝揮動鐵鍬。侯大利扣動玩具槍,一道紅線射向張小舒。
費主任道:「我和老鄧到隔壁去議一議,給我們十分鐘。」
周亮道:「從第一槍到第二槍也就是五六秒的時間,再加上另外三個民警還在控制另一個拿菜刀的老工人,現場非常混亂,圍觀者除了靠近菜地的少數幾個人,多數人都看不清楚菜地在這幾秒發生的事。不管是調查走訪,還是現場勘查,都無法否定死者身體上有兩個彈入點的事實。我提醒一點,兩個彈入點,這是無可辯駁的。」
看罷人體模型,侯大利誇道:「這麼短時間就做出像模像樣的模型,辛苦你了。」
張小舒這才回家,準確說是回到姑父姑母的家。
「小心別燃起來。」汪建國坐在張小舒身邊,看著外侄女專心做事。
江克揚與侯大利接觸得最多,深知其心病,道:「我看很難,田甜犧牲后,侯大利根hetubook.com.com本不和女人交往,根本不談女人的話題。」
侯大利沉默地看著死者,道:「死者突然暴怒,提起鐵鍬襲擊警察,是接到了一個威脅電話。威脅死者女兒和外孫的這幫人才是真正的兇手,等到錢剛槍擊案解決后,我們要順著這條線索往下查。我們要辦好槍擊案,也要給死者一個交代。」
侯大利點點頭,道:「一大早要把彙報材料提前給關局和宮局,我得反覆推敲,確保邏輯嚴密。」
侯大利道:「肯定有隱情。槍擊案辦完,要查這條線索。」
屋裡空氣不太好,張小舒有意不把門關嚴實,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人已經死了,一切都結束了。你小時候喜歡讀羅賓漢,爺爺就是羅賓漢式的人物。」
侯大利道:「如果沒有推不掉的安排,一定過來。」
張小舒握緊了拳頭,道:「我有信心。」
等到侯大利說完,現場格外安靜,能清晰聽到參會人員的呼吸聲。
張小舒在醫學院期間聽到過各種言論,限制警察的權力是一種很流行的說法。她對此言論很認同,覺得理所當然,警察權力太大,確實需要限制。真正到了一線,她對這些流傳甚廣的言論立刻有了新的理解,警察並非外界想象中那麼風光,內部和外部建有各種平衡和制約措施。若是真按某些說法來強力限制警察打擊罪犯的能力,那麼社會遲早會付出代價。
侯大利道:「他們有什麼具體要求?整個流程如何走?」
張小舒額頭上有晶瑩細密的汗珠,在燈光下閃爍。侯大利目光從汗珠上一閃而過,道:「別擔心,我們不是質疑屍檢的規範和具體事實,而是要推翻對具體事實的分析判斷,這才是要害。」
越野車在車流中安靜行駛。侯大利隨手打開音響。吉他曲《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如水一般傾瀉而出。旋律如久違的朋友,讓張小舒倍感親切。三個多月前,她還在大學校園內,時常在音樂殿堂流連忘返。參加社考後,她進入了與三個多月前完全不同的生活環境和生活節奏之中,產生了一種此江州非彼江州的錯覺。
電梯里,開玩笑的偵查員道:「聽說法醫室又來了一個女的,原來是她,長得還真挺漂亮。法醫室怎麼總來年輕漂亮的女同志,這不公平,應該調到二大隊來。」另一個偵查員道:「別提這茬兒,田甜從法醫室調過來,莫名其妙就犧牲了。」提起田甜,三人皆沉默起來,不再開玩笑。
侯大利發動汽車后,答道:「除了槍擊案本身的複雜性,此案的另一個關鍵點是市檢察院。有專家參加,形成的結論相對客觀,更容易讓市檢察院接受。」
侯大利提醒道:「你再看左大臂內側,這是大家提出來的一個疑點。」
人體模型與大型玩具熊類似,軟硬適度,張小舒擺弄了一會兒人體模型,拍了幾張照片,便進了裡屋。以前,張小舒到江州都住在汪家,沒有把汪家當外人。如今,張小舒在江州工作,長期住在姑姑家就有所不便,特別是汪欣桐必然要去讀大學,自己住在姑姑家就更不方便,於是暗自有了租房子的想法。
前往重案一組時,侯大利在前,張小舒在後。她望著侯大利挺直的後背,暗道:「以前聽說他是紈絝子弟,現在完全成了一個老古董。也可以理解,女朋友遇害,未婚妻犧牲,一般人根本經不起這樣的打擊。」
「我是新來的法醫。」電梯停下,張小舒抱著模型走出電梯。
侯大利道:「那我就把任務交給你。如果有困難,提前跟我說。時間很緊,我們的準備工作要盡量完美。」
侯大利的QQ上的用語和男人在商場買東西一樣,簡單明了,直指目標。對話結束,其頭像變灰。張小舒望著QQ上的頭像,發了一會兒呆,然後下線,讓自己的頭像也變成灰色。
費主任拍了拍周亮肩膀,安慰道:「這是省公安廳和省檢察院聯合組成的專家組,需要雙方簽字。如果老楊偏心,違背事實,我能簽字嗎?我們的簽字不僅要對錢剛同志負責,也要對死者負責。我和老楊都沒有提前接觸過案子,一切都公開公平公正。別擔心,早點回家吧。」
6月28日晚上6點30分,市公安局局長關鵬、副局長宮建民等人宴請了專家組一行,市檢察院一位副檢察長和法醫周亮參加。由於晚上有任務,晚餐沒有喝酒,氣氛融洽,主客間皆彬彬有禮。
侯大利壓根兒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選擇會深刻影響到張小舒的人生選擇,總是稍稍遠離這個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新法醫。
省檢察院費主任道:「今天晚上可以做。」
汪建國道:「等通知,應該很快。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接爺爺?」
張小舒作為新人全程參与此案,貢獻了自己的智慧,當專家組以及檢察院周亮法醫在鑒定結論上簽字時,胸中湧起自豪感。她再次感受到了「位低權重」的意義,這個「權」並不意味著職務有多高,而是在於這個「權」能決定案件的走向,案件走向決定著當事人的命運。如果專案組不能得出「一槍兩孔」的判斷,那麼錢剛副所長不僅職業生涯結束,還將面臨牢獄之災。
支隊長陳陽道:「僅僅開會沒有用處,得找到突破口。楊主任得出這個結論,結果很懸啊。等到把專家組送回賓館,我也來開會。」
專家組晚餐之時,侯大利開車來到江州學院。張小舒已經在大門口等待,等車停穩,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位置。
江克揚談了調查走訪的情況。本次調查走訪的結果與前一次調查走訪的結果非常接近,沒有摸到新情況。
法醫室主任李建偉跟隨陳陽支隊長前往陽州,接到張小舒的電話彙報后,同意解凍屍體,測量數據。
侯大利驚訝地望著張小舒的背影,上前兩步,走到門口,又退了回來。汪欣桐目前已經度過了最困難的時期,料想張小舒不是為了表妹痛哭,他思維敏銳,隱隱猜到問題的核心,暗道:「張小舒痛哭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報考法醫的原因,她母親失蹤,痛哭應該是為了母親。」
楊浩道:「在場的人都可以提意見,由專案組回答。」
兩人重新勘查物證,主要目的就是為了驗證「一槍兩孔」是否成立。只要物證中有一項與「一槍兩孔」有衝突,那麼「一槍兩孔」的模型就存在問題,不能成立。
「我們先做實驗。這不是正式的偵查實驗,正式的偵查實驗有相應程序,要錄像,還得有證人,這樣才能成為證據。你不是學法律相關專業的,一定要明白如今的訴訟制度是以審判為中心,有效的偵查行為必須能夠成為證據,變成卷宗里的一頁。證據不足時,你明知某人是真兇,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逍遙法外。」侯大利講了講偵查實驗的要求,打了個哈欠。
汪建國久久不語,感慨道:「這就是人生,這就是命。」
張小舒很是不解,問道:「為什麼要製作人體模型?」
「小舒,上班的感覺怎麼樣?」汪建國接受了醫生的建議,在家裡盡量避免刻意關照汪欣桐的病情,該吃就吃,該說就說,創造一個正常的家庭環境。
即將到達江州學院家屬院時,張小舒問道:「你喜歡音樂?」
楊浩要的正是這句話,拱了拱手,道:「我相信這又是一次愉快的合作經歷。」
汪建國道:「我研究過侯大利,他很優秀,性格中有一些偏執勁兒。在現實中,做成大事的人往往都有些偏執。我其實不希望你去當法醫,畢竟上一代人的責任不應該由你們來背。」
張小舒抽出人體模型身上的金屬桿,人體模型的手臂失去支撐,軟綿綿地垂了下來。
支隊長陳陽道:「費廳長很支持我們的工作,聽了關局彙報后,親自與省檢察院協商。兩家同意組成由楊浩主任牽頭的專家組。」
專家組和局領導離開后,江克揚走到侯大利身邊,伸出手,用力握了握。馬小兵、袁來安和伍強也過來輪番與侯大利握手,表示祝賀。在此之前,江克揚探組雖然和侯大利密切合作,但是內心深處仍然有隔閡。這一次,侯大利帶領專案組還原事實真相,錢剛的命運得以改變。此刻,在馬小兵、伍強和袁來安心中,這個奇特的富二代偵查員已經成為能與自己同生共死的戰友。
周亮臉色蒼白,道:「我沒有其他意見,同意費主任的結論。我建議做一次槍彈試驗,看一看能否留下痕迹。如果骨頭真能導致彈頭變形,那『一槍兩孔』的分析判斷就沒有問題,我不持反對意見。」
家屬院的小操場上,張小舒陪著汪欣桐跑步。跑步過程中,張小舒有幾分走神,不時想起侯大利,暗自琢磨侯大利為什麼五分鐘后才開車離開。
接近高速路江州下道口時,楊浩這才談起錢剛槍擊案,道:「我們五個人組成專家組,四位法醫,一位驗槍專家,沒有人知道案子詳情,只知道是一起槍擊案。這是好事,我們在一張白紙上作畫,不會先入為主,能夠客觀地看案子,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楊浩得知屍體在中午就開始解凍,誇道:「你們工作有預見性,很及時,能為我們節約時間。好!」說最後一個字時,他加重了語氣。
這是侯大利精心挑選的楊帆喜歡的音樂。當張小舒問起時,他沒有明確回答,道:「隨便聽一聽。」
胸部外衣和裏面的背心也有纖維斷裂及熔珠狀改變,很明顯是彈頭高溫造成的。張小舒又道:「這兩處彈痕也沒有推翻『一槍兩孔』模型。」
市檢察院法醫周亮第一個提問道:「侯組長剛才談到,彈頭上有擦痕,還有變形。如果是『一槍兩孔』,橈骨並不粗壯,會讓彈頭變形嗎?」
江克揚嘆了口氣,道:「明明是一次正常執法,如今弄得執法民警有理說不清。如果專家組不採納我們的意見,錢所不僅工作要丟,還得有牢獄之災,這是什麼事啊。現在民警本身就不願意帶槍,m.hetubook.com.com更不想開槍。如果錢所真被弄成故意殺人,對一線民警會造成巨大衝擊,大家以後執法會被捆住手腳。我們被捆住手腳,犯罪分子就會猖狂,最終受害的還是老百姓。」
費主任道:「老楊,有句話我得說,飯可以吃,但最後結果該是怎麼樣就是怎麼樣,我不會偏向江州市局,也不會偏向市檢察院,還是那句老話,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
侯大利不想多談音樂,道:「今天晚上,拜託催一催人體模型,明天要用。」
宮建民道:「說具體一些。」
楊浩道:「老周,你有什麼不同看法,還可以提出來交流。」
楊浩道:「你剛才說的是新來的張小舒?湯柳不在江州市局?」
市檢察院周亮來到省檢察院費主任房間。
周亮不再說話,重重地坐了下來。
張小舒全身心投入槍擊案,根本沒有去思考「威脅電話」之事,聞言道:「你覺得另有隱情?」
「不錯,可以用。」
談論幾句后,侯大利用兩個瓶蓋代表彈殼的位置,又用粉筆畫了屍體倒地的位置和當時錢所長所站的位置,再用一根掃帚代替鐵鍬。做好準備后,侯大利站在粉筆圈定的錢剛位置,取出一把玩具槍。張小舒拿著人體模型站在了圈定的死者位置。她看到玩具槍有些想笑,可是侯大利非常嚴肅認真,她便將笑意收了回去。
李建偉簡要彙報了張小舒在天然氣中毒案中的表現。
上午11點,專家組聽取江州市公安局專案組彙報。
費主任心平氣和地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另外,既然你對屍檢鑒定有信心,那就不懼複查。」
張小舒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臂,跟在侯大利身後,走出殯儀館。她最初和侯大利肩並肩,只是侯大利人高腿長步子大,幾步就走到前面。
專家組今天的行程非常緊,從陽州來到江州后先看材料,連夜進行了屍檢,十分疲憊。在大廳里聊了幾句后,專家們各自回了房間。
燈光亮起后,張小舒拿起鑰匙打開房門。田甜還在時,侯大利多次陪田甜來法醫中心,每次都是田甜開門后,他走進去開燈。因此,張小舒打開房門,他自然而然進門開了燈。
張小舒解釋道:「人體模型完全按照死者身體數據進行了複製,包括彈入點和彈出點都完全與死者身上的彈入點和彈出點一致。」
專案組的同志各自提了些建議。
老邢打了個哈欠,道:「你們慢慢查。」
她回到客廳,再看人體模型,覺得沒有把管狀通道做出來是明顯缺陷。如果「一槍兩孔」推論成立,兩個彈入點由一粒子彈形成,只要模型身體|位置符合現場狀況,那麼用一根直管就能從橈骨直接通到心臟部位的彈入點。如果不能到達,則「一槍兩孔」的分析判斷就有問題。
得到肯定答覆后,侯大利道:「解凍屍體要幾個小時。你先去殯儀館解凍屍體,晚上8點,我們再一起去測量數據,連夜找人製作人體模型。」
張小舒能歌善舞,相貌姣好,性格開朗,從初中開始就不斷收到男同學的字條,進入大學后更是成為舞台上耀眼的明星,身邊從來不乏追求者。她在舞台上充滿活力,內心實則始終處於封閉狀態。少年時期母親離奇失蹤成為其心靈枷鎖,外人很難突破其心防。籃球隊隊長秦風是最接近打開她心靈枷鎖的人。在與許大光的人發生衝突后,秦風離開了江州。在送他離開的那一刻,張小舒徹底對秦風關閉了內心,不再給他任何機會。
法醫部門與重案一組關係十分密切,侯大利希望沒有一線經驗的張小舒能快速成長,不至於誤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非常耐心。
殯儀館的燈挺明亮,卻總是給人陰冷的感覺。法醫中心大門安裝的聲控燈很不敏感,必須大聲跺腳或用力「呵」一聲,燈光才亮。
侯大利道:「專家組是什麼職責?」
侯大利道:「晚上7點半,我到江州學院接你。」
投影儀顯示兩次勘查現場的圖片和視頻。
汪欣桐沒有遲疑,道:「等爺爺出來時,我們一起去接爺爺。」
侯大利見慣了大場面,又與省公安廳專家接觸得多,非常淡定。
人體模型的手原本下垂,張小舒握著模型的手向前伸時,正好能與穿過身體的金屬桿相遇。金屬桿穿過左前臂開了孔洞的手腕,將人體模型的身體姿態固定了下來。固定的身體姿勢恢復成身體彎腰前傾、揮動鐵鍬的姿勢。
凌晨1點,參會諸人來到街上,找到那家深夜還在營業的麵館,每人要了一個大碗,加上滿滿的酸菜肉絲,呼哧、呼哧的聲音頓時響成一片。張小舒最初小口吃面,很快就適應了大家的節奏,拋開了女生的秀氣和文弱,一碗面吃得酣暢淋漓。
費主任道:「手裡一堆事,能快就盡量快。到了江州后,我們得先檢驗屍體,看一看現場。如果光聽彙報,心中沒數。」
實驗效果非常好,可以驗證「一槍兩孔」的設想。
為了更直觀地讓專家組接受「一槍兩孔」模型,需要更流暢、更有效的實驗方式,侯大利和張小舒正在商量之時,接到了上午11點開會的通知。侯大利放下電話,道:「彙報前,專案組還要再碰個頭。」
侯大利道:「如果死者有一個向前方的彎腰動作,錢剛開槍后,彈頭所形成的管狀通道才有可能符合實際的管狀通道角度。」
對偵查員來說,開車是基本技能,侯大利完全沒有想到張小舒不會開車,道:「那我送你過去吧。你得趕緊去拿證,不會開車,很不方便。」
雖然侯大利是物證室常客,頭髮花白的老邢還是一點都不馬虎,讓侯大利和張小舒在入室登記表上籤上時間、名字和事由。張小舒簽字后,老邢取下老花鏡,念道:「張小舒,在法醫室工作,新來的啊。」
陳陽道:「楊主任和費主任都是大忙人,經手的都是大案要案,每一件案子都牽動各地,馬虎不得。我們運氣比較好,恰好這兩天楊主任和費主任都騰得出時間,所以今天就出發,早點了結這邊的事,免得被其他事情耽誤。」
安頓好專家組后,陳陽立刻前往重案一組會議室。
張小舒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道:「這是侯組長提出來的思路,只不過由我說出來。」
陳陽道:「簡單來說,你們搞得定的情況下,專家組當裁判;你們搞不定的情況,專家組就要親自下場。楊主任在法醫界很有威望,由他來帶領專家組,便於溝通省、市檢察院的法醫。專家組今天要到江州,現在就在高速路上,你們要做好充分準備。」
宮建民介紹道:「侯大利是重案一組組長,負責偵辦此案。」
「我放了杯水,如果燃起來,就用水潑一下。」張小舒拿起磨刀棒繼續烙模型。磨刀棒穿過布料製作的模型,又發出一股焦臭味。
侯大利道:「用於做偵查實驗,進一步驗證『一槍兩孔』模型。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如果偵查實驗不能成功,那推論肯定有問題;如果偵查實驗成功,因為很直觀,說服專家組的難度就會明顯降低。」
在侯大利停頓之時,市檢察院法醫周亮忍不住道:「這個說法過於主觀了。死者當時喝了酒,情緒激動,在這種情況下腎上腺素激增,中槍后不會感覺太疼,有可能還能行動。五四手槍威力雖大,但仍然是手槍。」
張小舒道:「行。」
侯大利道:「客觀來說,是我們兩人同時捅破了窗戶紙。」
張小舒道:「是委託美術學院的學生做的,他們做得很好,數據完全對得上。」
正在看投影,侯大利的手機響了起來。
死者身穿過去很流行而如今很少見的腈綸衣服,腈綸纖維端有高溫后形成的熔珠。這種質地的衣服讓張小舒感到很奇怪,反覆打量,道:「他怎麼還穿這種質地的衣服,再窮也不至於。」
伍強道:「這是我們還原的事實,還得看專家組是否認同。」
周亮長噓了一口氣,趁大家休息之時,到衛生間方便。在複查過程中,汗珠透過毛孔不停地鑽出來,解開皮帶扣時,他的褲子腰帶部分完全濕透了。
宮建民副局長聽到楊浩主任宣布的結論后,臉色變得很難看,瞪了侯大利一眼。侯大利沒有在意宮建民的目光,泰然自若,甚至還浮起若有若無的笑意。
經過前面鋪陳,侯大利開始最關鍵環節,提出「一槍兩孔」觀點。
現場勘查非常規範,專家組五名成員沒有提出疑問。
侯大利舉起玩具槍,左手指向張小舒,道:「我警告你,不要過來。」
很多表面上看起來複雜的案件在水落石出之後,參加案件偵辦的偵查員往往會發出「原來如此,這麼簡單,我怎麼沒有想到」的感慨。讓複雜的案件變得簡單,最終找出真相,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其中的艱辛只有局中人才能體會。
跑步和音樂,是對藥物和心理治療的輔助。槍擊案結束時,汪欣桐得知是爺爺為自己報了仇,精神上受到極大震撼。以前她消極面對病情,如今每當情緒滑到谷底之時,便想起爺爺為自己做的事,努力為自己加油。
陳陽最初聽到「一槍兩孔」模型時並沒有認同,眉毛依然打結。
侯大利道:「法醫室的車在車庫,你開車去啊。」
「其次,我彙報兩次調查走訪的情況。兩次調查走訪的詳細材料在卷宗里,我不多說。專案組在第二次調查走訪時發現一個細節,除了二十七名證人證實有朝天鳴槍的動作外,四十四名證人在聽到第一聲槍響之後,又聽到錢剛發出口頭警告,然後再響起一槍,也就是說有四十四名證人證實了這樣一個過程,口頭警告——第一聲槍響——再口頭警告——第二聲槍響。錢剛使用的是五四手槍,口徑為7.62毫米,初速為420~450米/秒,槍口動能為49公斤/米,有效射程為50米。這是江州警方所使用的威力最大的手槍,殺傷力很強。中槍者在近距hetubook.com.com離中槍后,不管是被擊中左手腕還是心臟,身體都會受到嚴重傷害,必然會喪失進攻能力,至少會喪失揮動鐵鍬的能力。在這種情況下,錢剛用不著繼續口頭警告,更用不著開第二槍。出現再警告和第二槍,說明第一聲槍響后,死者沒有喪失行動能力,仍然在進攻。」
侯大利記下合理建議后,挺起胸膛,充滿自信地道:「我們的調查事實清楚,邏輯嚴密,肯定能說服專家組,我有這個信心。」
汪建國道:「我今天到公安局去了。欣桐爺爺患有嚴重疾病,不宜羈押,年齡又超過八十二,沒有什麼社會危害性,取保候審流程走得差不多了,最近幾天就可以回家。」
彙報開始后,侯大利快速在腦中梳理了彙報材料的所有細節,拿起投影儀遙控器,調出第一次勘查的現場照片。
楊浩對省檢察院的費主任道:「老費,你是什麼看法?」
張小舒道:「這個問題太專業,我真不知道。」
侯大利道:「現在回到另外一個問題,為什麼五四手槍子彈近距離射擊,在沒有碰到骨頭的情況,沒有穿透人體,彈頭卻出現擦痕並變形?請張小舒和馬小兵繼續做實驗。」
侯大利想起自己經手的諸多殺人案,道:「不幸中的萬幸,汪老爺子及時發現了汪欣桐。只要人還活著就好,這比什麼都強。」
張小舒原本以為自己不會主動敞開心扉,誰知遇到侯大利后,這個鬢間有白髮的年輕男子如水中的漩渦一般,深深打動了她,對她產生了極強的吸引力。
上班不久,侯大利來到法醫室。昨夜送張小舒回家后,他再三推敲彙報材料,凌晨3點才睡覺。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沒有看到人體模型實物,上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模型。
勘查室小林道:「我用激光筆反覆確定子彈路線,彈頭從手腕穿出,從上往下,應該會鑽進菜地。今天,我們總共挖了約60厘米深的菜地泥土。工人們捏碎成塊泥土,再用篩子篩查。全過程、多角度錄像,我可以很負責地說,菜地里沒有另一個彈頭。」
省檢察院費主任道:「周亮,專案組彙報結束后,你可以發表自己的意見。」
上班時,張小舒抱著人體模型前往法醫室。乘坐電梯之時,身邊三名二大隊男偵查員瞧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站在身邊,還抱著大玩具,一臉不解。
專家組正面相對的是市公安局專案組,侯大利居中而坐,法醫、現場勘查技術人員、江克揚探組成員分坐兩排。
為了增強「一槍兩孔」的說服力,侯大利道:「現在請法醫張小舒和偵查員馬小兵現場演示當時的案發場景。」
張小舒關心地問道:「睡得很晚嗎?」
她在廚房裡找了一會兒,找到一根磨刀棒,然後打開天然氣,燒紅磨刀棒后,沿著彈入點小心翼翼地製造管狀通道。
楊浩道:「當年我還把小朱納入視線,準備重點培養,讓他到省里來學習。誰知他接連出錯,現在連一個初出茅廬的學生都比不上,太令人失望。但是我一點也不同情他,吃了一次敗仗就自我放棄,革命意志衰退。」
參會偵查員都熟悉槍擊案細節,張小舒捅破了窗戶紙后,大家恍然大悟,在調查走訪中感到的種種「不順」頓時通暢。江克揚「嘖嘖」數聲,道:「我挑不出毛病,這是最合理的分析,比原來的鑒定結論更接近事實。其實,我在調查過程中也有過類似設想,只是沒有證據支撐,不敢堅持,沒有深想。張小舒很不錯,直指要害。」
江克揚道:「男女之間的事情很微妙,最初誰也沒有想到侯大利會和田甜走到一起,現在回頭來看,他們很合適。男女的事暫且不提,回到案子上,我個人堅決支持『一槍兩孔』的分析,這才是事實。否則,三大疑點根本無法解釋。」
互相介紹后,楊浩看見桌上放著的筆記本,拿過來瞧了一眼,道:「屍檢時應該有各項數據,你們重新測量是做什麼?」
錢剛在菜地開了兩槍,有一枚彈頭留在死者身體里,另一枚沒有找到。留在身體里的彈頭上有明顯擦痕,輕微變形。
得知侯大利勇敢而主動的選擇之後,張小舒看到了人生的另一條路,不再等待,而是主動去尋找奇迹。她學習侯大利的方法,跟隨侯大利的腳步,為了尋找母親而成為一名法醫。
張小舒停下腳步,道:「遇到第一個案子,一名派出所副所長開槍導致一名被拆遷人死亡,省里成立了專家組過來複核。」
張小舒道:「昨晚我製作的,用燒紅的磨刀棒慢慢烙出來的。」
伍強道:「我強烈支持侯大利和張小舒談戀愛。這個女孩子,我瞧著順眼。」
侯大利戴上手套后,從物證筐里取出死者衣服,拿出放大鏡觀察一會兒,將衣服和放大鏡遞給張小舒,叮囑道:「你要習慣隨身帶放大鏡,這是很重要的工具。」
張小舒一直和侯大利站在一起,聽到楊浩主任的結論時,內心仍然一陣狂跳,等到專家組聚在一起低聲討論時,她對侯大利耳語道:「專家組水平很高,我有點擔心明天的彙報。」
吃完麵條,侯大利開車送張小舒回江州學院。
周亮面有愁容,道:「費主任,今天由省公安廳法醫界大佬楊浩指導了屍體檢驗,我的屍檢報告沒有問題。這兩天,我的壓力特別大。市公安局是鐵了心要翻案。屍檢結果非常明確,錢剛開了兩槍,死者身上有兩個彈入點,這是事實啊。」
侯大利道:「今天就來,這麼快?」
侯大利道:「張小舒來彙報。」
複查由省刑總的中年法醫進行,楊浩在旁邊指導。每複查一項,楊浩都對照屍檢鑒定進行解說,並由省檢察院和省公安廳兩方人員分別記錄。
張小舒工作一天,著實有些累了,卻沒有推辭,道:「走吧,我們換衣服。」
物證室里的物證全部符合「一槍兩孔」推論,侯大利有了底氣,道:「我們還要去殯儀館測量死者的身體尺寸,製作一個相同體型的人體模型,在人體模型上標註入彈口、出彈口、手臂鈍器傷的位置。」
驗槍專家道:「如果用莫氏硬度來劃分,金剛石是10,黃銅在3~4之間,人骨的莫氏硬度也在3~4之間。我們接觸過很多實際案例,彈頭碰到骨頭,多數情況下都有變形和擦痕。張正虎長年從事重體力勞動,骨骼較硬。彈頭擊斷橈骨后,應該會發生變形,出現擦痕。」
侯大利隨即給山南政法刑偵系謝教授打去電話,諮詢這個專業問題。約十分鐘后,謝教授回了電話,明確答覆道:「骨骼表面硬度在洛氏49左右,彈頭的銅表面硬度為洛氏45,骨骼足以讓彈頭變形。死者曾經長期從事體力勞動,骨骼還會更粗壯一些。」
李建偉道:「湯柳本人熱愛法醫工作,到市局工作兩年後,技術提高很快,已經成為江州法醫系統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她調到陽州司法鑒定所工作是向家庭妥協,男方家長明確表示,如果她繼續在江州公安局當法醫,那就分手。湯柳考慮再三,最後才同意調離。」
宮建民來到會議室,從頭到尾再聽了一次各組彙報,懸得老高的心終於落了下去。他沒有將自己的心思完全表現出來,很沉穩地道:「雖然『一槍兩孔』的說法很有道理,但能不能說服專家組還是未知數。侯大利明天代表專案組彙報,今天晚上辛苦一些,將彙報材料整理出來,明天上班時準時送到辦公室,我要看,關局也要看。」他看了看手錶,道:「時間很晚了,大家肚子肯定都餓了,我請客,請大家吃面,就到重案一組經常去吃的那一家。」
汪建國一直沒有睡得太沉,聞到客廳傳來焦煳味道,趕緊從床上爬起來,跑到客廳,見張小舒燒紅磨刀棒在捅那個模型,驚訝地問道:「小舒,你在做什麼?」
田甜犧牲后,他一次都沒有回過高森別墅。高森別墅里有太多田甜的氣息,保存得很好,每次進入后,他都無法抑制內心的痛苦。思念永遠沒有回應,這讓他非常絕望。
張小舒不知道越野車為什麼不離開,站在灌木後面,等著越野車離開。五分鐘后,越野車啟動,最初緩緩地行駛,然後堅決地消失在車流中,淹沒于黑暗。
周亮道:「我擔心楊浩下結論時偏向公安局。他是法醫界大佬,說話比我管用。或許,我是小人之心。」
當晚,張小舒不停做夢,夢中反覆在和專家組爭論是「一槍兩孔」還是「兩槍兩孔」,市檢察院那位年齡偏大的法醫周亮用力猛拍桌子道:「肯定是兩槍兩孔,你不要狡辯。」張小舒急得不行,也想拍桌子,考慮到對方年齡大,手掌停在半空,大聲道:「我不是狡辯,這是事實。」
周亮親自屍檢,清楚地知道彈頭在軀幹內並沒有碰到骨頭,為什麼彈頭會輕微變形且有撞擊痕?這個問題如種子,出現在腦中后就如豆芽一樣瘋長。他的額頭慢慢開始冒出汗珠,一個聲音在腦中迴響:「為什麼彈頭會輕微變形且有撞擊痕?」
侯大利道:「汪欣桐參加高考沒有,她的心理恢復得怎麼樣?」
其他人員站在專家背後,旁觀複查。市檢察院法醫周亮知道面前專家的專業水準極高,儘管堅信自己沒有任何問題,可在複查過程中,仍然擔心被查出問題,額頭一直在冒汗,後背打濕了一大片。
從冷藏櫃中拉出屍體,低溫固定了死者的神情,胸口的彈痕比起冷凍前更加醒目。
江克揚探組和勘查室小林到達后,侯大利簡明扼要地談起了彙報材料,又和張小舒一起模擬了現場。
刑警新樓重案一組會議室,燈光明亮。侯大利、江克揚探組、勘查室小林和法醫張小舒沒有休息,正在開會。
十分鐘后,費主任和省檢察院的鄧法醫回到會議室。費主任道:「我們來到江州后,馬不停蹄到了殯儀館和案發現場,今天又聽了專案組彙報。我和老鄧認為屍檢規範,但是鑒定結論確實考慮不周,www.hetubook.com.com沒有注意到兩個彈入口之間的關係。科學來不得半點虛假,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們同意專案組的分析,鑒定結論出來后,我們簽字。」
下車后,張小舒走進家屬院,在門口回頭,朝侯大利揮了揮手。進入大門,她拐到鐵柵欄一側,站在灌木後面,準備目送侯大利離開。
張小舒道:「那我坐計程車到殯儀館。」
李建偉道:「湯柳調到省司法局鑒定中心了。」
汪欣桐罕見地露出笑容,道:「真的嗎?爺爺什麼時候回來?」
「希望能多干幾年。我最擔心剛剛培養出來,又半途轉行。」楊浩說得很坦率,沒有任何掩飾。他看了看屍體情況,道:「今天晚上可以複檢,做準備吧。老費,你看呢?」
第一次與侯大利見面是搭乘其越野車,當時在張小舒眼裡,侯大利和江克揚都只是人生的過客,偶然間相遇,從此不會再見面。聽堂姐張小天講述侯大利為了初戀情人而選擇當刑警的故事,張小舒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心弦不可抑制地跳動起來。母親失蹤以來,她一直在被動等待,幻想母親突然間推開房門,親切地叫一聲「小舒,我的寶貝」。她無數次幻想這個畫面,在幻想中聽到了母親的聲音,在幻想中看到了母親的表情,在幻想中觸摸到母親的身體,在幻想中感受到母親的體溫,在幻想中嗅到了母親的味道。但是,每一次幻想都只是幻想,沒有奇迹發生。
陳陽眉毛皺成一團,語調沉重,道:「大利,明天醜媳婦要見公婆。專案組現在的東西,推不翻周亮的結論,錢剛要惹上大麻煩了。」
回到重案一組辦公室,侯大利點燃一支煙,慢慢抽。張小舒一直以開朗活潑的形象出現在大家面前,突然間落淚的畫面才暴露其真實內心。他先後失去了楊帆和田甜,對失去親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明白了張小舒考法醫的真實原因。
老邢道:「我和朱支約好了星期六去釣魚,晚上別安排其他事,過來喝杯酒。」
侯大利在一身是傷的老民警面前總是面帶微笑,道:「那是,那是。」
整個姿勢定型后,五名專家組成員都離開座位,圍在人體模型前面。
複查結束后,專家組和宮建民副局長、李建偉等人坐上考斯特,回賓館。
侯大利知道張小舒不熟悉槍械,介紹道:「步槍子彈是尖頭的,威力大,在近距離能輕易射穿人體。手槍子彈是圓頭或是平頭的,如果按照『一槍兩孔』模型,彈頭先打到橈骨,再穿過身體,被肌肉組織消耗了動能,沒有能夠貫穿人體,形成了盲管傷。我們要查證一個問題:彈頭穿過橈骨時,橈骨的硬度能否使其變形?如果能夠,那就更加完美地解釋了彈頭出現的擦痕和變形的問題。」
張小舒道:「王老師給我打過電話,人體模型剛剛做好,送到姑父家裡了。你是不是需要去看看?」
汪建國道:「小舒,我一直想問你。你當警察,不僅僅是為了一份工作吧?在一般人眼中,在江州一院當醫生比當法醫要強。」
諸人目光轉向了參會的省公安廳驗槍專家。
張小舒和馬小兵在各自位置站定后,侯大利走到兩人身邊,道:「假如死者身中兩槍,分別射中左臂和軀幹。如果死者保持站立姿勢,按照左胸處槍創射入口角度來還原,錢剛應該位於死者左上方。現場是平整的菜地,死者和錢剛身高接近,不具備從死者上方射擊的條件。」
楊浩又道:「還有什麼問題?」
侯大利等到周亮反駁后,耐心解釋道:「死者是左撇子,在左前臂橈骨粉碎性骨折的情況下,如果要繼續進攻,只能換成右手,單手持鐵鍬。在對八十一名證人進行調查走訪時,有五十二人證實死者是雙手握鐵鍬,沒有一個人記得死者有右手持鐵鍬的動作。」
楊浩與諸人握手后,道:「專家們都是大忙人,現在放下手中的活來江州你們要盡量節約時間,加快節奏。今晚起解凍屍體,明天上午就能夠屍檢。」
「法醫張小舒在今天中午已經解凍了屍體,我問一問現在的具體情況。」李建偉隨即打通張小舒電話,詢問屍體解凍情況。
望著女兒和張小舒的背影,汪建國收斂了笑容。儘管父親能夠取保候審,但是父親的病情已經非常嚴重,留在世上的時間屈指可數。他明白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態,可是明白歸明白,當自己要面對時,那種傷痛還是深入骨髓,難以排遣。他長嘆一聲:「這就是人生吧。」
楊浩道:「調走了,什麼原因?」
槍彈試驗在市公安局靶場進行,五四手槍開了十槍,碰到豬骨的彈頭皆有變形和擦痕。
侯大利道:「嚴肅一點,不要笑。你要代入當時的情景,用力揮鐵鍬。當時死者是用力拍打,身體前傾。」
車行至江州市高速路下道口,剛從省城回來的江州市公安局副局長宮建民、刑警支隊長陳陽、副支隊長老譚和法醫室李建偉等人已經等候在此。
專案組的判斷與楊浩的判斷基本一致,楊浩不動聲色,暗自贊了一聲:「這小夥子果然名不虛傳,難怪老朴強烈推薦他。」
陳陽道:「什麼新想法?」
省檢察院法醫費主任道:「什麼時候聽江州專案組彙報?」
張小舒是第一次面對這麼多德高望重且能決定他人命運的大專家,捏緊捲尺,手心微微出汗。
張小舒笑道:「你為什麼要謝我,我也是專案組的一員。更何況,是你捅破的窗戶紙。」
專家組把目光集中到人體模型上。
張小舒道:「完善模型,明天要用。」
楊浩「喲」了一聲,道:「張小天當年是一枝花,想必張小舒也不差。江州市刑警支隊大樓風水不錯啊,其他支隊很少有女法醫,唯獨你們支隊接連有三個女法醫。這其實還是觀念問題,有的地區在招考公告中明確只招男法醫,在工作中對女性或多或少有歧視。不懂政策,簡直亂彈琴。關局長很開明,帶隊伍有一手,所以優秀人才向江州集中。江州前兩個女法醫水平都還不錯。這個新人怎麼樣?」
張小舒道:「高考還行,但是清北無望了,畢竟受到很大影響。」
等了約十分鐘,張小舒重新回來,神情已如常,道:「屍體還未解凍,胸圍、腹圍等幾個數值沒有辦法量,晚上來補吧。」
張小舒調整模型角度,使其呈彎腰狀態,再從心臟部位的彈入口和取齣子彈的位置穿過金屬桿。
投影儀上顯示了修配廠家屬院菜地的全貌和細節。修配廠家屬院菜地旁邊架了兩個大篩子,工人們挖出菜地泥土,揉碎後過篩子。工人篩查了大量泥土,菜地旁邊堆滿了篩出來的雜物,有釘子、爛鐵皮、碎石和塑料等種種物品。
張小舒用磨刀棒穿透模型后,道:「對,姑父記得侯大利吧?他是重案一組組長,又是侯國龍的兒子。之所以不回國龍集團,就是為了給女朋友報仇。他為了女朋友能做到這一步,我為了母親也能。」
客廳沙發上擺放著美術學院的同學幫忙製作的人體模型。美術學院王院長住在汪家正對面,與汪建國關係極好。當汪建國提出幫忙時,王院長滿口答應,將數據交給最得力的兩名學生會幹部。晚上10點,學生將人體模型送到了汪家。
侯大利做最後描述:「一槍兩孔,彈頭射在左手腕,碰到橈骨,輕微變形,出現擦痕。彈頭穿過手腕后,擦碰到左手臂內側,形成有燙傷痕迹的擦傷。彈頭再射入左胸,動能衰減,留在人體里。」
侯大利用粉筆在地上畫了兩枚彈殼,又畫出一個躺倒在地上的人形。馬小兵站在兩枚彈殼中間位置,持玩具手槍面對抱著模型的張小舒。
張小舒放下磨刀棒,經常浮現在臉上的笑容消失,露出淡淡的憂傷,道:「她是我媽,我還記得那天,記得很清楚,她在家門口親了我的臉,說晚上給我做紅燒肉。我媽做的紅燒肉最好吃,我盼了一天,結果到了睡覺時間,我媽還沒有回來,而且是二十年都沒有回來。我原本不知道應該為我媽做些什麼,前不久搭乘侯大利的車到江州,再後來無意中聽小天姐說起侯大利的事。聽到侯大利故事的剎那間,整整二十年的迷茫被打破了,我知道應該為我媽做些什麼了。以我的成績和導師的關係原本可以留在陽州實習,還可以到珠三角或長三角的大城市去實習,但我主動選擇到江州。我要回到我媽走失的地方,我要像侯大利一樣,為遭遇不幸的親人做些什麼。」
燈光亮起的瞬間,侯大利有些恍惚,突然間覺得時光倒流,又回到和田甜一起在法醫中心的甜蜜時光。等到眼睛適應了燈光,看到眼前站著的張小舒,他的一顆心頓時又沉了下去。
張小舒道:「美術學院的王老師很熱心,同意幫我們做人體模型。我把死者的身高、腿長、臂長等數據給了他們,他們開始準備材料。還有,李主任給我打了電話,詢問解凍情況,如果解凍情況比較好,他們晚上就要屍檢。」
每次案件發生后,偵查員通過各種證據還原事實,盡最大可能還原已經發生的事。只不過事實已經成為過去式,不可能百分百重現。在實際工作中,偵查員不僅要搜集和固定證據,還要對證據進行解讀。解讀就必然加入主觀因素,從這個角度來說,由證據鏈還原的事實是不是真正的事實往往會存在爭議。槍擊案中,公安局專案組和檢察院法醫對同樣的屍檢結論存在分歧,這就需要更權威的專家來認定。
彙報完第一段后,侯大利略作停頓,目光平視專家組成員,道:「專家組領導們對現場勘查情況有什麼疑問或者指示?」
望著侯大利挺得筆直的背影,張小舒有幾分委屈,故意放慢了腳步。侯大利沒有停步,繼續大步快走,來到越野車旁,拉開車門,直接坐了上去。
馬小兵、金屬桿和人體模型完美地連接起來。
陳陽道:「專家組還沒有提,我們比他們早走,在高速路口迎接,到時他們肯定會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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