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舊案尋蹤
第五章 徐靜之死迷霧重重
8月25日上午,「8·24」案案情分析會。
聽到這裏,侯大利朝張小舒看了一眼。張小舒臉色嚴肅,飛快地在筆記本上記錄。侯大利想起了政法學院經常搞的辯論賽,選手們精神高度緊張,記下對方觀點,找到其弱點,然後反擊。
打開附件,哈欠又起。關江州再喝了跳跳糖水后,挑中了一個案例,細細研究,直到將整個過程完全弄明白。他決定先去弄清楚父親的行程,只有等到父親不在江州時,計劃才能順利實施。
派出所、現場勘查彙報以後,由法醫發言。
陳陽道:「你確定是因為癲癇發作導致窒息死亡?」
其中一位刑偵顧問是大法醫,講課深入淺出,內容極有針對性。侯大利運筆如飛,記下首席大法醫的講話內容:「現場分析是從命案已經發生的結果入手,運用逆向思維,分析判斷案件發生時的初始狀態。現場分析的真正任務不是簡單的影像式反映現場,不能單純鏡面反映,而要經過感覺、印象進行思考,逐步了解現場各種事物的內部矛盾,了解它的規律性,了解此現象和彼現象的內部聯繫,從而作出準確的判斷,掌握事物的本質,達到揭示現場真相的理性認識。」
宮建民道:「小徐有沒有仇家?」
關江州駕車直奔父親的公司。
侯大利道:「徐靜懷有身孕,就算對方手上有武器,當被捂嘴到窒息的時候,她還是會反抗的。這種反抗很激烈,捂嘴很難致死,必然會發展到卡脖子等更激烈的動作。這時會留下兩方面證據,一是脖子上會留下傷痕,二是徐靜手中往往會留下對方的皮膚組織。」
「小徐以前是運動員,身體挺好的。後來得了腦炎,治好后留下了癲癇這個後遺症。這兩年,小徐保養得很好,沒有發過病,所以,我們才要了小孩。」關百全仰頭,不讓淚水流出來。
張小舒雖然沒有接受李建偉的意見,但一時之間也無法反駁。她想起了早上侯大利所言——「有人要行兇,他不會等徐靜發病才去行兇」,於是道:「血泡不會自動出現,得靠外力才能形成。」
張小舒道:「偵查實驗。」
戴志道:「我以兩倍速度快進,只看到這輛車直接開到金色酒吧門口,其他車輛應該是進了停車場。金色酒吧旁邊就有金色天街的停車場。」
樊勇和秦東江經過一個多月的交往,成為類似楊家將的孟良和焦贊那樣的關係,孟不離焦,焦也不離孟,兩人的友好卻是通過對抗表現出來。
樊勇怒道:「你是杠精。我提出一個觀點,你就反對。」
樊勇道:「聽張小舒介紹,癲癇發作前一般還是有感覺。徐靜不是初犯,有了預兆,肯定會打電話讓清潔阿姨上樓。」
公安系統前身是解放軍,解放軍講究軍事民主,指揮員決策前會開會研究。正因為有這項傳統,基層指揮員也能理解整個戰場,形成戰鬥主動性。這種軍事民主極大提高了解放軍的戰鬥力,讓解放軍真正能夠做到「能合能分」。公安隊伍繼承了解放軍的優良傳統,每次有大案,必然會召開案件分析會,參戰偵查員能夠發揮各自特長,一點一點還原案件真相,確保偵查方向的準確性。
滕鵬飛道:「徐靜有可能是癲癇發作,也有可能癲癇沒有發作。我們能否通過技術手段分辨到底是否癲癇發作?前者更大可能是因病死亡,後者肯定是非正常死亡。張小舒,你能判斷徐靜死前是否癲癇發作?」
樊勇大大咧咧地道:「你們太悲觀了,既然找到了模型,那就依據模型來破案,簡單得很。」
張小舒道:「徐靜指甲是我們檢查的重點部位,沒有發現其他人的皮膚組織。」
8月18日上午,關百全等到10點,還沒有見老三出現,氣沖沖離開家。徐靜追了過來,道:「百全,再等等吧。」關百全惱火地道:「不等了,今天事情還多。」
參戰偵查員儘管知道魚竿模型,也知道被詛咒的名單,一個個案子擺出來時,仍然被震住。
參會人員包括省廳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副局長宮建民、支隊長陳陽、副支隊長滕鵬飛和老譚、重案三組張國強及三組偵查員、技術大隊全體。
回到江州,命案積案二組繼續開展調查走訪工作。卷宗慢慢變厚,一條條線索被找了出來。其中有一條線索引起了侯大利的注意。在其參加省廳培訓期間,江克揚和秦東江來到江陽區文化館,得知1985年搞過一次江州、湖州、秦陽三市的聯歡晚會。晚會上,一名來自三線廠的文化工作者表演了口技,引得滿堂喝彩。《江州文藝志》上只有簡單記錄,沒有說清楚是哪一家三線廠,文化館老館長記得演出者當時四十來歲,卻不知姓名,現在追查起來很困難。
李建偉稍有猶豫,道:「死者徐靜曾經是運動員,後來得了病毒性腦炎,治好以後,留下了癲癇的後遺症。從屍表來看,無掐痕,也無電擊痕迹,右手手背有些瘀斑。從感覺來看是猝死。」
陳陽道:「你說。」
「沒有這麼嚴重,就是不同意見而已。」侯大利見識過社會最黑暗的角落,經受過初戀和未婚妻逝去的傷痛,沒有偏激,也沒有憤世嫉俗,內心深處的悲憫之心越來越濃,「我完全理解你的處境,其實你的處境真的沒有那麼差,你的父親、姑姑都是真心愛你的。回到案子上,若是一般的行政工作,可以模糊一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關係,但是涉及命案,情況就不一樣了。同事們都是偵查員,會認同事實。」
關江州沒有見到父親,憤憤而走。
張劍波接過秦東江拋過來的話題,道:「我認為江州刑警支隊水平高,風氣好,江州不愧為全省第二大城市。我不是諷刺,這是真心話。屍檢結果不是那麼明確,水平差一點的地方,根本不會出現爭議。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正說明水平高和風氣好,特別是張小舒這個女孩子,我很欣賞,至少提出一個大家都無法迴避和無法當面否定的問題。我個人還是傾向張小舒的意見。」
關百全道:「小徐是東北人,在江州能有什麼仇家。我做生意嘛,得罪人是少不了的,但是,沒有什麼非得下狠手的仇家。」
張小舒和田甜不一樣。田甜如果遇到這種事情,肯定會毫不猶豫直接提出意見,她的冰美人稱呼便代表著其行事風格。剛想到這裏,侯大利意識到自己將張小舒和田甜進行比較,立刻毫不留情鎮壓了這種想法。
關江州道:「我交了女朋友,這點錢不夠。」
張小舒道:「你怎麼知道我遇到難題了?」
張小舒欲言又止,忍了一會兒,還是道:「李主任,我覺得嘴唇的傷有些可疑。」
張劍波道:「你妻子發病時有咬手掌的情況嗎?」
陳陽道:「沒有發現異常,狼狗活動正常。」
宮建民站在關百全身邊,道:「關總,請節哀。」
宮建民道:「小徐爸媽什麼時候到?」
關百全道:「有過,她有兩次把手掌咬得血淋淋的,和這次差不多。兩年沒有犯病了,為什麼突然犯病?我晚上8點還和她通過電話,那時候,她還好好的。」
關百全把頭伏在妻子腹部,道:「你別操心這些事了,我明天和老三見面。」
支隊長陳陽正在說話,副支隊長滕鵬飛慢悠悠地道:「你們都在談癲癇,我提一個新問題,徐靜死前真發了癲癇嗎?有誰能證實?在無人證實的情況下,能用科學方式檢測出來嗎?如果徐靜死前,癲癇沒有發作,那自然就是案子了。」
「我知道怎麼做,就是想找人傾訴。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一個情緒低落期。謝謝你能聽我啰唆。」張小舒努力笑了笑。
十幾天前,有一天晚上喝了特別多的酒,然後瘋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他身體特別難受,還以為是昨天喝得太多玩得太瘋的原因。後來開始打哈欠、流鼻涕,總覺得身體里有無數小蟲在爬,難受得不行。
……
過了兒童房,他們來到徐靜夫婦卧室。
「今年湖州三案辦得漂亮,專案結束后,乾脆到我這裏來。」
李建偉道:「癲癇發作時既然能造成徐靜嘴唇破裂,那麼出現血泡就不是不可能。癲癇病人發作時的身體狀況很多樣,我們無法還原所有細節。國強說過調查走訪的情況,基本可以排除有外人進入。」
宮建民一張臉繃緊了,道:「徐靜懷孕了?」
張小舒道:「如果我說出觀點,事實又證明我是對的,肯定會對李主任造成不好的影響。可是,辦案和科學一樣,來不得半點虛假,一點點錯,就會導致結果錯誤。我明明有不同想法,在會上不說出來,導致結果錯誤,有違我的職業道德。」
張小舒進屋之時,秦東江鼻孔插著紙巾,埋怨道:「昨天打我鼻子,今天又打,再打下去,鼻子要被打爆。」
一小時以後,法醫主任李建偉和法醫張小舒從別墅內走出來,來到幾個指揮員身邊。
李建偉道:「癲癇發作時,如果無人照料,病人是無法自救的。死者保持仰卧姿勢,注意,她沒有側卧,分泌物造成了窒息,這正是造成死亡的原因。大量白沫進入氣管,造成了窒息。支氣管內有少許液體,也能證明這一點。至於你提到被子和床單沒有白沫痕迹,原因正是白沫進入氣管。」
父子最終不歡而散,關江州離開的時候,女秘書遠遠地站在一邊,不敢靠近。關江州剛從國外回來后,曾在公司總部上過班。他喝酒以後把不住性子,帶著喝得爛醉的辦公室女文員去開房。事後,女文員找到徐靜哭訴,準備到公安局告發。經過徐靜調解,還賠了一筆錢,總算把事情壓下去。這事以後,關百全對留洋歸來的老三格外失望,看著就煩。
陳陽道:「首先要表揚你,能夠在屍檢現場管住嘴巴,屍檢事關重大,檢驗結果在手術后還要研討,結合各方面情況進行分析。如果沒有管住嘴巴,順口說出去,又與最後結果不一樣,那會引起很大的風波。現在沒有外人,你可以談一談你的想法。」
關百全又仰了一會兒頭,這才道:「發病前,她沒有什麼癥狀,往往是突然就發病了。發病時,她和其他癲癇病人差不多。小徐身體好,有兩年沒有發病了,以前發病的次數也不多。」
命案二組以口技為線索,查了兩天,一無所獲。
侯大利非常敏感,道:「劍波,你想要複查,是不是有所發現?」
拿到U盤后,專案二組開始看視頻,查找近期與楊永福、肖霄接近又與關百全有關聯的人。
支隊長陳陽道:「關總,現在還無法確定,屍檢和毒化檢驗之後,才能得出結論。」
一般癲癇發作時通常會出現唇部重複動作如伸舌頭、咀嚼等。除了口部動作,還有手勢性自動症,患者會無意識地重複某些簡單的動作,比如搓手摸口袋、玩弄手中物品等。除此之外,一般的癲癇患者在發病前還會出現情緒上的波動,一些患者在發作前會出現抑鬱、發怒等情緒變化。
張劍波道:「我看過屍體,還聽關百全講了徐靜發病的情況,確實存在模糊的地方,還得等到解剖以後再作結論。」
「我們暫時以非正常死亡對待此事,有備無患。」侯大利在開會時一直強調徐靜之死是不是非正常死亡還無法判斷,但是在其內心深處,有一個很清晰的聲音,徐靜是非正常死亡。這不是來自證據,而是大量調查之後形成的偵查直覺。
張小舒在自己臉頰上比畫了一下,確定小血泡位置,道:「癲癇發作是手足痙攣,有的人會口吐白沫。徐靜發病時習慣咬手掌,嘴唇和手掌有傷可以理解。但是,這個位置出現小血泡,我覺得是摩擦形成的。癲癇病人本身無法控制手足,很難在這個位置弄出血泡。我在醫院實習的時候,www.hetubook.com.com多次接觸發病中的癲癇病人,印象特別深。」
李建偉道:「沒有。張小舒來得比救護車要快,進屋后,發現徐靜已經死亡。120來了以後,看了一眼就離開了。現場沒有被破壞,保持了原狀。」
五樓小會議室仍然有燈光。張小舒知道,肯定是侯大利在看卷宗或者投影儀。她站在院子里看了一會兒五樓的燈光,這才回到寢室,喝了一杯咖啡,隨手撥了撥吉他。
幾分鐘后,侯大利出現在門口,道:「你剛從殯儀館回來?遇到難題了?」
又等了一個小時,勘查室小林和小楊這才出來。宮建民、侯大利、陳陽等人戴上口罩、手套、腳套和頭套,進入第一道警戒線。滕鵬飛站在客廳,習慣性用力搓臉,沒有和進來的諸人打招呼。這是他陷入沉思時下意識的動作,宮建民等人都熟悉他這個狀態,沒有打擾他。
下午,第二組組長侯大利和第七組組長林海軍分別彙報破案經過。省公安廳命案積案專案組共分為七個小組。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專案二組偵破了湖州系列殺人案,專案七組成功追逃兩人,來了一個開門紅。這一次會議的明星人物就是侯大利和林海軍。兩人講完之後,再由參會人員提問。參會人員都是偵查戰線的高手,對湖州系列殺人案為什麼要重新確定偵查方向最感興趣,一直追問這個關鍵環節。侯大利熟悉湖州三案每個細節,講完「沙發上的血滴」「受害者妻子對受害者很冷漠」等細節之後,贏得了熱烈掌聲。
從三樓回到五樓,小會議室已經沒有了說話聲音。樓下燈光射在院子里,還有打沙袋的「砰砰」聲。侯大利回到小會議室,再次打開投影儀,調出與關江州有關的視頻。他仔細看過與關江州有關的視頻之後,關掉視頻,抓起桌上一支煙,點燃后,專註思考。
這是很老式的鎖門方式,從朱林時代的刑警支隊開始就如此,到了現在,仍然在使用。
兩人討論了一會兒案子,張小舒沉浸在案件中,心情慢慢好了起來。她很想打聽母親白玉梅案的進展情況,也希望侯大利能主動透露一些。侯大利完全沒有提及母親案件的進展,雖然這在意料之中,張小舒還是有些小失落。
關江州怒道:「徐靜,你沒安什麼好心,自從你來到我們家,我們家就雞犬不寧,兒子要見爸爸,居然還要你來管。他媽的,這沒天理。我今天就要到公司,你管不著。」
宮建民有些急躁,道:「法醫都出來了,小林還沒有出來?」
關百全如被開水燙到,身體下意識地抖動,道:「你說什麼,還要解剖?」
侯大利眼中精光閃爍,道:「你懷疑死者被膠帶綁過?」
關江州簡約講了準備接楊永福的兩幢樓,用祈求的語氣道:「爸,這兩幢樓不算大項目,就當我練練手。我肯定會把這兩幢樓修完,這樣對江州建築領域就有了基本了解。這是一個練兵的好機會,我想做。」
「現場勘查一要全面,不僅要勘查第一現場,還要勘查可能存在的第二、第三現場,不僅要勘查中心現場,還要勘查外圍現場,不僅要勘查主體現場,還要勘查關聯現場……二要深入,不僅要勘查物體表面,還要勘查物體的裏面,不僅要肉眼勘查,還要運用現代技術器材進行勘查,不僅要在現場進行勘查,必要時還要提取檢材進行實驗室檢驗,不僅要檢查衣著、屍表,還要對屍體進行解剖,做法醫病理組織學檢驗……三要真實……」
關百全道:「每個月一萬塊錢,夠花了。」
8月19日,省刑偵總隊刑偵顧問授課以後,來自公安部的兩位刑偵顧問為參會人員授課。
宮建民臉色陰沉地問道:「誰報的警?」
上午,各級領導提要求、交代任務、通報省公安廳命案積案各個小組的進展情況。
樊勇見侯大利認真記錄,笑道:「大利,我就是脫口而出,沒有經過大腦的。」
秦東江道:「你的看法太武斷,正是因為太久沒有發病,所以徐靜降低了警惕,突然大發作后就措手不及。」
張劍波道:「案情分析會上,播放了幾張解剖照片,其中一張照片中的手臂顏色看起來不太一樣。會後,我調出這張照片又看了看,發現有一張照片有些異常,死者兩隻手臂的汗毛似乎要少一些。」
張劍波點了點頭,道:「去年夏天,我們處理過一起綁架案。一個女子被膠帶綁住手和腳,關在山洞里。撕膠帶時,女子手臂和小腿上的汗毛被大量撕掉,痛得直哭。我出於職業敏感,仔細觀察過撕去膠帶的部位,汗毛幾乎被扯掉,形成明顯的一圈無汗毛區。那張照片並非有意拍手臂,角度不好,不太清晰,我不敢斷言是否撕過膠帶,必須要去再看一看屍體才能確定。如果死者雙手的手腕和小手臂確實存在汗毛脫落區,這就不是癲癇發作能解釋的。」
關百全提出妻子愛美,請求縫合時細緻一些。張小舒當時正在現場,把這句話聽進心裏,縫合得特別細心。手術縫合線痕迹貫穿在胸腹部,能用衣服遮住。頭部開顱的縫合線不太好辦,張小舒找來白毛巾,遮住這條縫合線。她又特意找了殯儀館師傅,請求化妝時盡量精緻一些。
離開父親的公司,關江州暴躁起來,猛踩油門。
第二層警戒線和第一層警戒線的區域是作為指揮區域,宮建民、侯大利、陳陽等指揮員位於其中,還有吳雪、張劍波和戴志等待命的民警。
張小舒在電話里道:「你提到檢測儀器,提醒了我。你上樓以後,我給楊浩主任發了簡訊,詢問省公安廳能否檢測出不在庫里的安眠藥。我原本以為楊浩主任會明天回我,或者不回我。沒有想到楊浩主任居然很快就回了電話。詢問情況以後,同意我們把樣本送到省公安廳檢驗。在山南省,省公安廳病理檢驗室的設施最新,水平最高。送檢之後,應該能得到準確答案。」
一直以來,關家三兄妹都覺得如果不是徐靜強行出現在爸爸身邊,他們的媽媽不會病亡。如今關江州染上毒,急需用錢,徐靜更成為自己賺錢的絆腳石。新仇加舊恨,關江州殺心大起。
關百全道:「唉,江州的水太深,不得不小心。」
關江州道:「我需要錢。」
分析案情需要回答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案件是否成立。
宮建民道:「什麼情況?」
秦東江立刻針鋒相對,道:「也沒有人能夠證實徐靜沒有發病。癲癇就是幾十秒到幾分鐘的事情,結束以後,就和平常人一樣。張小舒認為咬手掌和按壓形成血泡是兩個不同的動作,癲癇病人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況下,難以在短時間完成這兩個動作。但是,我們是否可以這樣認為,徐靜是癲癇大發作,時間也許很長。按照一般原則,癲癇發作超過五分鐘就要到醫院,在超過五分鐘或者更長的時間里,徐靜也許能夠在無意識中做出兩個不同的動作。注意一點,咬手掌和形成血泡並不一定要同時出現,也有可能是先後動作。」
侯大利沒有啰唆,直言道:「我的任務是楊帆案和白玉梅案,以及『挖兩面人和幕後黑手』。徐靜之死性質未定,就算性質定下來,仍然是由江州刑警支隊主辦。我的主要任務是帶耳朵聽,了解案情。如果要發言,都只是對案件的建議、意見,最後還得由宮局拍板。」
人員到齊,侯大利道:「我看了現場,現在還無法判斷是正常死亡還是非正常死亡。」
會議結束,省刑總老朴把侯大利叫到身邊,道:「不到公安賓館吃飯,那邊的飯菜不好吃,沒味道。到刑總伙食團吃飯,伙食團的面好吃,超級牛。你是刑總的人,卻幾乎沒有在刑總待過,今天我請你參觀你的單位。」
8月25日清晨,張小舒來到一樓健身房,準備鍛煉。
「以前發病都很突然,會在短時間內失去行動能力,我估計小徐當時發病太急了。」關百全用力拍了一下腦袋,格外懊惱地道,「我如果不去開會就好了,我在身邊,小徐就算髮病,也不會出事。」
得到女兒出事的消息之後,老夫妻心急火燎地前往機場。這一路上,他們坐在車上,欲哭無淚,精氣神完全被抽空,徹底垮塌。
秦東江和樊勇每天必來,進來以後就開始較勁。這一段時間,秦東江和樊勇從口頭較勁轉變到拳頭較勁。口頭較勁,秦東江完勝;拳頭較勁,樊勇完勝。兩人見面就斗,不見面難受。
李建偉道:「在沒有屍檢前,不能排除他殺。」
室內很快煙霧繚繞。
侯大利道:「我談三點吧。第一,我是省公安廳命案積案專案二組組長,負責偵辦江州兩起牽涉面很廣的命案積案。在我認為有必要的時候,有權了解江州新發命案。第二,徐靜死了以後,宮局在第一時間就給我打電話,我看過現場,明天還要參加案情分析會。第三,這是在辦案場所。你可以跟我談案件。」
張小舒道:「我過來的時候,屍僵已經形成。」
關百全眼角慢慢滲出淚滴,道:「小徐最愛美了,肯定不希望被解剖。」
支隊長陳陽和法醫室主任李建偉將關百全、徐靜的父母及徐靜哥哥送上車。徐靜父母和關百全都沒有勇氣見證解剖手術,由徐靜哥哥在一旁見證解剖過程。徐靜父母知道女兒在隔壁被解剖,雖然女兒已經感受不到疼痛,可是父母想到手術刀要劃開女兒身體,就感覺如同劃開自己的皮膚和肌肉,完全失去力氣,要靠人攙扶才能上車。
李建偉道:「基本能確定。」
關百全不客氣地道:「你腦子被驢踢了吧。要想練手,我們公司今年開發的項目很多,沒有必要從別人手裡拿項目。你要想一想,我為什麼不拿項目給你。原因很簡單,你到國外白混了幾年,啥事都不會。如果你真想做房地產,那就到秦陽項目部去。你不懂技術,那就到項目部辦公室工作,學會與政府機構打交道。」
邱宏兵案中,楊永福和肖霄放大的是邱宏兵內心深處原本就存在的對妻子「浪漫和瀟洒」行為的不滿。在審訊筆錄中,邱宏兵非常細緻地談到了肖霄對他所引起的心態變化。邱宏兵自然不知道魚竿模型,其心中的肖霄是如此美好,和侯大利眼中的肖霄形成鮮明對比。
李建偉和張劍波都是法醫,經常在一起開會,曾有過多次合作經歷。儘管李建偉的資歷比張劍波要深,可是在張劍波面前還是挺謙虛,道:「劍波主任,死者患有癲癇,發病時有可能自己咬了手掌,弄傷了嘴唇。從屍表來看,不能確定死因,屍檢以後再來確定。」
陳陽道:「是的,這是科學,也是我們的辦案要求。」
關江州沒有出聲,拿出手機,給父親打電話。手機打通,仍然無人接聽。
侯大利道:「我是刑警啊,觀察是基本功。你從殯儀館回來,一般情況下,回家第一件事情是洗浴、換衣服。今天你進屋后,應該喝了一杯咖啡,但是沒有洗浴和換衣。更關鍵的是你叫我下來,心事重重。這個心事應該與解剖有關。在現場時,你就和李主任有不同意見。在解剖后,意見沒有消除,反而更加對立了。」
侯大利從內心深處是傾向於張小舒的,聞言精神一振,道:「馬上聯繫法醫中心,複檢,看手臂。」
門外響起了汽車的聲音,不一會兒,腳步聲傳進屋。腳步聲最初急促,隨後變得緩慢,到門口時安靜下來。關百全站在門口,眼睛直直地盯著床上已無生氣的妻子。
張小舒臉上慢慢出現自嘲笑容,道:「你的眼光太毒,會讓人不放鬆。我不知道這是優點還是缺點,但是在工作中肯定是優點。我能和你討論徐靜之死吧。」
關家別墅是十年前的樣式,純粹歐式風格。園內植被和*圖*書良好,繁花盛開。開花植物的品種很多,更有一些珍稀品種。
張小舒道:「從解剖來看,心臟表面有較多點狀出血,喉頭水腫,支氣管內有少許血性不凝血。從體表來看,十指發紺,嘴唇破損,特別是右頰部黏膜還有個血泡。我懷疑是被捂嘴造成的損傷。」
參會的人不多,會議開得非常紮實。
案件是否成立還沒有明確的情況下,這麼強的陣容參加案情分析會並不多見。原因很簡單,關百全是挺有名氣的企業家,社會影響大。
張劍波按了按屍斑,屍斑沒有褪色,再叩擊顱骨,沒有破響聲。
陳陽來得最早,知道的情況多,道:「別墅面積大,清潔阿姨和花工常住底樓。昨夜,兩人沒有聽到狼狗叫聲。平時是花工照顧狼狗,他說這條狼狗很護家,只要有外人靠近,就凶得很。」
侯大利道:「癲癇發病有可能出現各種平時想不到的動作,咬手掌和擠壓面部不一定是同時發生,而是先後發生。」
陳陽道:「關百全在嶺西,正在朝這邊趕。他出差好幾天了,在和嶺西那邊談項目。」
滕鵬飛道:「張小舒,你認為徐靜的癲癇沒有發作?」
關百全臉色呈現出一種黑青色,眼睛充了血,紅通通的。在上車前,他對陳陽道:「陳支,人也解剖了,小徐到底是怎麼回事?」
徐靜道:「他沒有跟我明說,我聽江山說起過,關江州能接到兩幢樓。他想要啟動資金?」
來到省刑總辦公樓,老朴帶著侯大利將所有能走的樓層走了個遍,然後到一樓餐廳。辦公樓里人不多,有些冷清。到了一樓餐廳,剛進門就聽到說笑聲,二三十人在餐廳吃飯,三三兩兩圍坐在一起。
案情分析會是在初步偵查的基礎上,對現場勘查、屍檢、被害人的陳述、見證人的證言、初訪等一系列材料進行分析、解剖和綜合,運用邏輯推理的方法將未知的犯罪情況再現出來。這種再現並不一定是客觀事實,因為發生過的現場成為過去,沒有任何人能夠完全複原。案情分析會再現的是一種法律事實。
徐靜是羽毛球運動員,退役十年後,依然保持著苗條勻稱的身材。她俯視關江州,道:「不是預約,是你爸實在太忙。等他晚上回來,我跟他說,讓他明天10點以後出門。你要找他,就早點過來,否則你爸出了門,時間上又確定不了。」
法醫張劍波原本在隊伍靠後的位置,見到屍體以後,走上前,問道:「施行過搶救措施沒有?」
侯大利的編製已經到了省刑總,只不過沒有到省刑總工作,直接進入專案二組前往湖州。今天跟著老朴來到伙食團吃飯,見到的大多數是陌生同事。老朴把摺扇放在桌上,每當有同事過來打招呼時,便拿起來扇一扇,扇了幾下,指著侯大利道:「這位就是侯大利,專案二組組長,湖州三案就是他率隊破的,來了一個開門紅。今年山南政法大學刑偵系案例集,也選了他辦的案子。」
送走諸人,陳陽和李建偉再回法醫中心。
現場勘查完畢,屍體被送到殯儀館進行解剖。
侯大利知道關百全必然會在很長時間內對自己離開徐靜追悔莫及。從理性上來看,關百全出差是正常的事,一個企業老總不可能一直守在家中。理性歸理性,這個念頭很頑強,會繞開理性,種在關百全的心中。
李建偉有不悅之色,道:「徐靜體內沒有安眠藥。很多癲癇患者癲癇大發作是在夜間,因為癲癇患者在睡覺的時候,呼吸變深變慢,呼出大量的二氧化碳,使體液偏鹼性,很容易激發大腦神經元異常放電,造成癲癇患者癲癇大發作。我認為徐靜就是這種情況。」
侯大利道:「形成血泡沒有?」
幾名指揮員停在了兒童房前。清潔阿姨跟在警察身後,不停抹眼淚:「這是小徐準備的兒童房,小徐懷孕兩個月了,天天都想著娃兒出生以後的事,這個房間布置了好多次。我跟小徐說不用布置得太早,免得沾灰。小徐說要提前買傢具,就算是實木的傢具也有甲醛,早點買回來,甲醛好散發。」
侯大利眉頭緊鎖,道:「確定是猝死嗎?能夠排除他殺嗎?」
回到房間,張小舒站在鏡前,張大嘴巴。由於燈光未直射,還有嘴巴張開的角度不夠大,看不到口腔黏膜。她用手拉開嘴唇,這樣就可以在鏡子里看到黏膜和牙齒,再躺在床上,右手放在頭頂,用左手擠壓自己的嘴巴,不停加力,直到臉頰傳來劇烈疼痛。
隔了兩天,關江州又瘋狂了一次。
宮建民問道:「院門正常,別墅的門窗從外觀看起來正常,狼狗沒有異常,是否可以說明沒有外人進來?」
秦東江面帶微笑,道:「你才是杠精,鋼筋都要被你杠彎的杠精。大利讓我們暢所欲言,難道我的觀點不能成立?劍波,你是法醫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談談你的看法。」
關江州站起身,憤憤地道:「兒子見爸爸,還需要預約,天下哪有這個道理?」
關百全道:「我知道。」
當陳陽支隊長話音剛落,張小舒感到一道目光射在自己臉上。她知道這是侯大利的目光,抬起頭,朝侯大利方向回視一眼。第一道目光之後,又有幾道目光出現。全場安靜,只聽到呼吸聲以及挪動板凳的「吱吱」聲。
宮建民道:「清潔阿姨、花工和關江山有沒有碰現場?」
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樓,召集專案二組開會,研究此案。由於關百全的妻子徐靜死亡,正在輪休的江克揚、樊勇和秦東江結束輪休,趕了回來。
張劍波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
張小舒是第一次在侯大利面前透露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完之後,反而坦然了,在侯大利面前就可以不端著。
解剖室內,張小舒細心地為死者縫合。
李建偉喝了一口濃茶,道:「關百全年齡是大了些,可是對徐靜是真好。徐靜沒有福氣,癲癇後遺症,害人啊!」
秦東江道:「你的思維方式有問題,我們是警察,沒有抓到犯罪分子也無所謂,繼續抓就行了。罪犯就不一樣,成功逃脫十次也只是暫時的,只要被抓到一次,他的人生就完了。」
李建偉道:「別墅房間多,他們去檢測其他房間了。」
樊勇低聲對秦東江道:「張小舒說得有道理,床鋪太整齊,不正常。」
陳陽道:「張小舒,你一直欲言又止,是不是有不同看法?」
類似理論在大學里學過,只是當時沒有實踐,對其理解不深不透。這些年侯大利接觸了大量案件,再來聽理論,便聽懂了理論的針對性和對現實工作的指導性。
李建偉陷入了慣性思維。徐靜曾經患有癲癇,因此他在思考問題時始終把癲癇放在首位。聽到滕鵬飛發問,他明顯愣住了。滕鵬飛提出的問題非常尖銳,不能迴避。他略微思考,道:「徐靜癲癇發作時,習慣性咬手掌。在屍表檢驗中,徐靜嘴唇破損出血,手掌有咬傷,在枕頭上檢查到少量唾液,不是沒有白沫,而是有的,在枕頭上。所以我判斷死前是癲癇發作。」
張小舒愣了愣,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侯大利沒有急於評判,道:「明天召開案情分析會,你會不會說出自己的觀點?」
李建偉早有所準備,從容不迫地拿出了一份列印件,道:「我記起了一起發生在秦陽的癲癇發作致死的案例,是五年前的。此案例發表在山南政法大學的學報上。我從秦陽處找來此案例,其中有一句話和徐靜之死很相似,『屍體上所蓋被褥整齊,衣著整齊,未發現異常』,這說明,因為癲癇發作導致窒息而死,床鋪和衣服整齊並非不可能。」
張小舒道:「你說過,現場永遠都不能完全複原。依據我對癲癇病人的了解以及徐靜發病時的狀態,咬傷手掌是可能的,在咬傷手掌的同時又在黏膜和牙齒間弄出血泡,基本不可能。這是由癲癇病的特點決定的,我在一院恰巧看過多起癲癇發作。」
宮建民道:「死亡原因?」
關江州道:「原本約好,今天上午我到家裡來。」
在父親積威之下,關江州放開了另一位辦公室女文員的胳膊。走進父親的辦公室,關江州放低了聲音,道:「爸,昨天我來找過你。」
張劍波說話緩慢,聲音低沉,平時不怎麼發聲。因此,他提出自己的觀點以後,大家都陷入了思考。
張小舒道:「我覺得徐靜之死還有另一種可能,可能是非正常死亡。」
徐靜道:「這麼嚴重?」
張小舒不再關注其他人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吐出來:「屍檢之後,我翻看了徐靜以前的病歷。她在癲癇病發作時大部分時間會出現角弓反張,角弓反張的具體表現是項背部肌肉強直,身體及頭後仰,軀幹向背後彎曲,狀如彎弓,上下肢均僵硬伸直,上肢內旋,手指屈曲。除了角弓反張,她發病時往往還會伴隨咬手掌的習慣性動作。其順序是先咬手掌,再出現角弓反張。徐靜死亡時,右手伸直,左手屈在胸前,手掌處有咬傷,這是比較符合徐靜發病時的癥狀。但是,右頰部黏膜的血泡出現得非常突兀,這是臉頰和牙齒髮生擠壓造成的。徐靜每次發病也就一到兩分鐘,很難在發病期間完成如此複雜的動作。我昨晚試驗過,用了很大力氣,臉都青腫了,很遺憾,仍然沒有能夠在黏膜上形成血泡。」
徐靜道:「明天關江州還要找你,你別走得太早。還有,他給你打了這麼多電話,你再不方便,也得找機會給他回一下。我看他的眼神,還以為是我不准你和他見面。」
套用魚竿模式,楊永福和肖霄仍然能構成持竿人和魚竿,徐靜是魚竿上弔著的餌,關江州就是咬餌的魚。
秦東江道:「實話實說,我最初對魚竿模型和被詛咒的名單還不以為然,抱有懷疑,因為這完全是案件羅列,沒有證據支撐。但是,邱宏兵、李小峰出事不久,關百全的妻子又出事,再說這是偶然發生的,有點說不過去。魚竿模型如果真的成立,那麼楊永福就是利用和放大了人的內心陰暗面,然後讓做餌的人殺了那條魚。具體操作環節,肖霄作為魚竿,就是利用和放大了邱宏兵對於張冬梅所作所為的反感,達到了借邱宏兵的手去報復張大樹的目的。肖霄同樣是利用和放大了李小峰的缺點,讓陳菲菲命喪馬背山。這是近期發生的案子,和前期的楊帆案、李明全外孫案還不完全一樣。楊永福這個持竿人,躲在肖霄背後,和凶殺案根本不沾邊,就算我們建立了魚竿模型,也無法破案。」
樊勇搶先發言,道:「我站在張小舒這一邊。滕麻子問得好,沒有人見到徐靜發病,憑什麼就先入為主認為徐靜發病。我們要記住這一點,徐靜很長時間沒有發病,這是她和關百全願意要小孩的前提。」
宮建民勸道:「關總,希望你能理解。」
侯大利拉過毛巾,擦去額頭汗水,道:「你能確定癲癇病人在發病期間不會留下這種傷痕?」
李建偉對這個很隱蔽的小血泡沒有太在意,道:「癲癇發作時,會造成身體損傷。」
張劍波道:「你妻子發病前和發病時有什麼癥狀?」
樊勇驚訝地道:「去了這麼多精兵強將,難道還判斷不出是正常死亡還是非正常死亡?」
李建偉發言完畢以後,重案三組組長張國強發言:「負責外圍調查的偵查員走訪了附近居民、物業管理人員和別墅內的兩名工人,他們稱在8月23日晚以及24日凌晨沒有外人進入關百全的別墅。我們調取了金山別墅的監控和關百全院子的監控,確實沒有見到外人進入。關家的門窗保持完整,沒有撬痕,外牆的空調、水管都沒有踩踏痕迹。別墅內有一條狼狗,這條狗在有外人進入時,會長時間吼叫。昨天晚上,這條狗無異常反應。https://www.hetubook.com.com徐靜是外地人,本人深居簡出,沒有與人結仇。結合現場情況、病理毒化檢測情況、DNA室的檢測情況和屍檢情況,我認為案件不成立。」
不能先入為主,一切以現場說了算。
張小舒又看了一眼筆記本,道:「支隊長,我覺得徐靜之死有疑點。」
副局長宮建民沒有料到「案件是否成立」這個問題就遇到爭議,眉頭緊鎖,道:「既然有爭議,立刻聯繫省刑總法醫病理室,請求他們幫助。」
卧室仍然開著空調,涼颼颼的。室內有一張一米八的實木大床,床上仰卧著一個女子。女子面容扭曲,臉色發紺。
「關江州,你爸給我回了電話,他今天有事,很晚才回來,叫你明天過來。」站在關江州面前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女人叫徐靜,從輩分論起來,應該是關江州的繼母。
採用了逆向思維后,其思路就與張小舒的思路非常相近。但是,除了右頰部黏膜上形成的血泡,沒有其他線索支撐有人行兇的思路。
徐靜已死,腹中嬰兒也才兩個月大小。可是走過兒童房時,大家下意識輕手輕腳。
徐靜道:「聽說是接新琪公司在老機礦廠的樓盤。關江州回來這麼長時間,在外面飄著也不是辦法,我覺得應該給他這次機會。」
徐靜是羽毛球運動員出身,長期堅持鍛煉,身體素質好。關江州如果行兇,是不會考慮徐靜是否會癲癇發作的。他想要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置徐靜于死地,必然會使用其他手段,讓徐靜失去行動能力。
別墅一層是客廳、飯廳、廚房,兩間老人房分別是花工和清潔工使用。二層是關百全夫妻使用,還有一間麻將室和茶室。另外還有一個房間是兒童房。
張小舒道:「癲癇發作要經歷強直期、陣攣期和恢復期,在強直期會發生抽動,口吐白沫,還有吼叫聲。別墅很安靜,如果有吼叫聲,樓下應該能聽到。更主要的是死者的床特別整潔,看上去就是死者在睡夢中死亡,李主任剛才也講到了這一點。如果因為癲癇發作而導致窒息死亡,應該有一個較為凌亂的現場,被子或床單上會留下白沫痕迹,即使被子和床單上沒有,嘴巴四周都會有。我沒有發現白沫遺留,只看到了嘴皮破損。」
宮建民道:「我們走一圈,看看情況。」
侯大利在初入刑警隊時多次遇到擔任「反對派」的情況,很能體會張小舒現在的矛盾心境。他想起老朴所言,安慰道:「對事不對人,這一點很可貴。初期肯定會遇到一些困難,堅持下去,大家會承認你,最終獲得尊重。」
朱林、宮建民和陳陽是近些年的三任刑警支隊長。三任支隊長各有特點和優點,朱林辦案水平最高,宮建民擅長協調關係,陳陽為人低調且非常謹慎。此時遇到有爭議問題,陳陽沒有偏聽偏信,道:「此案不僅是市局在關注,專案二組也盯著此案。你們兩人對死因有不同的看法,不要急於下結論。明天早上9點有案情分析會,結合現場勘查和排查工作,再作出判斷。」
張小舒沉默了接近一分鐘,道:「我很尊敬李主任,但是,這一次對案件性質的判斷,我覺得他太武斷了。徐靜如果是突發癲癇導致窒息,被子和衣服肯定會因為其強直性抽動而變得凌亂。死者的床太整潔,我在第一時間就覺得有人整理過作案現場。李主任忽略了這一點,認為癲癇發作就是幾分鐘的事情,也有可能造成相對整潔的現場。還有一個關鍵點,死者右頰部黏膜上的小血泡,不是咬手掌所能形成的,必須是比較大的力進行摩擦才能形成。」
侯大利在重案大隊之時,遇到大案,總是和勘查人員一起進入現場。此時身份變了以後,便沒有在第一時間進入現場,而是耐心等著刑事勘查技術人員和法醫處理第一現場。楊國雄臨死前咒罵過的人很多,關百全是其中之一。這份名單里的人彷彿真被詛咒一般,家裡紛紛出事,如今輪到了關百全。這是侯大利得知徐靜死亡時的第一反應,他隨即又告誡自己——
「我們不能判斷徐靜在8月24日晚是否癲癇發作。」張小舒深吸了一口氣,道,「血泡不會自動出現,得靠外力才能形成。我懷疑徐靜是遇害,建議由省刑總技術部門幫助做病理和毒物檢測。」
關百全忍無可忍地道:「夠了,這事免談。我警告你,以後不要和楊永福來往。楊永福是楊國雄的兒子,我和楊國雄有矛盾,這是明擺著的事情。如今楊國雄的兒子靠著女人上位,給你點小恩小惠,我不相信有這種好事。你要真想做事,就從最基層的崗位做起,你哥和你姐都是這樣。」
侯大利一顆心往下沉,直覺告訴他,這又是一次魚竿模型。作為省公安廳專案二組組長,其說出來的話多多少少會影響案件的走向。在現場時,他沉默寡言,沒有輕易評價,也沒有表態。
關百全嘆了口氣,道:「我給了老三好多次機會了,每一次,都把事情幹得糟糕透頂。不是出差錯,簡直就是有意破壞。他必須從基層做起,否則不堪大用。老大和老二都是從基層做起,一步一步升起來。他在國外混幾年,回來就要做高層,沒有這麼容易。還有一點要注意,我們公司不要和新琪公司發|生|關|系。新琪公司的『新』是指吳新生,吳新生就是楊國雄的兒子楊永福。朱琪又是黃大磊的妻子。這兩家以前都和黑社會有牽連,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們不能和他們有生意上的往來。」
秦東江道:「別吹牛,你來提思路。」
張小舒道:「我原本只是想要諮詢,沒有想到楊浩主任反應這麼快。明天的案情分析會出現爭議后,我會在會上把事情原委說出來。」
李建偉沒有再說話,微微笑了笑。
宮建民看了看手錶,又問道:「關百全回來沒有?」
這是隱蔽的監控鏡頭拍到的視頻。一輛小車直接開到了金色酒吧門口,一個年輕人下車,將鑰匙丟給了金色酒吧服務員,大搖大擺走進酒吧。
李建偉聲音略微提高,道:「事實擺在面前,難道還有其他可能?理化檢驗室已經傳過來消息,未檢出常見安眠藥、磷化物和農藥等有毒成分。你說有可能是非正常死亡,給出理由?」
案情分析會結束,省專案二組回到駐地,在五樓小會議室討論此案。法醫室兩位法醫出現了分歧,專案二組也分為兩派,一派支持李建偉,另一派支持張小舒。
8月24日晨,侯大利正在刑警老樓健身房鍛煉身體,接到宮建民的電話。宮建民聲音低沉,道:「剛剛接到報案,徐靜死了,她是關百全的老婆。陳陽和滕麻子已經去了現場,我跟著去。關百全是江州有名的老闆,你過來看一下。」
支隊長陳陽道:「徐靜是因病死亡,不是案件?」
一小時后,吳雪就到宮建民辦公室拿到了U盤,裏面是金色酒吧外的監控視頻。監控視頻有三個部分,一部分屬於天網,來自指揮中心;一部分屬於金色酒吧內部監控,視頻則是治安支隊找借口調取;還有一部分是專門針對金色酒吧的監控。在侯大利的建議下,宮建民安排技術大隊在金色酒吧旁邊的隱蔽位置安裝了監控鏡頭。有了這個鏡頭,金色酒吧大門就完全被監控起來。
陳陽道:「我們要開案情分析會,進行綜合分析,到時會有一個準確結論。」
關家別墅,關江州斜躺在沙發上,不停地打哈欠。到了現在,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出了麻煩,應該是誤食了毒品。準確來說是被人做了局,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染上了毒品。
侯大利眼中精光一閃而逝,道:「小血泡的位置,你給我指一指。」
這以後,關江州身體出現了明顯狀況,焦躁不安,臉色潮|紅,渾身難受。那種難受的感覺無法用語言形容。難受勁過了以後,他走到街上,遇上了一個瘦得不正常的年輕人向他兜售跳跳糖。年輕人直言:「都是道中人,你就別裝了。現在不買,等會兒你會特別難受。」
張小舒道:「徐靜發病時,一般是咬手掌。要形成這種血泡,一定是有用力捂嘴的動作。」
侯大利道:「內部討論,大家暢所欲言。我提出問題,你們覺得徐靜之死是不是案子?」
徐靜解釋道:「你爸在和幾個老總談事,不方便接電話,剛才是你爸上廁所的時候,給我回的電話。」
張劍波問的這些話,也正是李建偉想要問清楚的。關百全所言,基本符合李建偉的判斷。
侯大利不喜歡別人稱其為「神探」,原因也在此。絕大多數大案要案的成功偵辦是整個體系發揮作用,沒有強大體系支撐,神探就是瞎子和聾子。
這個建議非常突兀,讓除了侯大利以外的參會人員都覺得驚訝。
宮建民指著狼狗,道:「昨夜,狼狗被驚動沒有?」
果然,陳陽支隊長在詢問大家有沒有意見之時,幾乎一字不漏地說了最後這一句。
魚竿模型只是構建了楊永福犯罪的行為模式,但是,下一個案子的「餌」和「被釣的魚」皆是未知數,就算有一份被詛咒的名單,也不能真正鎖定「餌」和「被釣的魚」。魚竿模型最大的作用是提供思路,明確方向。從最初騎摩托車撞李明全的外孫,到現在借刀殺人,這意味著楊永福的犯罪手法趨於成熟。
張小舒又道:「明天,我會堅持自己的看法。大利,能不能從你的角度談一談我可能存在的問題,我是真心的。」
李建偉道:「嘴皮破損和小血泡有很大可能是捂嘴形成的。癲癇發作,除了咬手掌,也會捂嘴。正是這個動作,造成了窒息。」
侯大利道:「如果有人行兇,那麼癲癇就不重要。」
第一層警戒線有重案大隊長滕鵬飛、重案三組張國強等人。法醫室主任李建偉、法醫張小舒以及勘查室小林、DNA室張晨等人則進入別墅內部區域。
兩個法醫有不同的意見,且不能互相說服,支隊長陳陽無法做出判斷,問道:「老李,張小舒的說法是不是有可能成立?」
張小舒老老實實地道:「有不同看法。」
侯大利、宮建民和陳陽等人沿著第一道警戒線外圍走了一圈。別墅外面的陽台、窗口、空調室外機和下水管表面塵土保持完整,沒有腳印、手印和擦痕。在別墅角落有一個狗屋,狗屋有一道高大鐵柵欄,一條黑背狼狗趴在鐵柵欄前,伸長舌頭,面無表情。
李建偉主任態度比平時更為嚴肅,發言時,拿起了書面報告。昨天晚上,張小舒做「偵查實驗」時,他反覆研究解剖材料。結合徐靜以前的病情和毒化檢驗結論,最終還是堅定了自己的看法。
「哦,你就是小神探,久仰久仰。」
李建偉道:「身體內部沒有明顯損傷,體表有些輕微損傷,更有可能是癲癇突然發作導致的。死者穿的是睡衣,沒有打鬥過的痕迹。我們要注意一點,死者是羽毛球運動員出身,長期保持鍛煉,體能很好。如果被人侵犯、捂嘴,肯定會反抗,如果反抗,床上的空調被和死者的睡衣不可能保持得這麼完好和整齊。如果死者被藥物控制,才有可能不反抗。而毒物檢驗結果顯示,沒有安眠藥和其他藥物。」
凌晨1點,侯大利的手機響了起來。
「今天算是一個務虛會,我拋出事實,你們談談想法,暢所欲言。」
十分鐘不到,戴志喊了起來,道:「你們來看,這是不是關江州?」他拿起關江州的照片,與視頻中的人對比。
張小舒並不願意和老師兼上級在公開場合發生意見分歧,可是案偵工作來不得半點虛假,有些話必須要說出來:「死者除了血泡,床鋪和衣服都很整齊,角弓反張現象,身體有一定弧度,隨和-圖-書後窒息死亡,床鋪和衣服不應該整齊,總會呈現凌亂的現象。」
宮建民道:「狼狗有沒有異常反應,比如吃了帶有安眠藥的食品?」
「李主任,其他地方都好解釋,唯獨右頰部黏膜這個血泡,我想不通形成的原因。」現場確實沒有搏鬥跡象,徐靜安安靜靜地窒息而死,這正是張小舒最為疑惑的地方。
10點20分,關江州開車來到別墅,找到了徐靜,道:「我爸在哪裡?說了要等我。」
癲癇是大腦神經元突發性異常放電,導致短暫的大腦功能障礙的一種慢性疾病。癲癇患者並不是只有在發作的時候才會放電的,實際上在平時也會有異常放電,通過腦電圖檢查能夠發現腦電波異常表現。至於死亡后,能否通過屍體查出死前是否發病,誰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凌晨1點,關百全回到家。喝著妻子遞過來的銀耳羹,道:「那個小渾蛋找我有什麼事?」
侯大利整個吃飯過程,不停被打斷。老朴很有耐心,得意揚揚地介紹侯大利的「事迹」,反覆叮囑道:「這是我的小徒弟,你們要關照啊!」
按照江州市刑警支隊案情分析會慣例,先由最先到達現場的派出所民警彙報,再由勘查技術人員、法醫、參加外圍調查的偵查員分別彙報。這些必要程序走過以後,再由參加會議的其他同志進行發言。如果副局長宮建民不參加,就由支隊長陳陽最後拍板。
侯大利在筆記本上寫下「癲癇」兩個字,打了一個大問號,是否癲癇發作,這是一個問題。
侯大利道:「又一起!死因是什麼?」
侯大利眼前一亮,趕緊記下。
宮建民道:「死因不明。」
張小舒道:「也許吧。另外一點,我無法接受癲癇發作到窒息死亡后,床鋪還如此整潔。我懷疑有人整理了作案現場。張晨提取了床鋪上頭髮等生物檢材,除了關百全和徐靜,沒有找到其他人的DNA。」
張小舒道:「我怕痛,沒有敢下狠手。外表有傷痕,裏面沒有血泡。」
李建偉道:「滕麻子問過基本情況,昨天晚上,別墅有三人,徐靜、清潔工和花工,清潔工和花工都是關百全的親戚。據清潔工和花工的回憶,昨天晚上,徐靜大約在10點上床。徐靜上床后,清潔工和花工怕吵著主人家,一般都回自己房間。」
陳陽道:「室內現場勘查還沒有結束,結束以後,才能判斷。」
樊勇「嘿嘿」直笑,道:「誰叫你的臉部是大破綻,一點防護都沒有。你必須學會防護,否則到了實戰,別人用刀插臉,用手指插眼,你怎麼辦?」
張小舒幽幽地道:「我在明天案情分析會上,會說出我的觀點。我是真心希望,我是錯的。」
關江州又急又氣,道:「我就晚來了一會兒,他都不等。那我到辦公室找他。」
審訊時,邱宏兵談起肖霄時充滿深情。不出意外,他對肖霄的認識將伴隨到生命的終點。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終究還是得到了一點安慰。儘管這個安慰形成的本源是虛假的,甚至是惡毒的。
侯大利作為專案二組組長,獲得的信息更多。那份被詛咒的名單中有關百全的名字,關江州和楊永福、肖霄來往密切。根據魚竿模型,他採用了逆向思維,假定徐靜是遇害,關江州是兇手。那麼關江州如何實施犯罪?現場又會留下什麼線索?
宮建民點了點頭,道:「行。」
關百全態度依然冷冷的,道:「等到10點鐘,你還沒有來,是你失約。我在開會,有什麼事情,趕緊說。」
當關百全說出懊惱之言時,侯大利感同身受,往常的那種懊悔似乎從心底湧出。楊帆遇害后,「如果我不去吃飯,送楊帆回家,就不會出事」這個念頭時常出現在腦海中,成了他的心病。直到大學畢業,他才努力將這個念頭壓在內心深處。但這個念頭猶如被壓在五指山下的猴子,雖然被壓住,卻沒有死去。
秦東江道:「我們抓人從來不單打獨鬥,至少要三打一,形成局部優勢。抱腿、抱腰、蒙眼,個人打鬥能力再強,有屁用。」
陳陽有幾分焦躁,撕開煙盒,點燃,用力抽了一口。參會的偵查員都用很驚訝的目光瞧著平時頗為低調的女法醫,不知不覺中,也開始抽煙。
張劍波道:「發病時,你妻子呼救,或者有能力給清潔阿姨和花工打電話嗎?」
關百全正在和幾個心腹開會,談及近期遇到的棘手之事,氣氛凝重。門外傳來了喧嘩聲。隨後,辦公室女秘書輕手輕腳進門,俯在關百全耳朵邊說了幾句話。關百全壓制住內心的火氣,走出會議室,站在走道上,冷冷地瞧著正在吼叫的小兒子。
樊勇道:「滕麻子、張國強肯定是按照常規的辦案模式,這在明處。我們專案組隱於暗處,直接鎖定那個執竿人。如果魚竿模型真是楊永福的行為模式,那麼我們肯定就比江州重案大隊更早接近真相。」
陳陽道:「清潔阿姨。清潔阿姨說,死者徐靜每天都要鍛煉,有時在院子里跳繩,有時會在小區里跑步。清潔阿姨和往常一樣,在死者鍛煉時進屋打掃衛生。今天她進屋,發現徐靜還躺在床上。正要退出,她又多看了一眼,發現徐靜不對勁,臉上沒有表情,五官扭曲。驚嚇之餘,清潔阿姨便給關江山打了電話。關江山住得很近,過來看了以後,立刻報警。」
樊勇道:「你沒有禁毒的經歷,所以還有下一次的思維。我是要做好面對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的心理準備。」
侯大利道:「有人要行兇,他不會等徐靜發病才去行兇。而且,徐靜這兩年都沒有發病,這是他們夫妻倆要小孩的原因。」
關百全道:「必須要解剖才能查出死因?」
刑警老樓外面有一道圍牆,圍牆外全是這些年生長出來的高樓。高樓下,刑警老樓有幾分不合時宜。張小舒第一次與平時很尊重的直接領導發生了衝突,準確來說是提出了不同意見,內心還是有些忐忑不安。她取出鑰匙,手伸進鐵柵欄,打開了掛在鐵門后的大掛鎖。
張小舒道:「你總是這麼冷靜。」
侯大利道:「那就意味著徐靜沒有能力反抗,是否有可能沒有檢出某種藥物?」
李建偉拿出的案例攻破了「被子和衣服太整齊」的理由,道:「我認為徐靜是癲癇大發作后陷入昏迷,身體處於仰卧狀態,導致了口腔內分泌物堵住氣管,引起窒息。小張,我這個說法有沒有問題?」
專案二組進駐以後,健身房熱鬧起來。
在關家別墅外圍還有偵查員調查走訪附近的居民,調取金山別墅及周邊的所有監控視頻;另一組偵查員調取徐靜、關百全、關江山、關江州、關江麗等人的通話記錄。
張小舒吸著涼氣來到鏡前,拉開嘴皮,沒有找到血泡之類的損傷。她重新躺在床上,又折磨自己的嘴唇。要在清醒的時候讓黏膜和牙齒摩擦出血泡,這是一件看來容易實則困難的事。如果有外力介入,在左臉頰的黏膜處形成血泡就合理得多。
陳陽道:「老譚問過他們,都說沒有動過現場。三組的人在給他們做筆錄。」
徐靜勸道:「你爸有個很重要的會,最好別去打擾。」
侯大利道:「工作所需。」
「我覺得樊勇的意見很好,我們就從楊永福、肖霄和金色酒吧入手,查看近期與他們接近又與關百全有關聯的人。」
車到刑警老樓,李建偉道:「現在想明白沒有?」張小舒道:「沒有想明白。」李建偉道:「明天各抒己見,你不用照顧我的情緒。」
侯大利在剛剛進入警隊之時,以超強的記憶能力偵辦了在刑警二中隊遇到的第一起刑事案件。超強記憶力在以後的工作中也給了侯大利很多幫助。等到侯大利領導重案一組偵辦數起大案以後,他真正明白案偵工作是集體作戰,靠系統取勝。離開了系統,超能力沒有用處。在領導重案二組以後,他格外注意集體力量,有意無意淡化了自己本身的能力。
警戒線分三層,警戒線第三層是別墅區的住戶以及聞訊而來的記者。
回到案件上,侯大利立刻變得睿智,道:「如果是案件,那就必須解決一個問題,徐靜是運動員出身,除了癲癇,身體很好。現場沒有打鬥痕迹,說明徐靜已經被控制。是受到威脅不敢動彈,然後被捂死,還是身體因為某種原因而被控制,必須要考慮清楚。病理檢驗室給出了答案,體內沒有安眠藥成分,說明有反抗能力。」
五樓和六樓是專案二組駐地,相對封閉,一般人不能進入。張小舒走到四樓和五樓的鐵門前,停下幾秒,下樓,來到三樓資料室。她坐在侯大利經常坐的位置,撥通了侯大利的電話:「大利,我在三樓資料室,有事想要和你談一談。」
「我跟楊總談好了,這兩幢樓讓給我來修。」關江州急於做兩幢樓,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缺錢。以前也缺錢,但是不緊迫,可是誤食毒品之後,花錢多,對金錢更為渴望。如果能完成兩幢樓的項目,那就能解燃眉之急。
用關江州替換熟人,簡直完美無缺。
侯大利先打開投影儀,調出了那份被詛咒的名單,道:「這是專案二組內部的討論,我就講點沒有得到證據支持的想法。侯國龍、丁晨光、秦永國、夏曉宇、黃大磊、張大樹、李興奎、程宏民、關百全、李明全,這十人是楊國雄臨死前經常咒罵的人。估計是楊國雄當時罵得特別厲害,其身邊人在多年後都還記得這十個名字。從楊國雄自殺到現在,這十人中有一大半都有親戚受到傷害。侯國龍的親戚暫時沒有受到傷害,但是楊帆於2001年10月遇害,楊帆遇害最主要原因是代我受過。周濤遇到這事,也極有可能是代我受過。目前,可以確定丁晨光的女兒遇害不是楊永福所為。夏曉宇單身一人,沒有聽說有受到傷害的親戚。黃大磊被炸死,也與楊國雄沒有關係。程宏民的親戚沒有聽說有重大事故發生。但是,其他人的親戚都出過事。李明全的外孫曾經被摩托車撞擊,命懸一線,這是2001年8月的事。李興奎的妹妹李興梅在2002年被人捅傷脊柱,癱瘓,坐輪椅,一直沒有找到兇手。李興奎的兒子李小峰涉嫌殺人。張大樹的女兒張冬梅被丈夫邱宏兵殺害。關百全的妻子徐靜懷有身孕,死在床上。另外,秦永國的弟弟秦永強在礦井出事。這個礦井很特殊,秦永國的礦和楊國雄的礦在資源上有重疊,雙方火併了幾次。我懷疑白玉梅之死也和此有關。」
「徐靜懷孕了。我想知道死亡原因,是生病,還是被人害了。」關百全握緊拳頭,臉綳得緊緊的。
李建偉態度堅定地道:「我認為是癲癇發作導致的窒息死亡。」
等到清醒過來之時,關江州苦思冥想,也想不起自己在何時何地中招,更想不出誰會害自己。
李建偉稍稍拉開被子。女子身穿半透明睡衣,睡衣完好,沒有破損,也沒有脫落。死者左前臂彎曲,手掌半扭,放在嘴邊。下嘴唇和手掌都有血印,手背上有瘀斑。右手位於身側,向上伸直。死者身材修長,手臂比一般女子結實。
年輕人正是關江州。
侯大利道:「我馬上過來。」
大法醫講完,侯大利整整記了二十頁,打了十幾個著重號。
如果徐靜是被人謀害,從現場情況來看,最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原因有兩個:第一,關家別墅有一條大狼狗,平時有外人進入院內便會咆哮,徐靜死的那天晚上,狼狗沒有咆哮;第二,別墅包括徐靜房間的門窗完好,沒有破壞痕迹。
張小舒道:「對這個問題,我也同樣困惑。」
關百全如看傻子一樣看著老三,道:「楊永福為什麼要對你這麼好?」
徐靜之死,首先要解決的是案件是否成立。
侯大利道:「金色酒吧有代客泊車服務嗎?」
前面和圖書發言的同志從各個方面都不支持案件成立,這給張小舒極大的壓力。當張國強發言結束之時,她知道按照程序支隊長會詢問參會同志的意見。而且,支隊長在詢問之後還會加上一句:「前面說過的觀點和事實就不要重複,有話則長,無話則短。」
侯大利提醒道:「這是好事。但是你辦事不符合程序,應該先給李主任彙報。擅自越級彙報,不好,以後要注意。」
隨後,吳雪又在金色酒吧內部視頻中發現了關江州。視頻顯示,關江州和金色酒吧的人非常熟悉,與肖霄、陳菲菲等人都在一起喝過酒。
對照邱宏兵案,如果真是關江州行兇,那麼楊永福和肖霄一定是挑起了關江州內心深處的刻骨仇恨。
陳陽道:「老李,張小舒提出的這些問題怎麼解釋?」
「我看過案例集,不錯啊!」
回到羅馬小區不久,關江州又難受起來,喝過了跳跳糖水,終於緩過勁來,從地上爬起來,擦掉了鼻涕,用力踹桌子:「徐靜,你不仁,別怪我不義。你斷我財路,我要你老命!」
離開殯儀館,李建偉開車,送張小舒回刑警老樓。以往從殯儀館回來,車內氣氛輕鬆自在,李建偉會放點音樂,說幾個笑話,或者聊聊解剖。張小舒不擅長講笑話,卻是好聽眾,該配合的時候還是配合得挺好。今天,兩人在屍檢結論上存在嚴重分歧,李建偉左思右想,覺得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張小舒的說法表面上看起來有道理,實則過於教條化。可是,這個隨和的女法醫變成了犟拐拐,始終堅持自己的觀點。他有些生氣,開車時便不說話。
李建偉道:「死者徐靜的屍僵已經在全身各大關節形成,死亡時間在晚上10點左右。如果要進一步明確死亡時間,還要查一查胃容物。」
副支隊長老譚耐心地向張小舒解釋道:「省刑總技術力量肯定比江州強得多,但是在毒物和病理檢測方面,我們剛剛增添了新設備,技術力量也參加了全國培訓,所以在這一方面不比省刑總差多少。省刑總在忙不過來的時候,還會轉交一部分樣本,由我們代為檢測。」
李建偉道:「癲癇發作時,死者習慣性咬手指,還用手去抓臉,有些傷痕也算正常。當然,最後結果,還得看屍檢和毒化檢驗。」
滕鵬飛臉上沒有表情,緩緩地道:「我贊成。」
在筆錄中,邱宏兵提及肖霄時有一段話:「肖霄是一個好女人,就是被家庭耽誤了。她很有音樂天賦,彈得一手好鋼琴,與我配合得很好,和她一起彈琴唱歌,非常和諧溫馨。她在生活中溫柔體貼,是那種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女人味。我在張冬梅那裡根本沒有感受到女人的溫柔。在外人眼裡,張冬梅瀟洒,氣質獨特。這是隔著玻璃看人,等你把張冬梅這類女人娶到家裡來以後,你就會發現這種有錢人家的女人是虛有其表。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從來走不進別人的內心,包括丈夫,也不過是陌生人而已。她不會站在你的角度考慮問題,考慮的更多是自己的感受。我接手二建以後,二建基本上垮了,每天各種爛事很多,要吵架、要談判、要求情、要罵人,回來累得跟癱瘓一樣。張冬梅不會在你身邊噓寒問暖,她更像一個同事,有著不同愛好的同事。我認識肖霄以後,回到她的家,這才真正感到沒有女人不成家的真正意義。肖霄不僅溫柔體貼,還很有音樂才能,剛才已經談到這一點。張冬梅有些才華,便瞧不起別人。肖霄也有才華,仍然謙虛得很。她對音樂的喜歡是在骨子裡的,而張冬梅的攝影不過是她的業餘愛好。我認識肖霄以後,才發現自己活成了男人。這是我的真話。張冬梅在外面有情人,不止一個,我是知道的,她甚至沒有隱瞞我的打算,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我受夠了,對女人極度失望,直到遇到了肖霄。我想要離開張冬梅,又不想失去我一手重建起來的二建,不想再變得一窮二白,這就是我殺人的動機。我不後悔殺人,唯一遺憾就是和肖霄生活的時間太短,這是我人生的最大遺憾。」
關江州以前在國外的時候,認識一個有著特殊癖好的朋友,他收集了很多國外的凶殺案例,還經常與關江州等人分享。這些凶殺案例千奇百怪,有的作案手法匪夷所思。他給朋友發了郵件,過了不到一小時,朋友把郵件傳了回來,郵件里有一個大大的附件。
兩名法醫的意見相左,各自得出的結論將決定案件是否成立,這是一個必須要回答的問題。
等到來人寒暄離開后,老朴就詳細介紹來人職務、特長以及性格特點。等到該打招呼的人都來打過招呼后,老朴又叮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管是在刑警中隊,還是在總隊,都是這樣。你不僅要把業務辦好,為人處世也要練達,這樣才能走得遠。我不是讓你無原則地討好和遷就別人,最重要的是你要形成自己的風格,有了風格,別人才會尊重你、理解你,甚至原諒你的小錯誤。比如我,形成風格后,失去了不少,也獲得了一些小特權。其他人不能犯的沒有涉及原則的小錯誤,我犯了,領導就說『是老朴啊,算了』。」
張小舒見李建偉板著臉,也沒有主動說話,腦中浮現出徐靜仰卧的樣子,心道:「如果真是癲癇導致意外,無論如何,睡衣和被子不會如此整齊。」回想現場以及右頰部黏膜上的小血泡,她越發堅定自己的看法。
關江州買下一些跳跳糖之後,趕緊回到羅馬小區。新買來的跳跳糖包裝上印有「酸酸甜甜跳跳糖」字樣,與普通跳跳糖沒有差別,與橙汁一起喝下,沒有其他異味。當身體再次難受時,關江州喝下加入跳跳糖的飲料,血液似乎燃燒了起來。
侯大利道:「脫口而出的話往往最有價值。」
關百全放下銀耳羹,道:「什麼樓,誰的樓,他憑什麼接樓?」
越野車來到金山別墅時,關百全的別墅已經被圍上了警戒線。
張小舒搖了搖頭,道:「江州刑警支隊的設施設備在省內一流,檢測用的光譜儀、色譜儀都很先進,儀器樣本庫也很全,如果徐靜真是吃了安眠藥,肯定能查出來。我內心也有些矛盾,或許真是我錯了。但是,那個小血泡是黏膜和牙齒髮生擠壓造成的。死者不可能一邊咬手掌,一邊用手擠壓面部。我看過好多次癲癇發作時的狀態,病人在發病期,身體不受控制,沒有意識,很難同時做出兩種相反的動作。」
兩天培訓,時間雖短,侯大利極有收穫。
從關江州所住小區的監控視頻來看,關江州喜歡狗。在小區中庭監控里,經常出現關江州遛狗的畫面。這就意味著關江州有可能熟悉父親家中的那條狼狗。他進入院內,狼狗不會咆哮,這是其一;關江州作為關百全的三兒子,有可能有別墅鑰匙,進別墅大門相對容易,進入徐靜的房子有難度,如何進入則需要進一步調查,這是其二;至於關江州的殺人動機,用「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句老話可以概括。
張劍波道:「關總,你妻子平時有什麼疾病?」
徐靜無奈地道:「你爸等到了10點,然後開會去了。」
這是一般情況下的順序,如今有省命案積案專案二組參加會議,情況就稍有不同。侯大利級別低於副局長宮建民,但是其代表省命案積案專案組,是上級機關的人。開會前,宮建民和侯大利單獨在小屋碰頭,宮建民客氣地道:「大利,你最後來說。」
晚飯後,侯大利來到老朴辦公室,關門細談楊帆案和白玉梅案,深入探討了魚竿模型,直到晚上10點,這才各回各家。
關百全不想再聽老三鬼扯,道:「你把女朋友帶回家,讓她跟徐靜談。如果真是合適的對象,我可以考慮增加生活費。我再次警告你,別和楊永福糾纏。我和他爸結了深仇。」
關江州道:「我和楊總是哥們兒。」
張劍波道:「血泡是此案的要點,憑著我的經驗,這個血泡是外力導致。由於死者有癲癇,這才有了另外的解釋。同一個事實,有兩種解讀,這在法醫工作中並不罕見,那就必須要有另外的條件。第一,等省廳毒物檢測。如果真檢測出新型的安眠藥,那案件性質就確定下來;如果沒有檢測出新型安眠藥,案件性質仍然存在爭議。第二,我建議再複查屍體,這不是由我主導的解剖,心裏不踏實。等到屍體火化,我們就沒有機會了。」
8月18日上午9點,侯大利駕車來到省公安賓館,參加為期兩天的培訓。
老朴拿起摺扇,用力扇了一下,道:「孺子可教。別把師父掛在嘴上,要記在心上。」
陳陽道:「這是為了查出死因,請理解。」
「你和我不一樣。你有強大的社會背景,可以堅持自己的觀點,最壞的結果就是回去繼承億萬家產。這個最壞的結果其實是很多普通青年的夢想。我的家庭生活很糟糕,比普通家庭還要差一些,父親開廠失敗,母親被人殺害。母親失蹤以後,我一直生活在親戚家裡。雖然親戚對我很好,但仍然是寄人籬下。這個情況對我影響很大,至今沒有消除。我就是一個努力往上爬的小人物,在現實面前,抗擊失敗的能力很差,選擇當法醫,得罪了領導,日子會很難受。如果真搞成了爛攤子,我根本沒有資格甩手就走。所謂瀟洒,要麼腰桿硬,要麼是破罐子破摔。」
張小舒道:「癲癇是否發作,並非遇害的先決條件。」
他讀完自己所寫的屍表檢驗報告和解剖檢驗報告之後,抬起頭,面對眾偵查員,停了幾秒鐘,道:「解剖結果很明確,徐靜是窒息死亡。毒物和病理化驗排除了中毒。體表上有輕微傷痕,考慮到死者身患癲癇,在疾病發作時,手掌、嘴唇以及黏膜出現輕微傷痕都是有可能的。這是一起因為癲癇發作導致的窒息死亡。」
張小舒懷疑徐靜是非正常死亡主要有兩個理由,一是被子和衣服太整齊,二是右頰部黏膜的血泡。
清潔阿姨道:「懷了。小徐是多好一個人,說沒就沒了。關老闆回來,不知道該有多傷心。」
關百全道:「小徐家在東北,她爸媽還在機場。」
關百全閉上眼,道:「解剖以後,會縫起來吧。如果要縫起來,要縫得漂亮一些。哎,當初小徐嫁給我,小徐的爸媽都反對。現在小徐死了,我怎麼向她的爸媽交代?」
侯大利真誠地道:「明白,師父。」
開弓就沒有了回頭箭,張小舒也不準備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道:「我認為徐靜是遇害,有人給她服用了安眠類藥物,然後開始捂她的嘴巴。在這個過程中,徐靜有可能醒了過來,進行反抗,這才留下破損的嘴唇以及在右頰部黏膜上形成的血泡。」
李建偉搖了搖頭,道:「現場勘查、解剖結果和毒物病理化驗,都不支持這是案件。」
江克揚頻頻點頭,道:「確實是這樣,說起容易,做起難。」
關江州是關百全的三兒子,回國后也曾經在金山別墅住過一段時間,熟悉金山別墅,能自由進出別墅,不會引來狗叫。這是其行兇的有利條件。
侯大利道:「你這麼有自信,認為自己是對的?」
吉他沉默了許久,被撥動以後,發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音。它等著主人繼續撫摩,等了許久,主人已經離開了房屋。它默默嘆息一聲,躲在陰影之中。
樊勇道:「你這是狡辯,要是沒有形成局部優勢,你就了。」
侯大利獨自打沙袋,眼睛餘光看到張小舒臉頰有明顯青紫印跡,驚了一跳,道:「臉怎麼回事?」
這不是一個簡單問題,各地公安機關都有不少這方面的教訓,把假案當成真案偵查,耗費大量時間、人力、物力和財力,破案之時,便是冤案出現之日。另一方面,把真案當成了假案,後果同樣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