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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

她最終降臨在夜曲山。

「小衛，你當心啊。」

不一會兒，停在實驗室門口的車上就被裝滿了層層疊疊的屍體，每個屍袋上寫著一個編碼，這代表著曾經活過的一個西宜奇人。車門上亮起了紅燈顯示已到最大承載。一陣引擎轟鳴后，運屍車開走了。

「嗯。不過現在我還不能確定。」琪思娜說，「另外，我有一位留學時認識的朋友，她的能力與人品一樣值得信任。她是個賽狄人。」

「……」

「小了嗎？」

「和前一大周一樣。」琪思娜散發出了苦澀的氣味。

當然也有例外，園區內除了護理區也有志願留在此地的科研人員，其中和黎紋最相熟的是一個叫做琪思娜的科研工作者，她曾經在西宜奇高等學府任教，現在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對深紅變異的研究中。

「怎麼了？」

「你在幹什麼呀？」

劉星泉轉頭望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小了！對不對？」

劉星泉和雞下了車，他的手中拿著一個不停閃動著光芒的收集器。這位智人少年神態嚴肅地一邊行走，一邊按照琪思娜的囑咐收集起她要的樣本。

當天夜裡，小衛的呼吸停止了。

……

「好。」

「好。」琪思娜點頭，「正好那邊那堆採樣需要有人幫忙分類。」

沒有多少人能願意留在療養園區工作，沒有多少人能承受住這種心理壓力。別說異星人，很多西宜奇志願者往往只在這裏工作了一個小周就會痛苦萬分地離開。異星遊客劉星泉和他的雞願意留在這裏幫忙，黎紋真心感激他們。

他一封又一封發出去的藥物配給申請函依然石沉大海。

「你確定？」

「嗯？」

「黎紋先生，你要下水游嗎？」

「黎紋先生，我一點都不害怕死亡。因為我知道了，大家都會到另外一個世界好好生活的。」

她纖細的身軀被藏屍袋包裹，一截完好的節肢無精打采地垂在一邊。小衛想看一看琪思娜的臉，但被黎紋攔住了。這個園區自願留在實驗室里的科研骨幹如今一個都不剩了，黎紋想，我得把她留下的資料都整理好才行。

……

「但是……」

黎紋調出了監控，但監控顯示那天自肅正執行員進入實驗室后，所有的監控記錄都中斷了。

話是這樣沒錯，但在一些健康人眼中，所有受難的變異者彷彿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瞥開眼睛，就能裝作看不到了。

小藥瓶里裝著兩粒膠囊，這是最後剩下的煥新劑。琪思娜接過了藥瓶。她的目光停留在了那隻雞上，和*圖*書一臉這裏為什麼有隻雞的疑問。

「阿夏呢？我記得這事本來是她……」

「均分。」小衛嚴肅地說道。桌子上放著那三粒膠囊，都已經被扭開了。小衛小心地將裏面每個膠囊的粉末顆粒又均分成了四份，每份用一個小紙包包好。

甚至連琪思娜文檔的缺失也是劉星泉告訴他的：「這段文檔，肯定被刪掉了。」

「好的。」

一模一樣的問題。黎紋恍惚了一下。

穿梭機在天空中劃出了細細的白紋，又一批新的變異者被送了過來。

……

當夜，他們回到了園區。

「嗯。」

他對那些變異者說的那些寬慰之語如今越發顯得像是可笑的謊言。小衛細細均分的那些藥粉紙包早就被吃光了。雖然小衛不會埋怨他，但其他有些變異者們未免心生不滿，常常指桑罵槐說他沒有能力。而有些人則加入了共同幸福互助會，他們常常聚集在一起，萬事不理，只一心沉醉在幸福會的那些說詞里。

小衛已經虛弱得無法自行行走了，但它的精神看起來卻還好。

這意味著無論是哪個部族還是那些上層階級，還是親王或者是女王，他們都有可能會……

黎紋緊緊抱著它，屍體的溫度逐漸下降，氣味也變得越發刺鼻。他心裏卻沒有什麼實感，心裏總覺得這個孩子到了第二天又能咯咯笑著睜開雙眼。

她說：「阿夏死了，現在我的助手只剩下柑莉了。」

飛車開到了夜曲山下。離夜曲山越近，那飄蕩在霧氣中的亡者之歌越發響亮，猶如導航的明亮燈塔。黎紋和小衛都在這聖歌的吟誦下陶醉不已，劉星泉和那隻雞則顯得無知無覺。

「雖然是仿製葯，但還是有點用的。」黎紋說，「我知道女王絕不會放棄我們。」

「我知道了。」

莫非琪思娜的死亡會和那家心理治療機構有什麼關係嗎？

過了一會兒，小衛吧嗒吧嗒地游到了岸邊，它的腦袋露出水面，「黎紋先生，你要下水游嗎？」

【於是，白芒之神現身，】

當天夜裡，黎紋像往日一樣準備給小衛講臨睡故事。等他推門而入時，卻見小衛正在桌前搗鼓著什麼。

「……晚安。」

「是肅正執行員來過了。」實驗室里僅存的工作人員回答道，「琪思娜的癥狀已經到了必須執行的時刻。」

工作人員的話說得也沒錯。黎紋卻想起了琪思娜最後的話語——「小心共同幸福互助會。」

機器人將琪思娜的屍體抬了出來。

在臨睡前，小衛提起自己的一根節肢盯著看了一會兒，和-圖-書「我覺得我胳膊上的那塊紅斑好像小了一點。」

運屍車開走了。

……

「大家都會在一起的，再也不會痛了。」

它天真地笑道：「這樣我的葯就從三粒變成了12份！可以多吃上一些日子呢！」

亡者之歌繼續嗡嗡地吟唱著。

為了防止每天都在搜查重病患者進行執行的肅正員們，黎紋將小衛抱去了園區實驗室後面的倉庫。

【讚美吧，讚美吧，】

「嗯。你喜歡就放在身邊吧。」

「說什麼傻話，雖然比不上煥新劑，但仿製葯多多少少還是有點用的！」

琪思娜的雙腿已經徹底變異了，膿液不斷從變色的幾丁質上滴答落下，一些古怪彎曲的鈣化角扭曲原本的形狀。她正因這可怕的變異而飽受折磨。

琪思娜轉過了座椅，黎紋一時間震驚得無法開口。

將孩子擦乾，黎紋從飛車裡拿出幾個水果，他將一個水果遞給小衛，又抬頭呼喊起劉星泉，卻見那個少年和雞正一動不動地瞧著山下某處。

但這裏的人們已經有超過一半加入了共同幸福會，他們只是在死亡的恐懼與絕望前找了一個心理安慰。

「嗯。」

當黎紋走出實驗室時，琪思娜突然叫住了他。

這天黎紋走進倉庫時，小衛手中正拿著一束小花，說這是劉星泉送給它的。

坐在岸邊看著不遠處的劉星泉和雞工作的黎紋回答道：「不了。你好好玩吧。」見沒有人回答，他轉頭一看，發現小衛正在十幾米開外的湖水中央暢遊著。

「是銀河頂尖的基因專家，她叫做諾婭。」琪思娜微笑道，「我不在了后，你可以去找她。」

「嗯，是小了，快睡吧。」

等小衛小心地將紙上的一點顆粒舔舐完，他坐在小衛身邊，給它講起了故事。西宜奇人給孩子們講的故事大多是一些老生常談，而其中提到最多的便是初代神聖女王的降臨。女王在浩瀚星空中的航行，那充滿溢美之詞的航線與坐標，以及她降臨之刻劃出的美麗弧線。

到了第二天，運屍車把小衛拖走了。

黎紋站在窗邊，看著夜曲山的煙霧再度燃起，那橙色，紅色以及白色的微光在霧氣中閃動，就像是孩子在眨眼。

「黎紋？」

將劉星泉和那隻雞安頓好后，黎紋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窗外的遠山處又飄蕩起了新的亡者之歌。黎紋站在窗旁看了好一會兒。他回到桌前，寫了一封藥物短缺請求增加配給的申請信。

琪思娜的屍體和其他人一樣化為了這悠遠綿長的亡者之歌的一節音符。

黎紋和劉星www.hetubook.com.com泉整理起了琪思娜留下的筆記記錄。有給琪思娜做助手的經驗，劉星泉對處理琪思娜計算機上的資料很是熟練。

通往夜曲山的道路只有來往的運屍車，除此之外見不到一個人。除了在山中日夜轟鳴燃燒的焚屍熔爐和一座初代女王登陸紀念碑外，夜曲山上沒有任何設施。

【如細雨般，死者復甦，】

……

【飛過那碎石走廊，】

【「星河在她的腳下流淌，】

「是的，我記得琪思娜在這個目錄下建過的文檔，都沒了。」

「這個圖案，和希望鄉看到的很像。」劉星泉低聲說道。

小衛一下車便興奮地跑來跑去。山腳下有一處清澈見底的小湖，它一見便興奮地跳進了湖裡遊了個來回。

夜曲山的山路崎嶇，路上寸草不生。此地便是初代女王的聖域，所有西宜奇人終末的歸處。這裏少有人前往。

黎紋站在窗口看著夜曲山的煙霧冉冉升起。琪思娜在沒有患深紅變異之前是西宜奇最優秀的學者之一。她本該有著光輝的前途。可在深紅變異面前，無論是什麼階級的人，都是平等的。

「一會兒助手劉星泉會去夜曲山採集一些試驗用的樣品。你帶他去吧。」

黎紋轉過身。

「你打算再循環多少遍呢？」一個聲音在他的背後響起。

「聊勝於無吧。」琪思娜看著屏幕說道，她將手中的仿製藥瓶丟回給黎紋，「我不要了。」

人們在說女王正在和賽狄人商談，但賽狄人國內情勢有變，恐怕煥新劑的配給量要越來越少了。

他將計算機的存儲盤複製了幾份，託人秘密地將其中一份寄了出去。

幸福會，全名是共同幸福互助會，黎紋已經在很多病人的口中聽到過這個詞。那是經常出沒在各個療養區的心理治療機構。在他們的心理治療流程中，經常會出現白芒神這個詞。黎紋不喜歡這種以一個虛擬的偶像為寄託來逃避現實的痛苦，但如今這些變異者已沒有前路，他亦不能說什麼來強迫他們面對慘淡的現實。

一個西宜奇女性走了出來，「黎紋，這位智人是？」

「那是歌謠里的傳說。」黎紋說，「我想是初代女王陛下降臨時看到的自然奇觀吧。」後面應該都是後人的杜撰。

「哦。」黎紋表示知道了，他掏出了一個小藥瓶，「給。」

「琪思娜不應該走得那麼快。」劉星泉提出了疑問，「不然她今天不會讓我和斑船長出去採樣。」

等到了第二天中午，大家傳說中的運輸機終於來了，這次運來的確是葯，不過是西宜https://m.hetubook.com.com奇本地合成的仿煥新劑。女王的科學家們日以繼夜地研究深紅變異，以煥新劑的分子式合成出了一批仿製葯，但由於關鍵元素的稀缺和合成的純度不夠，這種仿製葯的藥效遠遠不如賽狄人的正宗煥新劑。

「你們在看什麼？」黎紋來到劉星泉身邊問道。

「很快就會輪到我了吧。」

在處理照料完變異者后，黎紋每日都會再清點一遍所有的病人，仔細更新提交一份新的藥物配給申請函，而後所有的申請繼續石沉大海。

……

「你看到現在這樣的我，還能說出這話嗎？」

「晚安。」

【歌唱吧，歌唱吧，】

劉星泉和那隻雞經常會為小衛帶來外面的小東西，一束小花，一袋小零食，或者是水果乾。雖然樣子已經很嚇人，但小衛還是會笑嘻嘻地和他們說著話。

「希望鄉？」

「小心共同幸福互助會。」

這封信發送后，全息屏幕上出現了表示進度的六角圖標，這代表著網路臨時堵塞。

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夜曲山每天都在燃起新的亡者之歌。

「黎紋，就算是仿製葯數量也是有限的。」琪思娜說，「統統給小衛吧。」

之後突然有一天療養園區內吵鬧了起來，人人都說是馬上要來一大批葯。大家為此興奮了整整一夜，翹首以盼等著運輸機的降臨。

黎紋有時會去網上看看新的消息，但大多時候西宜奇官方都在管控著深紅變異的輿論。網路上一片四海昇平，大家不痛不癢地咒罵著賽狄人，偶爾會有人提起那些正在受難的同胞，便會有人跳出來罵整個西宜奇都在為這些變異者承擔著高額的醫療費，這些人怎麼不想想種族和女王為他們做的犧牲呢？

小衛的聲音越來越輕，「我有點想睡了。」

劉星泉和雞正站在他的身後，說話的卻是那隻雞，「我們被困在你的記憶里，你這是打算再自循環多久呢？」

【為女王獻上祝福之禮。】

黎紋在園區內找了一輛飛車，帶上了劉星泉和那隻雞，小衛看到他們要出去也嚷嚷著要跟著去。他想起小衛已經很久沒有出去了，便也帶上了小衛。

【那玫瑰雙星妝點著她的雙翼。】

【如烈火般，消弭苦難。」】

如果我能當時沒有落選，成功成為一位親王的話，他們能夠得救嗎？黎紋恍惚地想。

大約是各區無數封類似的申請函造成的網路擁堵吧。黎紋暗想，自己發出的信也不過是汪洋大海中的一粒水滴。如果自己當時成功被選為一個巴扎錄又會如何呢……他能夠救更多的同胞嗎？剛想ｗｗw•hｅtｕbｏoｋ•ｃｏm•ｃｏm到此他就苦笑著收住了念頭。女王又何嘗不想拯救她的億萬子民呢？自己的這番妄想實在是僭越了。

「這是白芒花哦。」小衛說，「這是代表白芒神的花呢。」

「……」

「白芒神應該是存在的。」小衛說，「幸福會的人說，如果白芒神來了，我們就再也不用煩惱深紅變異了。」

「你的研究有進展嗎？」

小衛的身體一天天地虛弱了下去，它的身上原本可以無視的紅斑變成了密集的大小疙瘩，奇癢難忍，小衛總是忍不住去抓，結果就是變成了不停流著膿水的爛瘡。黎紋每天都幫他細細地塗上藥，但這並不能緩解它的痛苦。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它的身體就會被那些鈣變異的幾丁質貫穿，它再也沒法蹦蹦跳跳地跑來跑去了。

小衛撐著頭聽著，它突然問道：「黎紋先生，白芒神真的存在嗎？」

「好在我還是有點發現的。」琪思娜若有所思地說道。

「琪思娜，他就是我前面說過的外星人劉星泉。他說他可以幫點忙。」

「嗯。」

「那就睡吧。」

【越過那雷炎之海，】

等游夠了，小衛終於跳上了岸。它背過身抖落身上的水珠。黎紋垂下目光，那可怖的紅斑已經浸染了小衛原本光潔的後背，這個孩子不再是輕症患者了。

「柑莉也死了。」琪思娜說，「我的助手現在就剩下智人劉星泉了。」她猶豫地補充道，「還有那隻雞。」

「黎紋，我現在已經無法離開實驗室了。」琪思娜的語氣中透著一些遺憾，「就算吃藥，剩下的時日也已不多了。」

只見劉星泉和雞眼前的殘缺石塊上有著模糊的刻紋，依稀能看出是幾個幾何組合圖案。

黎紋將劉星泉和那隻雞帶到了琪思娜的實驗室。當他們來到實驗室的門口時，兩台亞斯機器人正在運送屍體。機器人與他們擦肩而過時，從推車上掉下了數塊黑黑的東西，那是屍體已經變異腐化的組織塊。黎紋默不作聲地將劉星泉推到了一側，一個機器人沉默地將地上的組織塊撿起，打開膠管噴射出刺鼻的除菌氣體。

「賽狄人？」

【此處即是女王降臨之地。】

黎紋趕緊將自己大逆不道的思緒收回，光是想到女王就讓他心如刀割。女王，女王，他在心中呼喊著她，她是西宜奇人的神聖母親，她是西宜奇人永遠的恆星，光是想起她，都會讓他覺得心中充滿溫暖又悲傷不已。

這樣下去，我們會種族滅絕嗎？

孩子氣的自我欺騙，黎紋想。但他不會戳穿小衛的自作聰明，因為煥新劑只有這麼一點，他也變不出更多的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