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找人
路過玉清昭應宮時,可以看到黎明昏沉中,那偉岸宮殿就在不遠。他還從未進過這座宮觀,不曾瞻仰過那幅懸挂大殿藻井裡的「天書」,也不曾見過鎮壓在天書下的天罡。倒是玉清宮前那座升起王則人頭的木頭檯子已然不見,一點痕迹都沒有了。可恨的是,至今沒有人願意相信,那只是一個充滿熱氣飄起來的皮囊,所有人都更願意相信那是一個口吐火焰的惡魔,被一張符咒殺死了。
「去找小蘋?這麼急?」
「大哥,怎麼我們的功勞,到腌臢殺才嘴裏變成了苦勞?我們兄弟平白為他搜查一番,只拿他幾貫足錢,何苦來哉?」
遠遠看到那廟,沈括欣喜不已,然而那老驢已然很累,不肯再快走,不斷找路邊樹木想把沈括蹭下去。
他說著話,就聽到遠處城樓上打更聲,已然卯時三刻。
說話兩人于沈括一錯身過去了,沈括卻分辨出是熟人的聲音。他眼神一般,耳力卻極好。當下在街上調轉驢頭追趕。
徐沖獃獃看著沈括,他猜到沈括沒說出口的是「殺人滅口」四個字。他對文彥博心狠手辣是有耳聞的,他的幾個兄弟曾在文彥博帳下聽用,見過他為了一點小事就杖斃兵卒而且全然無所謂。
「你能找到小蘋?」
想到可怕處,不由得給了老驢幾鞭子。老驢嗷嗷叫著加快了速度。
他一路沿著黃河向西,曉行夜宿走了兩天,直到了六月初十中午才到鞏縣,打聽去元妃廟還有二十里路,也不知道文彥博的人會不會趕在自己前面到這裏?若是他們搶先,恐怕小蘋會有危險。他也聽出,晏殊可能想要讓小蘋再次赴險潛入彌勒教。這當然也是九死一生。
這一動便又喚起了當日他初與小蘋共騎一頭驢時,那種心口怦怦直跳,猶如小鹿亂撞的躁動回
和-圖-書
憶。「這不是他們家的,是當日你從獵戶那裡買的,你怎麼不記得了?後來我送給了小蘋,小蘋離開這裏時逃走的倉促,沒來得及帶走。」
「哦,打開看看。」一個陌生的聲音道。
沈括心裏五味雜陳。一直困擾他的很多謎團終於鬆動。他回想起追查開寶塔地道那夜,向老包坦誠自己私放了懷丙,只等包拯發落,然而那老包卻沉著臉說過一段似有所指,關於國本的話,現在可以對上了。正是因為文彥博對包拯進行了暗示,認為人造的災厄,其實也可以為士大夫所用,用來嚇唬官家,進而影響政策走向,甚至逼迫皇帝下罪己詔。文彥博口中的這種變通,讓老包警惕他與陰謀有染。然後老包又說一句耐人尋味的話,他說不僅僅是懷良,太多人自以為是,以為秉持公心便可以任意妄為。這可能是老包最痛苦的一刻,因為他意識到國本動搖,而必須枉法,私放很多人。
晏七公子選這裏隱居,很難說沒有自比曹植的想雅趣,然而曹植雖然文采絕倫卻又是個行為荒唐的人,曾經在司馬門裡飲酒縱馬橫行,這是導致他失寵的起因。由此想來,晏七公子對自己定位也頗有些準頭。
「這……馬上就到了,我們兄弟不但尋人拿手,這捕人也是好手。」
「我騎著這驢出一趟城。」
「那事不宜遲,我們……」
「我大抵猜到事情脈絡了。然而還需要找到小蘋印證猜想。」
「剛才你聽見什麼了?為什麼文樞相會去那裡?我擔心的是,既然文樞相在那裡,那包相公……」
「是啊,替官家辦案,還能進皇宮賞賜御宴,反倒替這文相公找私奔的兒子逃亡的奴婢,卻沒甚好處。也不怕我們將這些醜事給他傳揚出去?」
那小貓hetubook.com.com倒是不太怕人,跑過來在他腳邊蹭了蹭,大概回憶起了幼時記憶里的氣味,覺得這是母親的味道。
他回想當初,自己雖然青澀懵懂,卻也知道沒話找話,提到自己對小蘋賣金釵之事,頗有些虧欠之意,然而小蘋卻很豪邁地說:「一支釵算什麼?我若有個良家清白的妹妹,便定要許給公子。」
美好回憶中,他很快便到了廟前。
「說在南面十五里有座山,後山竹林附近。還說這一覽先生來時,常有個天仙般女子陪伴。」
「你怎麼還拐了人家家裡狸奴?」
「還有這落款是『一覽先生』,不知是不是。」
「最後這一程,二位就不必去了,我自帶馬車去。你們尋人的苦勞,文相公自知道。必然日後還有賞。謝謝二位不負神捕盛名,半天就找到人了。請回吧。」
那邊房間里燈滅,不一會兒響起鼾聲,想來那老奸巨猾的晏殊睡著了。兩人慢慢從樹枝後退想退回外牆上。
「不逮耗子有什麼用?」徐沖不解。
沈括在驢上細細回味當時曖昧心境,轉而又嘆息:「你還有多少秘密沒有告訴我?」
這元妃廟前倒是熱鬧,今天也不是廟會日子,但是各種攤販鱗次櫛比,人頭攢動。
「不用擔心,包相公與他們無關,這是剛才晏殊親口說的。他曾拉攏過包相公,但是沒有成功。」
「祝虞侯。我打探清楚了,確實有一位清朗文弱的翩翩公子,常來這廟裡。前些日子還在廟前買過字。最近便不見人影了。不過,他還給廟祝寫過一副字,被我等買來。」
胯|下這頭驢,似乎頗通人性,知道此去時救小蘋也不再鬧,撒腳如飛向前面奔,然而要追趕高頭大馬卻明顯力有不逮。
「金鞭美少年,去躍青驄馬。牽繫玉樓人,綉被春寒夜和-圖-書……這聲色豪情,是我家公子手筆。」那中年人欣喜道。
徐衝起身抱拳致謝,他也沒料到沈括如此上心此事,一時無言以謝。
六月初八 寅時
「徐兄,我知道你一肚子疑難,你我就此別過,等我回來,我會把真相一併告訴你與包相公。」
眼看沈括把小貓從衣襟里拿出用餛飩餡兒喂。徐衝倒是一驚。
眼看前面兩人帶著氈帽,穿著皂衣依舊衙役打扮,倒是不容易跟丟。他們出現在這裏,必然不是巧合,多半和小蘋有關聯。
文彥博退出密室,他悄然從小樓退出。自以為天不知地不知,就從沈括腳下過去。他出了角門,門外有一乘小轎等著,載著他揚長而去。
入夜只好投店。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小蘋的驢到了這裏?我此刻完全沒有頭緒了。」
沈括上了驢,一路向城門狂奔。到了西城門邊正好開門,他向著西方鞏縣方向去。
也沒有尋人的經驗,這一天他就在元妃廟外胡亂逛了一天,毫無收穫,只苦了那驢跑細了腿。
「還有一件事差點忘了。我在楊春官家裡存了三十六貫銅錢還有些散碎金銀,你贖買那錦兒要用錢時,只管去取。」
「既然這家人也不要你,由著你偷雞摸狗,不如跟我吧。」
「也許吧,只知道在洛水邊元妃廟一帶。」
六月十一一早起來,也沒別的辦法,只能再去廟前守株待兔。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晏七公子長什麼模樣,簡直就是大海撈針。這一天直到下午申時,還是一無所獲。正要打算回客棧,就聽到身旁有人說話。
「我總覺得有用。」
「嗯,我怕文樞相的人先找到她,會……」
他在樹上發著呆,目送文彥博遠去。
「你還想養它在身邊?是楊春官家鬧耗子?」
徐沖一轉身上了牆,然後利索和*圖*書跳到外面街上。沈括遲緩一些,他剛到牆上,眼角餘光瞥到邊上綠光閃爍,嚇了一大跳險些沒掉下去,轉頭看,是一隻小貓正瞪著自己。
徐衝倒是茫然,因為他沒有箭囊,所以沒太聽清楚,但是也聽到了一些諸如:「小蘋」、「彌勒教」之類關鍵詞,這會兒正心焦,然而卻不是提問的地方。
「我家公子自號小山,這一覽,無疑是一覽眾山小的借寓。必然是他沒錯。那廟祝可說他人在哪兒?」
他也沒心思進廟參拜洛神宓妃,只在外面市場繞了一圈,發現這裏賣紙的極多。還都是那種微微泛黃的黃麻紙,放在鼻子前面嗅,還有淡淡香味。他意識到,自己來的還是有些突兀了。這地方可太大了,買這種紙的人也不少,僅憑著偷聽到的隻言片語如何能找到小蘋?
「我也有此意,誤了時間也就誤了賞錢。」
「嗯,那就更沒跑了。」中年人道。
他並未看清那兩人。卻憑耳力和記性,記得說話人分明是無影狻猊肖大朗和快過驢翟通,這二位是京東路的捕快,曾在追拿喻景的時候有一面之緣。
沈括也不管他們還這些不三不四的話,自顧自返回找到驢,向南面追去。他意識到自己棋差一著,自以為先出城門可以搶先到此地,結果白白浪費了兩天,然而文彥博卻公器私用,調動京東路衙役替他找人,竟然半日找到了,姜畢竟還是老的辣。
下到地上,徐沖已經把驢找來了。兩人一起離開這條巷子。又見遠處亮著光,是一處餛飩攤,於是一起過去各要了一碗餛飩,算是早飯,此時已經是早上卯時,又是夏天季節,東面已然蒙蒙亮了,然而那顆客星還在天邊閃耀。
小蘋說:「什麼使不得?她若不肯,便打到她肯。」
這洛水畔的元妃廟有些來由,相傳曹植從https://m.hetubook.com.com洛陽出來后,曾在這裏見到了「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洛神宓妃,然後就留下了那篇名動天下的《洛神賦》。
徐沖也不追問,他對這隻貓並沒有半點興趣,當初花錢買也是為了從獵戶這裏套取些信息,他眼看做餛飩的婦人去灶邊添柴,趕緊問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是你?」他回憶起正是幾個月前自己送給小蘋的那隻貓。沒想到張挺大了。晏殊說這個小東西越長越不像家貓,看著也確實不像。
「我家相公,還有些私密話我帶給公子談,二位畢竟是外人不合適吧?」
沈括偷偷探出頭,可以看到那邊肖大朗正打開一幅字,邊上一個留長須,挎著單刀的中年人他不認識。那幅字龍飛鳳舞,似乎是一首詩,然而太遠看不太清。
「得快去那廝處,事情有些眉目了,也好算一功。」
那中年人拋下這句話,自顧自上了一匹好馬,一騎絕塵離去了。沈括想回身取驢子追趕,卻聽到肖大郎與翟通還有些牢騷話。
被它這麼一鬧,驢上的沈括突然想起那日自己摔斷腿,是小蘋用一根金釵買了這頭驢。起初這驢剛換了主人有些認生,但是小蘋頗有些本事能安撫這驢。正回想,就覺得胸口前亂動,是那隻狸貓睡醒了開始掙扎。
「倒也不是。」
沈括說著起身,到了老驢身邊。
他催驢追趕,見兩人一拐彎進了廟后小巷。他也下了驢,只怕這驢亂叫誤了事,就胡亂系在樹上,然後一個人進巷子。巷子里並沒人,卻聽到前面破牆後面有人說話。沈括壓低身子,躲在牆后悄悄過去,聽到說話聲傳來。
還記得那時,他羞了大紅臉,趕緊推脫說:「使不得使不得,萬萬不可如此啊?」
他將小貓抓起,藏到衣襟里,然後攀著鐵鏈慢慢爬下牆頭。那小貓似乎回憶起幼年時,也不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