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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淮唐閉上眼睛，他太擔心自己睜著眼睛，就會看到農會會員遭到劣紳反撲后的屠殺場景，但閉上眼睛后，那種幻想中的大屠殺景象反而更加具體細緻了起來。

林淮唐冷漠的語氣里，微微摻雜著一絲殺氣。這一絲殺氣雖然微弱，但聽在林時爽這樣熟悉林淮唐的人耳里，才知道他是動了多大的怒氣。

省軍進攻海豐縣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汕頭。汕頭是有電報局的，一條電纜線過去，分秒間福州方面就能收到消息。

林淮唐收起了自己的怒火：「第十鎮里不受許崇智歡迎的人，咱們全都要。等到福州這邊形勢穩定以後，咱們再陸續調兵回粵……但阿文你還是要去給汕頭回電，告訴他們不要害怕省軍，有福建支持，告訴蔡綺洪他們，局勢緊張時要敢於出手反擊！」

林淮唐完全沒想到，現在同盟會連一個廣州都還沒掌握好，就迫不及待要搞清鄉剿匪，要剷除其他地方勢力了？

自殺的人裏面有漢人，也有旗人，住東門的捷勝營哨官若欽額一家是完全漢化的蒙古人，也用洋油全家自殺。

海豐縣的農會政權建設，你是知道的，一向卓有成果。基層的動員體制被確立以後，農軍力量多麼強大，相信世上也沒人比君漢你更清楚。

林淮唐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憤怒，他知道省軍若攻入先鋒隊政權的腹地，那麼情況絕對不能和陝西、湖南革命黨人的自相殘殺相提並論。

「呵，你是服從hetubook.com.com執委會的命令。」

但是這些人殉國之餘，還要強拉上子女家人一起去死，就很過分了。

林淮唐聳了聳肩：「那就希望在我們臨死時，能夠說，我們把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人生最寶貴的事業——為全世界人類的解放而奮鬥。」

「君漢，你還是聽我的意見。目前全國各省皆在光復之中，陝西、湖南也都發生過革命軍禍起蕭牆的內鬥。

對先鋒隊來說，作為核心的林淮唐是最為重要的，但作為「二號」的林時爽，也同等重要。

國民軍只好派兵將一些「有可能殉國」的遺老遺少都先控制起來，免得他們輕生之餘荼害家人。

林淮唐和林時爽兩人返回國民軍司令部的臨時住所時，路過東嶽廟，聽到學兵隊的戰士們高唱日本的「祈戰死」軍歌。

林淮唐最後收下了約四百五十名青年學生入伍，主要來自福建師範學校優級班、師範學校本科、格致書院、英華書院、開智學校、福建省立工藝傳習所、警官學校以及在學的陸軍小學學生。

省軍是絕無法戰勝我軍的，你不要太過擔心！」

林時爽矍然道：「日本國俗與中國國俗相差最大者，莫過於尚武與右文。如今我國年輕的學兵能以祈戰死三字為宗旨，是天演至此，國家必強大起來了。」

「哈哈！好！我們都不要忘記初心！」

福州光復以後，第十鎮新軍差不多有半數已經被國民和*圖*書軍吸收，每日還有福州各大學堂的學生自發前來報名參軍——要知道福州是清廷重建水師的基地所在，水師船政學堂規模甚大——國民軍的力量正空前膨脹著。

「但你說得對，阿文，這件事是你說得對。」

「胡展堂真有主張！」

還有從保定學校回榕城的福建籍學生十多人，入伍以後直接被姚雨平要去了軍官速成班做教官。

林時爽見勸住了林淮唐回師廣東的激憤，遂緩緩地笑了起來：「現在我服從君漢的命令了。」

但你仔細想想，不管是我華夏古來歷史，還是西洋列國的革命史上，這種內訌難道不是司空見慣嗎？我知道你亦有主張，只是目前福建形勢尚未穩定，等到全局穩定以後，再回粵向胡漢民討一個說法，這不好嗎？

但海陸豐方面呢？林淮唐是知道農會工作展開已經多麼成功，一旦省軍破壞了當地的基層政權，則土豪劣紳勢必大舉反撲，如此犧牲者非有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不可！

林淮唐聽著那悠揚嘹亮的歌聲，卻吟誦起了范仲淹的漁家傲：「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日本的軍國民主義，沒什麼好學的，我們革命是為了國民的幸福，欲使得國家強大，也是為了國民的幸福，不能本末倒置。」

福建各地陸續還有很多州縣響應了省城的光復，起義反正的通電不絕於耳，可惜馬尾的大部分水師ｍ.ｈeｔubｏｏk•ｃoｍ.cｏm軍艦都已經調往武昌，否則革命軍還可以爭取到另一支強大的力量。

那些與孫道仁關係密切，因而不受許崇智信任和歡迎的軍官，大部分都加入了國民軍。

有一點很重要：

林時爽認為現在是國民軍整編各種新力量的關鍵時期，他不是認為省軍對海豐縣的偷襲可以原諒，而是出於對國民軍整編消化新力量的考慮，才反對林淮唐的過度反應。

「是你說得對。」林淮唐還是克制住了憤怒，「現在是國民軍發展的關鍵時期……第十鎮在南方新軍里雖然不是勁旅，但畢竟也是咱們遇到的第一支正規完整的新軍部隊。第十鎮里的技術兵種，較咱們的人更專業許多的軍官、士官，對國民軍來說都是一筆應當儘快消化掉的財富！」

這些人多是終日在家死啃四書五經，滿腦子「忠信孝悌」的舉人和秀才，他們「殉國」，林淮唐覺得是革命軍無法阻止的事情。

林時爽笑道：「國家的富強和國民的幸福本來一體兩面，哪裡有衝突？記得我們在日本時，也曾羡慕過東洋人七生報國的決意，如果有機會，君漢，你願意為國家去死嗎？」

閩軍是不太希望國民軍留在福州和他們爭權奪勢的，對國民軍試圖收編、消化第十鎮余部的做法，都帶有一定的敵意。

橋南社在南台組織了一個學生軍報名處，剛剛出爐的都督府教育部部長黃展雲負責此事。黃展雲原先就是福州蒙學堂的創辦者之一，www.hetubook.com.com做起學生工作熟門熟路。

林淮唐停下腳步，望著東嶽廟的那些少年學生，很冷淡地說：「阿文你該問我的是——林淮唐為了這個老大國家願意死去多少次。」

是從前第十鎮里那些專業的軍事技術人員。

隨著先鋒隊力量的急速擴大，也隨著國民軍東征西討的不斷勝利，林淮唐的威望正在與日俱增。

國民軍給所有新近收編入伍的學生兵，都發了成套的棉被、軍氈、青布棉軍裝、呢子軍帽和帆布鞋——這些東西當然是由各地的農會會員、工會會員製作捐贈的。

過去在福州的旗汛地，曾發生過漢人因誤觸旗人嬉戲所踢之球，竟被痛毆侮辱的往事。光復以後，旗人的氣焰一下子就消失遁形全無，都督府發出收繳旗界全部槍支的命令后，由於槍支數量和名冊不吻合，有旗人懷疑是有遺老家裡還藏了槍，居然因此發生內訌事件，許多遺老被旗人活活打死，最後也沒湊齊名冊上的全部槍支。

自然，以目前林淮唐光復全閩的功績和威望，還有國民軍強大的勢力，許崇智為首的閩軍還不敢將敵意明顯表達出來。

福州光復以後，旗下街和蒙古營附近都有一小撮人自殺。住在蒙古營口的何芝田全家投井自盡，河東街火巷口教弓箭的銳老師一家也都自殺了，鑲紅旗協領定煊一家則是放火自焚。

林淮唐頗為震動，他有預計到國民軍在惠州附近可能和省軍發生矛盾。但林淮唐本來估計，矛盾至少應該hetubook.com.com要到孫先生回國或是同盟會取得南方革命的主導權時，才會全面爆發。

林時爽愣住，馬上又大笑了起來，戲謔道：「但人的生命只有一回！」

林淮唐雖然是從廣東省來的人，但他還有國民軍一大批高級將領，可都是福建籍貫；而許崇智，他雖然是福建新軍二十協的協統，籍貫卻是廣東。

除旗界以外其他街道，參加國民軍和閩軍第一師的氛圍就異常熱烈。

林淮唐以己度人，常常有不近人情的時候。這時候哪怕陳更新、方聲洞、喻培倫這些人，都不敢觸林淮唐的霉頭，先鋒隊里就只有林時爽，只有他能充當林淮唐和其他人之間的潤滑劑。

廣東人許崇智雖然在福建軍界混了很久，但一個廣東人想要代表福建軍界來排斥福建人林淮唐，那就有些搞笑了。

秦湘等地的內鬥，最多最多，也只是犧牲了幾個革命的領袖、犧牲了幾十個或者上百個革命的同志。

第十鎮剩下的將領裏面，就以許崇智為核心，正快速形成一支新的閩軍勢力。

林淮唐要的是什麼呢？

福州東嶽廟是國民軍學兵隊的集合場所，東街三牧坊高中是閩軍第一師學生北伐軍的集合場所，大體報名國民軍者約佔總人數的三分之二強。

第十鎮起義以後，原來的統制官孫道仁已經由於猶豫不決被迫出局。

但林淮唐也能隱約感受到閩軍的不快，作為對應的策略，林淮唐就提出了將第十鎮原來的多數火炮、機槍，都讓給了許崇智新建立的閩軍第一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