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辛亥
第一百零六章 單刀赴會
然而內訌的出現,往往和形勢是否足夠安定無關。
這一天天氣意外非常炎熱,陽光異常明亮,一改近段時間陰雨連綿的氣候,讓人有些忍不住褪去身上的外套。
「我明白。」
林淮唐把大檐帽的帽檐向下拉扯了一點,遮擋住了自己的雙眼,對謝葆璋的話不予置評。
「林先生,你來了!事情肯定能夠解決,誤會消弭,省、潮之間,依舊是血濃於水的同志。」
國民軍兩營戰士,最後停留在了惠州府的地界外,總人數也有一千多人左右。比省城在惠州的駐軍多一些,但比起海陸豐的省軍,數量就少了一些。
林淮唐笑笑不說話。
「軍事解決海珠亭慘案牽扯太大。」謝葆璋以著建議的語氣道,「司令願意採用政治解決的方式嗎?」
海珠亭道路兩旁的銀杏樹,到這時節也掛起了金色的新裝,一片片明黃色的銀杏葉,伴著嶺南的熱風飄灑滿目。
這時候是陳炯明快步從海珠亭里走了出來,他伸出手制止了省軍的過激反應,並且走到了林淮唐的面前,也向著那束藍花鞠躬:
蕭枳的遺孀曹凝,就站在張雲逸的身旁。
他沒有握住葉楚傖的手,而是單膝跪在地上,身後的衛兵給林淮唐遞來了一束藍花——藍花是檳榔嶼最常見的一種鮮花,林淮唐沒有忘記蕭枳是來自南洋檳城的華僑。
省潮之間和談的地點選擇了惠東,具體來說就是惠東的海珠亭。
否則林淮唐為何會這樣自信來海珠亭單刀赴會?
林淮唐有些感動,鄭祖蔭現在已經是一省都督,卻願意冒險來和自己同行,這既是冒著和同盟會決裂的風險,也是冒著萬一和談破裂可能危及生命的危險。
毋寧說,正因為革命形勢很不穩定,黨人間的內鬥才呈現出了更激烈和極端的表現方式。
還好有曹凝在。
惠州剩下的
和_圖_書駐軍,大概在一千人左右。
運兵船的艦名成功號,當然來自福建史上最為著名的民族英雄鄭成功。艦上人數不多,只有謝葆璋和林淮唐在一起談話。
他步行走到了海珠亭下,小路兩旁都列隊著省軍荷槍實彈的士兵,總數在一百人以上,鄭祖蔭留在這裏,只有謝葆璋繼續跟了上去。
沒有軍隊作為底牌,那麼林淮唐回粵的目的也不言自明,當然是接受省城的最後通牒,最起碼要做出少許妥協讓步,化解目前省潮兩軍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因為是和談的正式場合,林淮唐沒有再穿草鞋,他換了一雙長長的黑色馬靴,靴筒一直到膝蓋部位,鞋後跟上的金屬馬刺在烈日下閃著銀白色的輝光。
林淮唐又說:「廣東的事情到底如何解決?軍事解決,用武力徹底打倒胡漢民當然可能,省府內不滿胡漢民的同盟會元老數量不少,廣東省內不服省府的實力派民軍那就更多了。」
「司令,請恕我直言。」謝葆璋說,「我不是同盟會會員,並不為省府說話。以目前形勢來看,國民軍即便以海珠亭慘案為理由討伐胡漢民成功,但收場必極為困難。即便國民軍要和同盟會做完全之切割,似乎也不應該在同盟會影響力最深厚之粵省做。」
砰的一片槍聲,林淮唐衛隊的士兵們都向天鳴槍,悠揚的槍聲響徹在蕭枳遇難的地方,然而這種紀念,並不能讓蕭枳的死就變得更有意義。
「蓀公……!老師,我永遠會記得今天您的幫助。」
林淮唐說。
胡漢民、陳炯明等同盟會元老,還有林激真、洪兆麟這些海珠亭慘案的參与者,都在亭上等候著林淮唐。
林淮唐臉上開始浮現出更多的笑意,並不住地點頭。
林淮唐倚靠在甲板的欄杆上,東海的波濤在金黃色的輝光下依舊呈https://www.hetubook.com.com現出黑灰的色澤,讓人想起古時福建人對這片大海冠以過黑水洋的稱呼。
道路上省軍軍人的數量不多也不少,惠州府原來的駐軍,還有後來胡漢民親自調來的援軍,目前多數在海陸豐一帶,他們讓海豐縣農軍襲擾得很不輕鬆。
「林司令不畏龍潭虎穴,願意大駕光臨,如此遠道而來,穗城諸公誰不給幾分薄面呢?此前的誤會事件,一切都很好說嘛!大家一起坐下來,都是同志,好好談談,哪裡有事情會解決不了。來,林司令請坐。我叫來順德的師傅做了一桌菜,大家到亭子里來,邊吃邊談,一切好商量。」
「胡漢民先生,這位就是都督府發表的潮梅安撫使林激真將軍嗎?」
若林淮唐覺得在海珠亭談更有價值,更有紀念意義,那就到海珠亭談,胡漢民對這些小事毫無問題。
成功號運兵船艦長謝葆璋跟在林淮唐身邊,低語道:「司令,胡漢民請來這麼多記者,很有誠意啊。」
「必須隱蔽前進,不能讓省軍發現我們的蹤跡!」
胡漢民站在海珠亭的中間,他今天也穿西裝,沒有戴禮帽,梳著簡單的分頭,右手的手表露出衣袖,秒針慢慢向前轉動。
林淮唐走到了葉楚傖的面前,或者說,林淮唐走到了海珠亭前。
林淮唐臉上流了一點汗,但他沒有動衣服。跟隨在林淮唐身後的國民軍衛兵——總數大概有幾十人——也都緊緊扣著領子最上面的一枚風紀扣,武裝帶拉得緊緊的,一身立領軍裝如同古時的鎧甲般緊貼身軀,襯顯出充滿力量的肌肉線條。
葉楚傖臉上還留有被省軍士兵拿槍柄毆傷的痕迹,青一塊紫一塊的,連眼鏡都沒戴。他穿了一身全新的黑色馬褂,強顏歡笑,伸出手來迎接林總隊長的到來。
站在海珠亭最前面,和-圖-書恭候迎接林淮唐的人,有些出人意料,居然是葉楚傖。
在場的眾人,看著林淮唐奇怪的笑臉,都隱約產生不安的心理。
單刀赴會。
讓林淮唐覺得很驚喜的另一件事情,是福建都督府的大都督鄭祖蔭,他的這位啟蒙老師,才得知林淮唐準備前往省府地盤用談判方式政治解決海珠亭事變以後,鄭祖蔭居然放下了都督府的眾多事務,乘坐馬尾的另一條兵艦也趕來了汕頭。
惠東重新成為了廣東乃至於南方各省革命黨與立憲派人物關注的中心,目前全國範圍內,廣東省還是唯一一個革命軍徹底擊敗了清軍的省份,重要性不言而喻。
林激真則和林淮唐一樣披著軍大衣,只是林淮唐繫緊制服上的每一枚扣子,再披上軍大衣,就顯得禁慾、嚴謹和肅穆,而林激真軍裝上面的三顆扣子都是解開的,再隨意地披著軍大衣,就顯得很沒紀律。
洪兆麟之前就見過林淮唐,準確說他還被林淮唐俘虜過。如今二人重逢,身份和立場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但不變的是,洪兆麟始終不敢直視林淮唐,心下永遠隱藏著一股畏懼感。
「競存先生,我知道革命的道路上總會犧牲許多同志,但他們不能犧牲在自己人的手裡。」
張雲逸屏住了呼吸,部隊越是接近海豐縣、越是接近惠州城,他越緊張。
葉楚傖在一旁小聲地回答說:「是他……」
看來胡漢民的判斷才是正確的,林淮唐的確只帶著少量衛兵返回廣東。
全國革命的形勢,還沒有到能讓人放心內訌的地步。
首義的湖北,目前革命軍還在武漢三鎮附近和北洋軍進行著殊死搏鬥的陽夏保衛戰;湖南方面,焦達峰和陳作新的死,使政權落到了立憲派手中,湘南一帶則被守舊的清軍控制;陝西和山西,革命黨人雖然控制了省城,但清軍也都展開https://m.hetubook.com.com了積極的反攻。
葉部長是海珠亭慘案國民軍一方的唯一倖存者——如果他算得上是國民軍的人。
林淮唐也微笑起來,他手指著站在洪兆麟邊上的林激真說:
林淮唐將花放在了海珠亭前,他身後的衛兵們默默地將槍舉了起來,對準天空。
而在梅州長樂縣的南面,剛剛帶著國民軍中最精銳的第一營穿過海豐蓮花山山區的張雲逸,也緊張地出了一身汗。
周圍的省軍士兵一下就緊張了起來,許多人都不知道國民軍要做什麼,也紛紛把槍支架了起來,場面驟然變得危險。
林淮唐又向前走了一步,他的軍靴踏在樹葉里,把黃色的銀杏葉踩得咔啦粉碎,銀色的金屬馬刺劃開了鋪滿金葉的道路。
他面向陳炯明,終於伸出手,緩和了海珠亭前緊張的氣氛:
「徹底打倒胡漢民是可能的。」
「打倒胡漢民以後……」林淮唐抬起頭,「國民軍的兵力物力和人才儲備,都不足以支持我坐穩廣東都督的位置,結果只是在孫先生的身邊增加一個敵視國民軍的助手罷了。」
陳炯明臉上也掛著悲戚的神情,他拍了幾下林淮唐的手,好像要竭盡全力安慰這位手握雄兵的一方諸侯,又好像是在努力表演著同盟會的同志感情。
謝葆璋問道:「打倒胡漢民以後呢?」
特別是葉楚傖,他想起自己聽過一些關於林淮唐的傳聞,雖然心裏也覺得那些傳聞一定是誇大謠傳,但又覺得萬一是真的怎麼辦?
胡漢民道:「是,這位就是林激真。」
「而且……」謝葆璋的眉毛微微動了一下,「司令真的沒有做軍事解決的準備嗎?」
金色的點點斑斕,裝飾了兩支軍隊暗暗對峙的肅殺氣氛,但也給人帶來秋天獨有的那種人生飄零、生命脆弱的錯覺。
「蕭枳不應該犧牲在這裏。」
「很好,那麼說海珠亭慘案和圖書的兇手全部都到齊了。」
「林司令。」
胡漢民回答了林淮唐的問候,他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位近年來名聲鵲起的革命軍後起之秀,除了對林淮唐的年輕有點驚訝外,就是覺得他表情還凝重,看起來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
林淮唐能主動到省軍的地盤談判,胡漢民已經非常滿意,對於具體在惠州府哪裡談,省方都沒有什麼異議。
這個具體的選址,是林淮唐致電廣州的電報里,由他自己親自選定的位置。
福州、廈門、汕頭各地傳來的消息,都證明著國民軍的主力部隊沒有離開其駐地,也沒有別的什麼行動。
林淮唐還是那一身深色的軍大衣,他乘坐謝葆璋的兵艦先到汕頭,之後又由國民軍的一支部隊護送前往惠東參加談判。
鄭祖蔭的風塵僕僕,完全顯現在他疲憊的面孔上:「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君漢你一定要冷靜處事,三思而後行。」
鄭祖蔭的意思很明確:「君漢你深入龍潭以求和平解決,福建方面自當鼎力支持。老夫在同盟會裡畢竟有些資歷,胡漢民也要叫我一聲蓀公,我和你一起去惠東,由我來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胡漢民先生,你好。」
路口還簇擁著一群來自香港和上海的記者,有的人拿著筆紙、有的人舉著笨重的照相機,爭相向前,想要拍攝下省潮兩方和解的第一手照片。
胡漢民先哈哈笑了起來,並主動迎向林淮唐道:
林淮唐腰上懸挂著一柄在福州旗下街繳獲到的西式軍刀,路途上還有省軍士兵想把他的刀卸下,林淮唐只是微笑著說:
葉楚傖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嚇出一身冷汗。
「大家不要緊張,我本身是一個軍人,隨身佩戴軍刀是很合理也很合乎邏輯的事情。」
林激真和洪兆麟也都在這裏,他們是林淮唐點名想見的人物,也是政治解決海珠亭事件必不可少的參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