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解放戰爭
第三十八章 無情未必真豪傑
而在更南方,陳更新已經下達了放棄泰安的命令,不僅僅是泰安,甚至連兗州紅軍都可以放棄。魯中山區道路崎嶇,又加上突如其來的連綿大雨,華東野戰軍前線阻擊官兵飽受風霜之苦,這場誘敵深入的撤退註定了充滿心酸和犧牲。
這註定將成為一幕塑造了全新的、勃發著生命力的中華民族的民族神話的一部分。
段祺瑞絕不做無謀冒進之舉,他就是要用放血的戰法慢慢殺死華東紅軍。
葉灝大吃一驚:「現在撤退?!我還沒聽到集結號啊!」
這種任務式指揮的理念源自於18世紀的普魯士軍隊,並由大名鼎鼎的老毛奇完善起來。而在中國,任務式指揮的理念則是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紅軍的土地革命戰爭中獲得重生,並在八路軍時代茁壯成長為不下於德軍的軍事傳統。
轟——轟——轟——又是一陣沉悶的爆炸聲,葉灝咬咬牙,他知道北軍主力部隊已經突破了大半阻擊陣地,但他們得到的命令就是至少要再拖住北軍一天時間因此無論如何不能再退了。
「我們的炮兵呢?」
文書拉住葉灝,怒吼道:「是師部的命令,要按你們前線指戰員的判斷,自行選擇是否撤退!」
像現在這種時候,即便代表撤退的集結號聲沒有和圖書響起,作為前線指戰員的葉灝也有權力依據自己的判斷力選擇要不要撤退。
屋漏偏逢連夜雨,五月中旬以後山東天氣驟然變化,大雨交加,雷神隆隆,華東野戰軍的飛行隊也難以施展手腳,泥濘的地面又進一步限制了紅軍的機動能力,一切狀況都在朝著最糟糕的那種方向發展。
如果我們失敗了,怎麼對得起國民的信任?
紅軍戰士們都點點頭,大家都在靜靜等待著出擊命令,所有人都很清楚,這道命令將不是讓他們去發起進攻,而是要讓他們去犧牲的。
雨水從帽檐滴落,滑進葉灝嘴裏,他突然間想到了《三國演義》里劉備攜民渡江的故事,好像一瞬之間明白了為什麼那個除了哭以外好像什麼也不會的劉皇叔,卻會被中國人喜愛數百年以至於上千年了。
葉灝眼裡閃過一道道火光,他只猶豫了幾秒鐘的聲音便立刻做出選擇:「撤退——向第二陣地轉移,第三排跟我留下,破壞鐵路並在阻擊二小時後分批後撤,諸位,立刻執行!」
北洋軍的兵力優勢非常龐大,大規模的步兵密集滾動前進,再搭配上鐵路幹線的後勤供應,讓山東兵團可以充分發揮陣地戰的火力優勢。
「北洋軍的大炮!」
但在集結號hetubook.com.com吹響以前,他們都必須堅持到最後時刻,決不能後退半步,即便眾寡懸殊,即便犧牲無數,也必須服從命令。
傾盆大雨打落了北洋軍放出的好幾具炮兵校射氫氣球,大大的氣囊隨風旋轉后又緩緩飄落下來,接著轟隆一聲,北洋軍的大炮再度開火,一片黑點混在雨水的陰影里迫近過來,眾人的耳膜都被「嗡嗡」的震動聲撐滿,直到火光四射,泥濘的大地被整個掀翻,噪音才停止下來。
葉灝的眼眶裡滲出鮮血,他張望泥濘的大道兩旁,在狼狽後撤但又滿溢著不服氣的軍隊身前、身後以及兩翼,舉目望去的盡頭都被山東老百姓的人流擠滿。
「我們的火炮打不了那麼遠,對不過他們的……」
大汶口的村支書也推著一輛獨輪車,欲哭無淚,只有他知道老百姓們跟隨紅軍後撤意味著什麼——
誘敵深入、誘敵深入,這四個字說起來是那樣的輕描淡寫,看起來是那樣的輕而易舉,可真正實行起來,也就意味著放棄一大片根據地,也就意味著紅軍不得不坐視還鄉團的無數屠殺,不得不坐視成千上萬無辜黎民的血淚流滿齊魯大地。
葉灝帶著他的同志和戰友們熬過了最艱難的兩個小時阻擊,他被流彈
www.hetubook.com.com擊傷,指導員接過了他的指揮職責,並要求警衛們立刻架著葉灝撤向後方。
民國二年的紅軍組織程度還不能同另一支真正的紅軍相提並論,但依靠一個個黨員起帶頭作用的戰鬥部隊里,紅軍的軍官、士官教育一向重視「任務式指揮」的理念。
如果從高處望下去,才會知道這一幕畫面是多麼的震撼人心,十幾萬貧苦農民正隨著後撤中的紅軍部隊以及黨政機關浩浩蕩蕩地滾動著。
他們用一根粗陋的扁擔挑起了世世代代積累下來的微薄財產,一輛小小的獨輪車裡還放滿稻穀小麥和其他各色糧食,有的車上還坐著幾個稚嫩的兒童。
紅軍前線阻擊部隊已經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作戰,他們竭力向津浦鐵路的左右兩翼前出、延伸,試圖拉扯北洋軍的戰線,試圖在運動過程中包圍住北軍的某一部分部隊。
由於交通線中斷,段祺瑞的部隊越往解放區內部走補給越困難,北線的北洋軍軍隊逐漸走成了首尾不能相顧的一字形,分散部署在東西數十里甚至上百里長的鐵路幹線上。
意味著他們放棄了世代居住的家園,也意味著他們留下的房屋廬舍將全部成為北洋軍和還鄉團的戰利品,意味著一年多以來國民辛苦開墾的田地將被火焰盡數焚燒和圖書,還意味著成千上萬戶家庭一夜之間的一無所有。
但還不等葉灝喊出口令,一個戴眼鏡的文書就跌跌撞撞地跳進戰壕里。他左臂還扎著繃帶,臉上也有彈片劃破的傷口,嘴裏急促囔囔說:「倬然、倬然、倬然!師部命令,可以撤退,師部命令,可以撤退!」
華東野戰軍司令部下達了最堅決的死命令,從泰安直到徐州一線的沿途地方黨政部門,包括地方國大、地方財經委員會、工會和農會、國民武裝部在內的全部部門,必須竭盡全力進行遣散民眾的計劃。
葉灝是華東野戰軍第四師中的一名指戰員,他披著蓑衣,雨水浸濕了半邊軍帽,不斷沖刷著已呈現深紫色的傷口。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好幾名負傷的模範戰士和戰鬥標兵都站了出來,其中也有幾個還沒獲得入黨資格的年輕人,所有人胸前都懸挂著數枚手榴彈準備反擊。
而那個代葉灝留在前線的指導員,則在十幾分鐘后就死於一發破碎的彈片。
葉灝攀住戰壕的邊緣,望著大雨過後灰黑色的原野盡頭,喃喃道:「如果我們不犧牲,我們的身後不知道要犧牲多少鄉親……咱們吃鄉親的、穿鄉親的,實在沒那個臉逃跑啊……」
但段祺瑞吸取著辛亥年的教訓,北洋軍山東兵團和圖書的行動非常謹慎,紅軍在火力上始終不佔優勢,幾次主動出擊的結果傷亡都很大,鐵路沿線的戰場上死者斷臂殘腿,屍體累累,也無人去為之掩埋。
集結號的號聲,不可能超過前線指戰員的判斷。
大家沒有擔架可以使用,葉灝只能在自己的腰上系一根繩子,再把繩子另一頭繫到警衛的腰上,然後咬牙忍住腹部和大腿部五發槍傷的痛楚,強行跟上撤退中的大軍。
看著傷痕纍纍的袍澤同志,葉灝握緊步槍喊道:「黨員帶頭,跟我上!」
基層指戰員是有權力根據自己的主觀能動性來做判斷,上級一般只通過簡潔的命令向下級明確任務和意圖,不規定完成任務的具體方法。
但紅軍一邊後撤一邊進行阻擊,並沿途破壞鐵路線路,還有許許多多的赤衛隊部隊也行動了起來,對北洋軍必經的交通線進行了大規模的破壞——老百姓雖不能與反動軍政府的正規軍作戰,但他們把自家門前的道路破壞掉是輕而易舉的——連續數個晝夜,老百姓採取了分段包幹辦法:「敵人在哪裡修,就在哪裡破,敵人修到哪裡,就破到哪裡,敵人白天修,我們晚上破。」
葉灝向北邊望去,地平線附近槍炮聲不住作響,北洋軍還在沿著鐵路線繼續南下,紅軍的前線阻擊陣地已經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