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解放戰爭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人道原則
「還有……」
說完袁世凱便舉起他最鍾愛的德國毛瑟手槍,對著自己的嘴巴開火——十多年前,當許多義和團的大師兄在他面前表演刀槍不入的本領時,袁世凱也正是用這把手槍戳穿了義和拳的騙局。
「我們一旦落入中國軍隊之手,對帝國的國際聲譽就會造成嚴重打擊,軍部在政府那些文官和國會那群資本家黨棍的面前,又會顯得更尷尬了!」
在社會黨原定的首都革命計劃里,絕沒有殺掉溥儀的選項存在。林淮唐一直認為如果紅軍有機會控制溥儀,那麼他雖然不贊成後來歷史上共和國那種特赦溥儀,使這個大漢奸、大國賊安度晚年的方案,但也反對直接將此時還未成年的小皇帝殺掉。
只是……
溥儀死了!大清最後的皇帝死了!
淳和認為他犧牲一個溥儀來瓦解宗社黨亂軍,或者控制其中一部分用於制約日軍的做法,是完全合理的。至於事後……事後若社會黨要因此審判他濫殺無辜的罪名,淳和也認為是同樣合理,他一個滿族人從最開始投身反清的秘密革命活動,並最終成為政保局的一枚暗子時,就從未設想過什麼善了的結局。
伴隨著溥儀已死的消息在京師傳播開,淳和所率領的那支隊伍也越滾越大,逐漸匯聚成了一條任何勢力都不可小覷的強大存在。
一旦遇到那些在肆意搶劫殺戮的宗社黨亂兵,淳和便帶著警衛們親自出面用滿語勸說。清亡以後不過數年時間,其實北京多數旗人早已不懂如何講滿語了,也只有關外一些農村地區還有旗人在日和_圖_書常生活里使用滿語。
其實那時袁世凱就該明白這個道理:在這個全世界向前狂奔的大時代,任何騙局、陰謀、算計和權術,都抵擋不住浩浩湯湯的洪流!
「你若能活過這場大難,克文,有機會要告訴林淮唐,我袁世凱的這一輩子證明了任何陰謀算計都敵不過新時代的浩浩大勢,請他多想想我的下場,切莫心急。同時也要告誡天下人,萬不可學我、萬萬不可學袁世凱啊!」
溥儀之死的消息使京城衛戍軍和大多數宗社黨都放棄了抵抗,青木宣純身邊只剩下最後的十幾名日軍官兵,他們都是日本軍隊中大陸政策派的精英,此次行動是在日本政府半默認狀態下發起的獨走,所以青木宣純也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華軍獲得任何一名日軍俘虜,最好連沒有軍籍的浪人也一樣!
北京城的一角已經被硃紅色的烈焰吞噬,殷紅的鮮血也流入飄著浮冰的什剎海里,淳和裹緊了身上的一件厚厚的棉布軍大衣,也難掩心中的刺痛和悲涼。
這確實是有些林淮唐的個人意氣存在,多多少少違背了社會主義的人道原則,但在中執委書記局和政保局最開始制定首都革命方案時,林淮唐是明確將公審溥儀放進了計劃之中。
「是林秘書長……攻擊!前面是日本人,就是他們殺了皇上,也是他們挑動的政變!」
袁世凱好像又想起了些什麼,指著身後還在焚燒中的一堆文件,苦笑道:「我已做了國賊,到頭來還想留得好名聲嗎?文忠公不配,我也不配www•hetubook•com•com啊。別燒了,把密約文件留給社會黨吧!這對林淮唐整合中國總有些用處。」
而在北京城另一端的鐵獅子衚衕,戰鬥也終於來到了最後的時刻,蔡鍔親自指揮南苑新軍掃除了京城衛戍軍的最後抵抗,並把總統府衛隊也團團包圍在了後院之中。
不過豹變求生的伎倆罷了。
他剛剛殺掉了一名年僅八歲的兒童!
青木宣純咬著牙冷笑說:「國會很有可能藉機通過更嚴苛的裁軍法案,他們又要說什麼現在是民主主義的時代,軍隊應該忍耐……諸君,不要忘記了是誰在朝鮮和滿洲用一次次肉彈特攻換來了大正時代的治世,我們不能對不起埋葬在爾靈山上的大和魂!」
假使如此,又是什麼使這些與普通漢人市民並無二樣的滿族人陷入了癲狂之中?
同時也有一部分地下武工隊的幹部領導認識淳和,或者是認識淳和部隊中的某些政保局地下人員,這使得另外一批本來正在依託街壘和宗社黨作戰的武工隊也加入到了淳和東進的洪流里。
清朝滅亡以後,即便由於辛亥年時林淮唐的北伐使《清室優待條例》遠不及另一個時空那樣優越,但沖齡的溥儀依舊享受了過分多不屬於他的民脂民膏,與其讓舊時代的皇帝做新時代的樣板公民,林淮唐更願意堂堂皇皇的讓國民來審判他。
當蔡鍔帶著軍隊沖入總統府內時,只看到了袁世凱那具伏斃在火盆前的肥胖屍體,與此同時紫禁城一線的復辟軍在遭到馮玉祥的偷襲以後也終於全線潰敗。
一片槍林彈雨
和_圖_書
把最開始開出的兩輛汽車都打得渾身是洞,車中的司機、政客一併死去,後面一輛載著參議院秘書長林長民的汽車急急停下,林長民從後面抓住司機肩膀喊道:「我會日語,我去同他們交涉!」老邁的梟雄直到此時才漸漸看清楚了南方那位年輕人的布局,在無限敬服的同時,袁世凱的背上也升起了一片森寒的雞皮疙瘩,中國這個老大帝國的前途命運……真要交到那名攻于算計的青年革命家之手嗎?
「處決所有不願切腹的大陸浪人以後,全員自裁!我們給帝國已經製造了那麼大的困難,不能再給軍部添麻煩了!」
淳和無暇深思,繼續率隊向前,他途徑過國會政要聚居的街道時,又撞見了幾輛汽車剛剛開出即遭到操日語的幾名亂兵和一群宗社黨的猛烈射擊,立刻帶部屬們衝上前去阻擊。
「父親——」袁克文感到一陣深深的不安,連忙抓住袁世凱的右手。
淳和的心越來越冷,他帶著手下人四面高呼「溥儀已經被日本人」殺死的口號,有一部分宗社黨亂兵聞聲驚潰逃走,也有一部分認識淳和的人則主動加入到淳和的隊伍里來,同時還有另外一小部分宗社黨武裝徹底喪失紀律,純粹為搶掠和發泄獸|欲進行屠殺,對這些人淳和則帶著部署們無情開火。
但他剛把身體探出車窗,便遭到一名日軍士兵無差別的掃射,嘴裏打招呼的日語剛剛跳出兩個音節,子彈就從他的額間穿過,鮮血噴滿車內。
袁世凱呢喃道:「我活了五十多年,到最後才明白做一個大政治家最不需和*圖*書要的就是權謀算計。林君漢啊林君漢,你已經徹底打敗了我,你的面前也有一條更光明的康庄大道,只要你不那麼心急,多等一等,是完全用不到那麼多小手腕的。……是了,我們躬逢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誰能不急呢?但寰球萬國,英雄豪傑輩出,僅僅在中國走上巔峰完全證明不了什麼啦……有大道在,何必用此小術!」
袁世凱望著袁克文,又想到他那個早已逃之夭夭的大兒子袁克定,又生氣又覺得很可笑,自己算計十多年想把天下傳給兒孫輩的謀划,竟然是如此的虛妄!
這裏已經到了紫禁城的大門前,清軍還有青木宣純尚能控制的叛軍武裝大多集結於此,硃紅色的城牆上也架著兩挺日造機關槍不停噴火射擊。
這些北京旗人無論語言、文化還是生活上的習俗,完全和漢人無異,那麼此時此刻他們在京師高舉屠刀的瘋狂屠殺,又究竟為的是什麼?
民族是想象的共同體嗎?
淳和向著身邊幾名地下武工隊的同志細心囑咐了接下來的行動方針以後,便身先士卒帶著另外一些政保局的幹部強沖日軍火線,眾人都從這個隱藏極深的特工臉上看到了難以言喻的一層陰影,他合身跳過地上的溝渠,身影完全沒在了那些火焰之中……
淳和帶著他能控制的一批政保局卧底繼續沿著大路向東交民巷和總統府方向前進,他們一邊朝前走一邊打出了被畫上一個紅色大叉的日本國旗,口中則不斷吶喊著「皇上駕崩了」、「皇上被日本人謀殺了」的口號。
袁世凱沒有選擇出逃,他聽見了北方
和_圖_書越來越近的槍聲,但到此時袁世凱反而對大局看得更加清楚,非常明白即便北苑的那支軍隊抵達,馮旅的立場歸屬也是非常難說的。
北京城裡的混亂局面還在發酵,淳和認為社會黨也好、林淮唐也好都不是神祇,沒人真的可以在千里之外操控首都革命這盤大棋,就比如說現在宗社黨正在進行的暴行與屠殺便超出了社會黨的計劃,若不儘快採取一個斷然的措施結束這場殺戮,那麼數百年的古城恐怕將遭遇又一場國難。
他拔出始終帶在身上的一柄短劍,扔在地上——和大多數日本軍官使用的武士刀不同,青木宣純隨身佩戴的短劍是當年袁世凱在朝鮮時送給他的一把中國式匕首。
孔子所言不教而誅謂之虐,固然,林淮唐完全不相信後來歷史上溥儀受到共和國的改造時,所表現出的那種幡然悔悟發自真心,就林淮唐所知的歷史,偽滿洲國崩潰后那個1945年被蘇軍逮捕的溥儀,還在蘇軍戰俘營里的時候可就在積極研讀馬恩著作,還把朱加什維利的語錄背得滾瓜爛熟,這難道是溥儀一被關進戰俘營,就立刻認識到共產主義的真理和偉大了嗎?
現在淳和槍殺溥儀,是有些超過了林淮唐個人那有點激進的目標,達到了一個更為激進的層次。
淳和沒有覺得自己雙手沾滿鮮血以後能夠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在斷然殺掉溥儀等宗社黨首領以後,他也一直在捫心自問這真是當下最正確的決策嗎?社會黨會不會因此反而受到更大的傷害?這對中國的革命事業而言究竟是正義的一擊還是拖了後腿的暴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