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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軍重炮群的火力準備一刻不停，日軍第39聯隊已經被壓縮到了山脊反斜面縱橫幾百米的狹小陣地上，大地被隆隆炮聲震得不斷發響，攻城臼炮的榴彈炮一落在山坡上就會炸碎無數飛石，又濺傷許多日軍士兵。

「還有我！這裏還有這麼多人，聯隊長閣下，你都能養得過來嗎？」

長達近半年的戰爭，又遲遲沒有大的進展，反而是不斷損兵折將，傷亡如此慘重，軍隊里的厭戰情緒早已積累到了一個極點，只是缺少契機來點燃而已。

其實，在陸軍當中岡村寧次已經屬於較傾向於革命思想的一派少壯派軍官。他對日本長期宣傳的那種「神國體制」的信仰，其實早就有所動搖，但當決戰來臨之時，岡村寧次不免還是出於慣性地選擇了站在歷史潮流的對立一面。

鴨綠江畔的戰鬥已經來到了最慘烈的時候，就在三個多月前還是日軍在山下冒著狂風暴雪仰攻紅軍的陣地，一個徹骨的寒冬過去以後，形勢就徹底倒轉過來，變成日軍死守春來化凍的山谷，硬頂著紅軍歷史上空前的一次猛烈突擊。

「我大哥死在了山東，二哥在中東路被俘虜，我再死掉的話我的父母要怎麼辦！聯隊長，你來養嗎！」

這時候還是黑夜，時間大概是凌晨四點鐘左右，位於臨江城外的另一支日軍部m.hetubook.com.com隊，荒木貞夫指揮的荒木旅團也差不多同一時間遭到六兵團的攻擊。

槍聲震動了本就高度不安的人心，那兩名年輕參謀慌亂地抱頭蹲下，有些站在遠處的士兵卻好像沒有看清楚這一幕畫面，誤以為參謀是真的被岡村寧次開槍打死，震驚之下居然有人舉起步槍朝著岡村寧次開火了。

要消滅腐敗的官僚，難道不是有更簡單的辦法嗎？

「諸君！臨江關係鴨綠全局，帽兜山又關係著臨江的安危，我們第39步兵聯隊的身上，如今已悄然肩負起了整個國個家的命運……日本帝國，從明治大帝以來至今半個世紀，數代人前仆後繼付出無限犧牲換來的大正治世，現在就繫於第39步兵聯隊的身上。全國七千萬國民就在我們背後！諸君，想想你們的家人，想想你們的妻兒親友！即便這國家有腐敗的官僚、有豪橫的資產家……但這到底是我們日本人自己的國家，為了國家的生存，請諸君憤然犧牲吧！全員玉碎，也不能放紅軍過去！」

「我才不要玉碎！什麼玉碎，就是送死！」

有一名年輕的士兵滿面潮|紅，眼眶裡還帶著淚水，終於忍耐不住把手裡的步槍扔在了地上，痛哭流涕：「我媽媽進東京的紡織廠做工得了肺病沒錢治和_圖_書，我姐姐去了南洋多少年都沒有回來了……閣下，我不能死，我死了我媽媽怎麼辦啊！」

「玉碎……現在全軍玉碎也擋不住中國人啊。」

「對啊——中國人就把他們國家的貴族都殺光了，只要殺了腐敗的貴族和官僚，怎麼會缺少土地！」

岡村寧次領口的扣子已經全部鬆開了，他眼裡遍布血絲，臉上也都被硝煙灰塵弄得一片污黑，身上處處可見碎石造成的擦傷，整個人因為受傷的緣故搖搖晃晃幾乎快要站立不住，只能勉強靠著一把軍刀支撐在地面上。

半年來在中國土地上的激烈戰鬥，已經漸漸消磨了戰爭爆發之初的民族主義狂熱情緒，更多軍人開始聯想起了那些軍隊里暗中流傳的革命思想小冊子。

這些士兵不少人戰前就駐紮在鴨綠江附近，早就讀過一些中國社會黨人傳播的革命小冊子了，以至於甚至直接有人喊出了要求天皇去死的狂言。

他的理所當然，卻引發了這些軍部參謀們的錯愕。

參謀軍官要比普通士兵更了解當前戰爭的形勢，他們很清楚臨江一旦失守對日軍來說意味著什麼，所以那種失敗主義的情緒就比其他士兵來的更為強烈。

絕大部分人的臉上還是掛著灰敗的失敗情緒，眼裡頹喪，顯然對勝利沒有絲毫的指望了。

岡村寧次憤然的大喊和-圖-書以後，圍繞在他周圍的一大群士兵臉色卻是越發奇怪。

「閣下……日本已經戰敗了。」

轟——

岡村寧次愕然：「怎麼辦？還能怎麼辦？除了全員玉碎為國犧牲以外，還能怎麼辦？」

「我呢？聯隊長！我死了我妹妹你也能來養嗎？」

「那些軍部的官僚和華族，自己還在本土待著，為什麼要我們這些農民來中國送死！」

被紅軍團團包圍在帽兜山上的第39步兵聯隊多數官兵，並沒有如岡村寧次預想的那樣，在他激|情的演說之下爆發出驚人的士氣和戰鬥力。

他在陣地上發表的演說也許確實可算慷慨激昂，也或許確實可以激發一部日軍士兵的熱血沸騰。但全員玉碎就真能改變日本腐敗的官僚和豪橫的資產家嗎？

「說什麼打敗中國，我們就能在滿洲得到土地……真是笑話，國內那些官僚和資產家的手裡不就有許多土地嗎？為什麼不分給我！」

岡村寧次環視周圍一圈，這才發覺除了自己一人以外，居然就連聯隊里的其他中高級軍官也都紛紛低下了頭，一副日軍早已戰敗的模樣，甚至有的人也同樣丟下了武器。

「什麼玉碎，像我們這樣低賤的農民連石頭都不算，要玉碎就讓有錢的貴族來啊。」

「開戰前天皇不是搞了什麼玉音放送嗎？天皇才是玉，要玉碎就讓天皇來啊和*圖*書！」

現在岡村寧次要求全員玉碎的命令，就成為了壓垮士氣的最後一根稻草。

……

數發流彈穿過人群，噗的一聲，岡村寧次眼睛瞪大，眼睜睜看著他的胸膛汨汨流出殷紅的鮮血，又驚愕又害怕起來：「日本……日本完蛋了！」

當失敗的浪潮來臨之時，此前越是被民族主義狂熱刺|激的人，在情緒落下之時，轉向另一種失敗極端的可能性就越大。

在他之後，更多士兵開始放下了武器。

臨江城外，帽兜山。

眾寡懸殊，更讓第39步兵聯隊的士兵們覺得日本已經輸定了，什麼玉碎，毫無意義！

轟——

「不，絕不能這樣……」岡村寧次拔出腰間的手槍，指向自己身旁那兩名年輕參謀，「快拿起武器，快去戰鬥！身為皇軍，就算是死也要光榮的去死，你們現在到底在做什麼？還有沒有一點皇國軍人的樣子！快拿起武器，不然我就槍斃你！」

岡村寧次又震驚又憤怒：「那又怎樣？我來養那又怎麼樣！」

但很快，荒木貞夫就後悔了。

「擋不住也要擋！這是身為皇軍軍人的天職啊！」

「有錢人都在本土躲著，只有窮人才會被派來送死……」

這種眼神！岡村寧次一點都不陌生，這不就是十年前他在奉天會戰以後，在那群俄軍俘虜臉上看到的表情嗎？

在帽兜山下，正有十萬紅軍和_圖_書步步緊逼，而且由於一兵團、六兵團的火力都得到了空前的加強，僅從炮戰時的火力來判斷，甚至給人一種紅軍兵力至少二三十萬人的錯覺。

比如說……戰敗？

大約也就在同時，一兵團對帽兜山陣地的總攻也開始了。有整整一個師的兵力衝上山脊反斜面，從各個方向朝帽兜山最後的核心陣地發起迅猛攻擊，混亂中的第39步兵聯隊被打得潰不成軍，不少人開始向山下奔逃，但更多人選擇了放下武器向紅軍投降。

岡村寧次咬咬牙，高舉手槍朝天射了一槍：「拿起武器，不然我就殺掉你！」但他沒意識到當全軍都不想再繼續戰鬥的時候，單單靠他一個人站在雪崩的面前，妄圖阻止這種崩潰，結果就只能是被洪流所消滅。

荒木旅團一開始還能保持有組織的阻擊，但在一兵團徹底佔領帽兜山以後，紅軍就開始從帽兜山上對山下的臨江城日軍陣地進行炮火轟炸。由於不明敵情，荒木貞夫就親自上了前線，想看看帽兜山一線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也是岡村寧次的同學，對這個學弟的能力非常清楚也非常信任，怎麼都想不到險峻的帽兜山這麼快就會被紅軍攻下。

劇烈的爆炸再次包圍了帽兜山，兩名年輕的軍部軍官慌亂中拔出武士刀圍在岡村寧次身旁，緊張道：「聯隊長！中國人上來了！我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