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赤色子夜
第三百四十六章 綠蘿
希臘和土耳其的民族主義是如此強烈,可是,希臘人和土耳其人的分別又是什麼呢?他們的語言是如此相似,土耳其語中幾乎所有與海洋、建築有關的表達都來自希臘語,土耳其語里所有的魚類單詞、所有的航海單詞,還有伊斯坦布爾的方言、大部分食物的名稱,也都來自希臘語。
對待右翼也是如此,梅塔克薩斯在軍隊內清洗了一大批曾在德國留學學習軍事的親德派軍官,要知道梅塔克薩斯本人年輕時也曾是留德軍官生,他清洗的親德派軍官很多就是梅塔克薩斯自己的學生。
上個世紀希臘剛剛獨立的時候,歐洲人重新把目光投向這片已經與西方世界暫時隔離了幾百年的土地,當時在拜倫的引領之下,有非常多的英國、法國知識分子和貴族,把去希臘參加獨立戰爭視為上層社會應該具有的高潔品行,獨立戰爭結束以後,英法上流社會中更流行起大規模前往希臘進行「文明源頭」朝聖的履行熱潮。
早在1453年,攻下了君士坦丁堡的奧斯曼帝國蘇丹穆罕穆德二世,就已經開始在自己的頭銜中增加了羅馬凱撒的名號。其實即便沒有史學家們牽強附會去塑造www.hetubook.com.com一種奧斯曼即羅馬的歷史話語體系,在真實的歷史里,奧斯曼帝國早期和中期的蘇丹們,也從來不乏像穆罕穆德二世這樣真心實意想要成為新羅馬皇帝的人。
直到近現代以前,奧斯曼蘇丹中一直分為這樣兩種人,他們要麼以東方和伊斯蘭教為中心,比如征服埃及的塞利姆一世,從而宣稱自己是伊斯蘭世界的新哈里發,要麼更像同情西方和羅馬人的穆罕默德二世,他們尊重拜占庭的原有宗教,通曉多種語言,基本上可以掌握希臘語和拉丁語。
甚至土耳其人的建築、音樂、服飾、飲食、生活習俗,都大大受到希臘的影響,長期以來被視為土耳其人最顯著特徵的菲茲帽,也就是幾乎每個土耳其男人頭頂上都會戴著的那頂紅色帽飾,這種長期以來被歐洲人叫做「土耳其氈帽」的民族特徵,其實就是希臘人的傳統,菲茲帽起源於希臘地區,是十六世紀時希臘人佩戴的傳統服飾,所以到底是土耳其征服了希臘,還是土耳其被希臘的文化所征服呢?
在歐洲人眼裡,闊別數百年以後的伯羅奔尼撒半島上,沒有雅典人,也沒和*圖*書有斯巴達人,只剩下一群佩戴著紅色「土耳其氈帽」,穿著白色富絲毯那短裙的山民,他們怎麼可能是希臘人呢?
事實上,很多之所以覺得現代希臘人的服裝、習俗等不像希臘,更像土耳其,完全是犯了「父親像兒子」的錯誤,不是現代希臘人更像土耳其,而是土耳其人更像希臘罷了。
這夥人的穿著打扮,語言飲食,建築文化,音樂藝術,都不像文藝復興時代那些大師筆下的畫作,反而是和他們身旁的土耳其人一模一樣。
畢竟羅馬帝國的歷史上出過阿拉伯人皇帝菲利普,也出過來自北非的皇帝希拉克略和來自亞美尼亞的皇帝巴西爾,歷史學家真要說奧斯曼也是拜占庭的一個王朝也不是完全圓不過來的。
如果說一個民族,指的是擁有相同祖先、流著相同血脈的人,那就更不用說了,大部分土耳其人幾乎都是信仰了伊斯蘭教的希臘人,奧斯曼高門的血管里就流淌著拜占庭時代科穆寧家族的血液,以這個標準而言,希臘人和土耳其人之間甚至就不存在任何距離,分明就是同一個民族了。
在另一個時空,凱末爾革命以後實行了一系列改革,大大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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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希臘人和土耳其人之間的文化距離,凱末爾推行的標準土耳其語,刻意清除了希臘語對土耳其語的巨大影響,凱末爾頒布的姓氏法和移民法,都強迫土耳其人放棄他們祖先留下的大量希臘文化遺存,依託現代工業和官僚體制,這才系統性摧毀了希臘人和土耳其人之間的聯繫。近代的歐洲人很大程度上對古希臘其實是知之甚少,很多人對古希臘的了解可能就僅限於雅典,頂多再加上斯巴達,即便是那些文藝復興時代的大師也是如此,他們從義大利的地下挖出了古羅馬和古希臘時代久經風化而失去色彩的雕塑品,就天真以為希臘人擁有所謂高潔、崇尚大理石樸質本色的品性,所以才不給大理石雕塑上色云云,孰不知那不過是因為古希臘雕塑上的顏色早已因為時間的打磨而風化消失了。
幾乎可以相見,在未來的希臘——土耳其——庫爾德邦聯里,歷史學家們將會重新建構過去五百年的東地中海歷史,奧斯曼的君主們或許將更多以羅馬凱撒而非蘇丹的身份出現在教科書上,奧斯曼帝國也許將成為拜占庭的又一個多民族大一統新王朝,歷史學家將更多強調東
www.hetubook.com.com地中海的民族融合,而非兩個宗教之間的聖戰衝突。
這樣,梅塔克薩斯幫助希臘做好了應對戰爭衝擊的準備,可是也完全摧毀了自己的統治基礎,在希臘國內,左冀、右冀都對他恨之入骨,只要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希臘國內政局肯定就會徹底爆炸,很可能爆發內戰。
如果說一個民族,就是講同一種語言的人,那希臘人和土耳其人之間的距離,肯定要比土耳其人和庫爾德人、阿拉伯人之間的距離更近。
但在這一時空,凱末爾雖然成為了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大維齊爾,可是他不可能像另一個時空的土耳其共和國國父那樣,實行大刀闊斧的鐵腕改革,而只能在奧斯曼帝國內部實行一定改良主義的改革而已,無法下猛葯來改變土耳其人和希臘人之間藕斷絲連的現狀。
這兩個民族之間的關係,除了宗教這唯一的差別以外,其實近似的令人驚訝,而社會主義革命勢必要在希臘和土耳其國內都推行無神論,不管是東正教還是伊斯蘭教,都是社會主義革命的敵人,一旦紫色和綠色的信仰被統一的無神論替代那麼擺在希臘人和土耳其人之間的鴻溝又是什麼呢?
那麼還需要奇怪嗎?在和-圖-書歐洲人看來,這分明就證實了一點,那就是希臘人在奧斯曼帝國數百年的異族統治之下,已經丟掉了古希臘高貴、輝煌的文明,完全受到了東方異族的同化,從衣著到飲食,都變成了土耳其人的模樣。
這對方聲洞的政治理想實踐來講,則未嘗不是一次機會,如果能支持希臘左冀上台,那這也將是一場革命。革命以後,希臘國內同樣能夠實行根本性的重大社會改革,再考慮到希臘和土耳其之間錯綜複雜的領土、人口、民族、宗教爭端,方聲洞認為最好的解決辦法,那就是在去中央集權化、去宗教化的社會主義革命基礎上,把希臘也拉進土耳其——庫爾德的共和國邦聯里來。
希臘和土耳其之間確實有數有百年的恩怨情仇,但不要忘記,希臘和土耳其也曾經同屬於一個國家數百年時間,他們之間真的就完全只有仇怨,而沒有絲毫聯合的基礎嗎?
結果這些歐洲人到了希臘以後,卻大失所望,他們想在希臘看到古希臘時代的那種長廊圓柱式建築物,想在希臘的土地上看到那些穿著白色亞麻布編織的愛奧尼亞式希頓長袍的哲學家,想看到那些穿著斯巴達肌肉鎧甲、腳踏脛甲的公民戰士,可這裏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