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活在嶺南
第一百三十九章 禪林(下)
還有人繼續反問道。
「總算是逃過一階了。」
「那也罷了,難得你有這個上進的心思……也不好攔你。」
「雖有珈藍高廣而不能善存人心,雖有造像工緻卻不能解人饑渴……又有絲毫用處?」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專門被清理出來的寺院中庭,原本用作召開無遮大會的辨法台;在一番快刀斬亂麻審判和處決之後,這裏又變成了一個專門的演講會場。還有什麼比當著這個環境,當場現身說法來更有用處和效果了。
「快帶我去查看啊。」
這寶林寺不愧是南派禪宗的祖庭和嶺南第一大寺所在,歷代的集藏可謂是極為豐富;除了那些天書一樣的各種梵文和漢書經籍之外,同樣還收藏了大量從經史子集到詩詞歌賦再到醫道工卜等雜類在內,包羅萬象的各種古今文獻書叢。最後走的時候讓他足足裝了三大車有餘,幾乎趕得上他之前所收羅的書籍數量大半了。
倒也讓周淮安對他稍微高看了幾分,顯然當地的佛門之中倒也有一些不完全是盜名欺世的真信徒和修士啊;最起碼也是相當的識時務而知進退的老練人物,讓周淮安之前那些,準備用來對付他可能亂開嘴炮的佛門黑材料,比如崇佛的梁武帝勞民傷財到最後被活活餓死在石頭城之類的段子,倒也沒有就此派上用場的機會了。畢竟,佛門中人最擅長的就是辨法為名的大道理和嘴炮功夫了。
「這些是他們這些僧人勞動掙來的么。」
「俺覺得還不夠呢,在管頭哪兒學到的東西,怕還不及他的百一呢。」
「召我往循州議事。」
「但凡我www•hetubook•com•com義軍所治下,所有僧道之所都需遵循。」
義信微微一笑再次打了個機鋒道。
「廣府有急信前來。」
「那又如何……走了也好,去了也罷……都是人心所趨。」
義信不慌不忙的問道「齋堂里倒是還有些米糧瓜菜,柴草也具在……片刻就能開火了」這名僧徒喘著粗氣道。
「席天慕地而安樂善道,善信者競相聞之。」
「任由外間無數貧寒信眾,舍盡全身所有,而家人困頓于饑寒煎迫。」
「當年佛祖傳法諸弟子于菩提伽耶,也不過一缽食,一領衣。」
「難道出家人身上的衣,口中的食,最初都不是俗世萬眾辛辛苦苦的稼檣而來的么。」
「卻是什麼刀兵財貨的強取豪奪手段,都奪不走的啊」「還有那些文契和債單。」
與此同時的潮陽城,正嚼著炒黃豆的王蟠,也在對著面前年輕人道「小肚兒,這下也該回來幫手了吧。」
然後他亦有所指的看著遠方天光道。
「他們只會競相攀比和營造更加豪華的樓宇殿堂。」
「至於那些田土,就算燒了契書也是帶不走的,最多事後有些妨礙的」「難道就讓那些小徒、信戶,都跟草賊走了么。」
最後隨著周淮安的這個宣言,后營將士得以滿載而歸從這裏查抄走了大量錢糧財貨,還挖地三尺式各種用來供奉的金銀法器,就連泥塑木胎上的包金鑲寶和絲帛帷帳,都沒有輕易放過,只留下光禿禿的佛像和壁畫、雕塑;又當眾燒掉了寺院所持有的各種田產、物業的文契和債書什麼,作為容留賊人的後續懲罰
https://m•hetubook.com.com和代價。
這下義信和尚再也而無法保持鎮定和自若,當即喊出聲來。
「但從此之後,你就再和我沒幹系,要一心一襲跟著人家了。」
隨後王蟠喃喃自語的道。
「我愛讀書皮膚好好……嗷嗷」又收集了一大堆書籍而心情有些愉悅的周淮安,也在馬車裡輕輕哼著魔改過的歌兒,看著這些線裝手抄的古籍書本,一頁頁的快速將其掃視道自己的資料庫當中去。
「甚至賣兒賣女,卻還能口口聲聲的說什麼,出家人不問俗事」「這還是佛祖傳法的正道么……還是憐憫教化眾生的救贖之道么。」
……
「善哉……善哉,此輩兇徒總算是走了。」
「此為佛法末世之期的邪魔外道了。」
……
另一名僧徒從後山方向跑回來到。
「挑幾個有腳力的出來,先給吃喝足飽了,在派出去傳信」然後他又繼續吩咐道「就說是在草賊中亦有異數之人,尤擅佛理而頗的佛門典故,需要多加註意和防避了。」
站在台上的周淮安亦作慷慨陳詞道。
「這高牆巨梁,難道不是萬眾信徒的捐募,所一點點壘砌營造出來的么。」
「他們會在泥塑木胎上不惜萬金的裝裱塗飾。」
「廣志,寺中上下可還存好多少。」
一名看起來有些憨厚老實的僧人道「甚至還清理和沖洗了地面,收拾了堆雜才離去的。」
「若是心向我佛,那便是勿論所在何處,又有什麼區別和關礙呢」「去的未必就是心中不虔,只是心中尚有惶惑而已。」
「本寺的這場劫數,焉知非是火中涅槃,濁泥生蓮,鏡台拂塵的新氣https://m.hetubook.com.com數呢。」
「都是身外之物啊。」
「是廚中斷炊了么。」
「一邊錦衣玉食的心安理得,享受供奉和潛心修練。」
「這東土的佛門,就和這朝廷讓人活不得的天下一般,都已經走到了歧路、死路了。」
至於最底層的沙彌、頭陀,其實也比那些給寺院做牛做馬的佃戶好不了多少,甚至在待遇和境況上更加的不如,後世很多關於佛門黑歷史的段子,就是基本都應在他們的身上;所以在義軍打破了那些僧目高高在上所一貫維持的心理優勢和表面風光之後,就自然有人窮極思變了。
「已經查看過了,除了山門的缺損之外,殿堂廬舍倒沒有多餘的損毀和焚懷。」
「如此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豈不是大好?」
名為小肚兒的學徒應聲道。
「一旦學了人本事,卻做出對不起人家的勾當。」「就算是你喊我叔爺的,也不會輕饒過的。」
「真正的佛寶尚在你我心中,也是信眾向佛的赤子心。啊。」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在燒掉了這些和尚所持有的身契和債單之後,居然有數百名寄附在寺院名下的佃客、寄戶什麼的表示要加入義軍,其中甚至也包括了一小撮本地的和尚。這就讓周淮安有些不明白了;不過在見到對方之後他就恍然大悟了,這些都是處於寺院最底層的沙彌、頭陀之屬;雖然佛門一貫號稱眾生皆平等,但是作為寺院本身卻是一點都不平等,而是有著相當森嚴的僧侶階級和次序的;尤其是像這種規格很高而總覽嶺南僧眾的祖庭大寺,自擁有朝廷冊封頭銜銜的諸多僧正、僧主和僧錄、僧統和-圖-書等統領禪林之職,到寺監、司庫、典座、值歲等主事、知事僧,自上而下三六九等的擁有不同程度的特權和資源。
「是以,我將拆廬舍而廢華堂,取裝裱為接濟貧寒之資。」
「所有的僧眾都要參加勞作……不管是種菜還是種稻麥。」
「只是所有佛堂龕位之中,已經是空無遺留了。」
這時,突然外間有聲音傳報道。
義信老僧卻是面帶平靜的道「那些被搶走的佛寶怎麼辦」有人不甘心的顫聲道「這些供奉,只是金銀鑄就的外物而已……得亦來,去亦去」義信繼續寬聲道。
「只是草賊還把藏經樓里的古籍書卷,都給抄走了大半啊」「這。」
而有了這些逐步積累起來的古代藏書,他想要嘗試建立和推行的一套隨營教育制度,也就更加的準備充分了。處理完這一系列時間和善後工作,回過頭來的周淮安卻又聽到了一個意外的報告。
最後還是自己那個直屬火長,人稱「傻大個」的沙大、沙悟凈衝上去,仗著發狠的蠻力把他連人帶馬的煩倒在地上,這才沒有被得逞呢。
「但如今留下的,必然是心中無垢的堅毅種子啊。」
「讓我們日後怎麼交代和是好啊。」
義信嘆息道「禪林之中竟然有人放貸取利,籍此斷了機緣和牽扯也好。」
「不好了座師。」
「本以為又是一場潑天的法難呢」然後,又有人當場嚎哭起來,卻是為那些被義軍帶走或是當場處決的親熟僧人,悲哀而傷心不已了。
「一邊口說法理讓信眾安貧樂道苦苦忍受世間苦難與不平。」「一邊卻拿著信眾捐募出的血汗,食不厭精,居不嫌奢,衣不言貴。」
而和-圖-書在這個過程當中,那個老和尚義信也是一副「完全放棄治療」的表情,而帶著一群在相互舉告當中,沒有明顯劣跡和罪行而被排除出來的僧人們,待在角落裡各種團座低聲誦經,用某種不爭辯、不對抗、也不主動合作的態度,淡然而平靜的坐視了這一切的發生;甚至在義軍對於那些被檢舉出來惡跡昭著的僧人處刑時,還會自行安撫和寬慰那些或是痛哭或是悲憤或是情不自禁,各種情緒激動地僧徒們。
「但不是為了讓一些僧徒,蠱惑愚婦凡夫傾盡身家……四齣鼓號聚斂」「來專修一些高大畏怖的所在,堆金嵌玉以示虔誠……窮盡奢事以長敬畏之心。」
「是以,我在這裏定下一個規矩和誓願。」
出了一個小小的意外和騷亂,就是那個被暫時口留下來的信使副尉霍存,居然想要從監管中乘機逃跑,而在偷偷潛入的同伴幫助下,干倒了看守的士卒,又打翻好幾十個聞聲前來義軍士卒,差點兒就給他搶了馬跑掉了。
「一邊卻不聞不問視而不見,世間的災害連綿而餓殍遍地。」
人群中的老僧義信,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口道。
……
「他們在死物上花費巨萬的進行供奉……花費奢靡浩大的法事來空談嘴論。」
待到確定了義軍義軍真正撤走而正在遠去之後,寺院中剩下的這數百名僧眾,也紛紛從各種強制鎮定的狀態中給參差不齊的鬆懈下來,又帶著劫後餘生的表情七嘴八舌的道。
「後人立像以奠之,膜拜之,又修廬舍以遮擋風雨……遂有寺院之始。」
「稟告將頭。」
「讓自己的衣食皆從自己手腳中來。」
「還要宣布委任新的職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