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血色太平
第六百四十七章 齊唱離歌愁晚月(續)
姚歸禮鄭重其事道。
「我的水軍座船上尚有許多未曾損毀的器械,或許可以拆卸下來相助一臂之力。」
「如今浙西各州地方正是大為空虛之際,江上的水軍也大舉分兵南下了,正是我輩報效朝廷、光復鎮海(浙西)的天賜良機啊。一亦鎮海克複,難道還怕沒有殷富地方安置更多的官身,就食和犒賞那些軍將士卒么。」
「這兒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反正該放的消息都放出去了。咱們這些跟著黃王吃過苦,也隨大都督享過幾年福的老骨頭,就此搭進去也就罷了;無論如何都有人承襲咱的姓氏,也有後人受用咱留下的好處和福利。」
「若不是這次欲塹難填的欲以掃平浙東,而不是固守浙西之地的話,我輩不曉得多久才能等到這乘勢而動的機緣呢!也合該是太平賊于地方酷烈過甚,令士人、縉紳皆不得活,才屢屢冒死將消息送過江來。」
「切記不要隨便氣上頭,和這些淮南狗子硬拼則個,抽冷子偷他幾個就行……想方設法拖住他們的行事。」另一名專門派遣而來的年輕虞候亦是補充道「放心,大伙兒平日里的額操練不墮,不就是為了應對這般的情形么……土賊流匪打得,這淮南狗子就打不得了呢」有人故作輕鬆的應聲道。
「但是你們這些可還沒有建過幾次功,嘗過女人滋味生瓜蛋子就算了,莫要於我說什麼與地攜亡的話語,真會笑死人的;接下來,就想法子衝出和-圖-書去多少是多少吧。」「儘管往西面走就是了,這季候那兒的潮迅不急,江北的船不好靠過來,但是往南邊飄卻是輕鬆的多,就算不會說,抱上空囊子也有機會衝到岸上的。」「待到那些淮南狗子衝進來后,你們就脫了袍甲趕緊向外沖,我們這班老骨頭也會多拉幾個墊背的,替你們壯行呢」連打帶踢的把這些江東本地招募來的年輕士卒,都給趕下去準備之後,曾汝一才慢慢的鬆弛下身子來;用逐漸變得顫抖無力的手臂,給自己點上一根辛辣的收捲煙絲,而在氤氳的煙氣當中慢慢的眼神渙散開來。
又是如何衝破奮力迎戰太平水軍的炮擊、投火和衝撞、跳幫,而將一波波滿載兵員和物資的船舶,給強行沖灘和撞底式的送到對岸去。
而在江口沙洲上一座小丘台地,所建立起來的狼山鎮;原本是一處足以容納七八百人,而營房、兵舍、飯堂、操場武庫俱全的標準軍事戍壘。
曾汝一平靜的看著兜頭落下的利刃,如釋重負鬆開手中的火頭,又輕飄飄落在一灘粘稠刺鼻的事物上,頓時在星火迸濺之間,騰起一蓬火苗又飛速的沿著痕迹引燃開一大片。
然而說到這裏,姚歸禮不由的皺起眉頭道「這麼還沒打下來,就這麼區區的狼山彈丸之地,約不過數百賊卒而已。」
「就是,挖坑、設拌,射獵,填井,放火,咱們那個不會做的」
而在長江的出海口,作為江www•hetubook•com.com水衝擊而成的沙洲——壺豆洲又作胡逗洲之上,狼山鎮中升起數道不同顏色的烽火,已然如柱的高高直衝雲霄。
相比之下,他這裏只是即將發生的全面大戰中,微不足道的小小一處插曲而已。現在,他已經完成了自己駐防於此的基本使命了。
也就是指望南岸那邊得到告警之後,能夠及時按照日常的操條進行的清野堅壁,而少一些軍民百姓的損失和傷亡,那自個兒在這兒的捨命堅持,也就有了意義了。
而在南岸江邊修補過的大堤便,一座數層哨樓兼做壁板信號塔上,望著遠方已經逐漸消失的煙柱;瘸腿的駐隊校尉李三光也對著左右聚集起來,各持刀搶、弓箭的巡護隊和駐隊團的成員喊道。
「原來是如此情由,那我可以安心回去好好的鼓舞一番了。」巢湖水軍兵馬使陳珙釋然到。
可一點兒都不疼啊,真的不疼啊,看著火焰中驚慌失措亂竄的淮南兵,他如此想著仿若是投過了吉紅色的火光,又看到了父母和妻兒枯瘦的面容。
「就在八載前的乾符二年(公元875年),浙西狼山鎮遏使王郢,亦是在此縱橫海上而肆虐江東兩浙的。」
他可是親眼看著那些從分別從外海和上游漕河中,繞過來的眾多淮南戰船,是如何在肩上成群結隊的匯聚起來。
後來又經過前任狼山鎮遏使王郢的擴建和加固,而成為王郢縱橫海上寇略兩浙的後方大本營和-圖-書和老巢所在;因此,當王郢之亂被鎮海節度使裴璩平定之後,下令將狼山鎮毀棄為白地。
「去歲又為太平賊軍所竊據,如今這處風高浪急,旋轉三山的江淮要衝,正合當在軍使手中得以光復啊。」
因而後來的狼山鎮因為地處要衝,自發人口生聚而重新派兵駐防和管理之後,也就只剩下一圈外圍土壘,加上新挖的壕溝和木柵而已。
而在一面「姚」字大旗之下,淮南行營四軍之一的右驍雄軍使姚歸禮,也在蔚然端坐望台打量著戰況。而在旁的一名文士亦在為他賠笑著解說什麼「梁太清六年公元552年,侯景之亂的那位宇宙大將軍,便就是兵敗此洲後為王僧辯軍士所獲。」
作為在淮南官軍突襲當中倖存下來,太平士卒中位階最高的存在,他又怎麼不知道情勢上的不樂觀呢。
還有在屯莊裡幫助搶收時所接受的招待,看著那些孩童們和宣傳隊的歌舞;各種送過來的先做物產,吃的滿嘴流油和撐到嗓子眼裡的飽嗝滋味。
「我自當曉得,可是這不過是驅狼並虎,兩害取其輕的權宜手段而已;雖說那劉漢宏乃是反覆無常的五姓家奴,但那雄踞荊湖而鯨吞江東的太平賊,才是真真的猛虎啊。」
「這樣,我等就日後不用再回到廣陵城中,在那個啥勞子呂真人手眼底下繼續受那骯髒窩囊氣了……大伙兒在這鎮海故地各任一方,威孚自專豈不大大美哉。」
「若是能因此斷了
和圖書浙東那些太平賊的後路,就更妙了。就算這些賊眾悍戰難纏,火器犀利,在缺糧少械後繼斷絕之下,又能夠發出幾分戰力來呢,屆時我輩只消整好以暇,據地以戰了。」
陳珙也順勢主動提議道。
「哪怕戰至最後一個爺們,也要確保鄉里和莊上的婦孺,都給安然退到城裡去……告訴他們,些許豬羊房舍的損傷算個甚,只有人沒事了,將來才能憑本事和賣力再找回來。」
這一刻,曾汝一透過殘餘的煙氣,看到的卻是自己電光火石的一生;乾裂的田地與青黃不齊的禾苗,充滿饑饉與苦難的童年,徒勞吐血累死在田頭的爹娘,躺在自己懷裡斷氣的婆娘和孩子,再到衝進鄉吏家第一次嘗到麥餅的滋味;赤手空拳扒上牆頭上被人捅穿肚子,掉在死人堆里又強撐著活下來;拿著銹跡斑斑的簡陋朵刀看在一個官兵大腿上,扯下馬來的第一個斬獲;乃至是在廣府的內亂中,與那些昔日同袍刀兵相向,衝進華美廳堂里將那些衣著錦繡、奴婢環繞的義軍頭領們,給捉住拖扯出來;與紋面斕衫的西原蠻迎面衝殺在清脆的銅鼓聲中。
「此為不戰而屈人之兵之道;也正因此次,梁左史才不惜與那呂內府撕破了麵皮,在令公當前為我輩求取的這出戰之機……自然了,若是諸事大多順心,則我輩也要合力推舉梁左史為鎮海留後。」
不久之後,帶著滿身煙火味和燎卷的鬚髮,走過來的巢湖水軍兵馬使陳珙,卻是難免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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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道「掩襲這區區的狼山一地的得失,俺倒不在乎,可是咱們真要與那些……那些淮西賊協同行事么……這豈不是與虎謀皮么。」「咱們這次可是將淮南鎮下,好不容保全下來的水師都給搭上了,才得以全力衝破賊軍在江上的封鎖和隔斷;將這些兵馬送過來的寶貴時機啊。」「那就有勞了。」
「狼山的兄弟已經盡忠職守到了最後一刻,接下來該輪到咱們這些了。」
就在一根煙被他輟到燙嘴的功夫之後,被無數雜物堆砌起來的門道,也終於在沉悶轟擊聲中,不堪承受蹦碎開來;在滾捲起來的煙塵當中,那些頭戴夾耳硬盔和身披鑲鐵兩檔鎧的淮南軍,也咆哮著一擁而入。
他們就像是崩決的洪流一般的,氣洶洶淹沒了道路上一切敢於攔阻的人和事物,又分流出一股衝到了正背靠依坐在土壘上方的曾汝一身前;不暇思索的揮刀就砍下來。
最後是來到江東后,對於肥美富臾田土的羡慕和身處魚米之鄉的感嘆;對於圈地建立了屯庄的日後光景種種憧憬和期待;只可惜已經看不到那一刻了。
而在狼山鎮外圍,則是密密麻麻爭渡而來舟船,以及在白底金雀的旗幟指引和前導下,持兵挽弓奮力攻殺向前的淮南軍。
而在殘缺不全的土圍和木柵背後,滿身是血而脖子上被纏了一大圈,卻依舊阻止不了血水滲出的老義軍出身旅帥曾汝一,也在斷斷續續喘著粗氣,對著左右同樣灰頭土臉血跡斑斑的士卒們交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