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邙山
第三十九章 昆明池之射
有人笑道:「王老熊又喝多了,開始發牢騷了。」
薩保納悶,心想自己沒有得罪王老熊啊?他跟自己生什麼氣呢?莫非他知道自己做的一些事?正在遲疑間,太子太師于謹走過來,拉住薩保的胳膊說:「我與丞相賭射,正是平局,丞相找了賀拔太師射下一注。你來與我爭此一局可好啊?」
哪知王羆冷笑不答,扭過頭去,從桌上抓了一個瓜,叫自己的蒼頭削皮。蒼頭取出刀子削瓜,削下來的皮掉在地上。王羆又把它撿起來,看見皮削得太厚,上面還有瓜肉,不由勃然大怒。他見身邊沒有武器,就脫下靴履,朝蒼頭扔過去。然後他撿起地上的瓜皮,重新啃食了一遍。
薩保恍然大悟,連忙揖手向于謹表示感謝,又乘機討好地說:「于老將軍身經百戰,足智多謀,薩保慕名敬佩久已。就是那行軍打仗的法子,說出個把來,已經夠我收益無窮了。不知可否改日賜教一二啊?」于謹嘿嘿一笑說:「太過獎了,法子沒什麼,打仗的故事倒是有一肚子,四郎要是不覺得煩,老夫很樂意說的。」
宇文泰聽見了,也傷感地說:「大統四年河橋合戰,萬勝、顯慶舍死和*圖*書救我,算起來也是三年前的事了。」
賀拔勝望了望水中遊動的野鴨,略一思索間,已經勾弦搭箭。他稍微用力把弓拉開一些,右手斜向上,左手鬆弦,箭劃出一道弧線飛快地鑽向鴨群。霎時池面水花泛起,受驚的野鴨扑打翅膀飛了起來。水面之上,只剩下了兩隻死鴨,被一支箭桿洞穿,身子連在一塊,隨著水波上下起伏不止。
薩保大喜,連聲應諾。他跟著于謹走到林子中。看見樹上掛著一個熊頭,從人正在把箭頭拔下。薩保找了一張弓,兩腳叉開站好了,用力勾弦搭箭,瞄準目標,颼的一箭射去,正中熊鼻。旁邊圍觀的人都鼓噪叫好。薩保回頭朝賀拔勝一拜,恭聲道:「薩保僥倖得中,請太師指正。」
此時天色漸晚,一陣陣的金秋之風,順著昆明池的水面吹過來。秋意漸濃,使人感到了一些涼意。
王羆衝著他喊道:「誰說我喝多了,現在的年輕人怎比得過我們這一輩!」說著他就撩起衣服露出胸前黑乎乎的一團毛和下面的大肚子,可以看到橫七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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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地布滿了傷疤。等到日中的時候,軍中設酒與大家宴飲。宇文薩保看見擺出來的都是一些尋常的酒食,酒的味道淡而寡味,鹿肉雖烤了不少,但上面不僅留有血絲,而且一點佐料都沒有,又膻又無鹽味;肉食不夠,還端上一盤盤的大薄餅,擺上幾個不知名的圓瓜。這些都勾不起薩保多少食慾,他端了酒杯到處找人喝酒。
眾人還沒有緩過神,宇文泰已經大聲叫好道:「好箭法,如此神色從容的箭法,當年高平牧馬,賀拔元帥馬上射鵰,我曾見過。賀拔公兄弟真我北地雄傑也!」他回頭對著薩保說:「四郎你用的是蠻力,比賀拔公遜色不少!」薩保連連點頭稱是。
到散席時,王老熊已經非常醉了,他沒有戴帽子,只用了頭巾纏住頭髮。一股股的涼風吹過他的腦門,使他感覺到酒氣上涌,終於忍耐不了,連忙趴下來嘔吐。人們說:「王雍州醉了,快找個牛車過來送回去吧。」王羆抬起頭來連連擺手,喝令從奴把他的坐騎牽過來。他身軀雄魁,搖搖晃晃上不了馬,兩個從奴用肩和-圖-書抗手頂,好不容易把他支到了馬背上面。他用馬鞭驅散從奴,還沒有忘了朝眾人拱手告別,接著抽打坐騎一路小跑而去。
半夜的時候,人們用門板把他抬回到府衙。到了天明,他漸漸地沒有了呼吸。
在座諸貴也一片惋惜感慨。正在此時,就聽見雍州刺史王羆粗聲粗氣,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要是年輕人都像萬勝和李顯慶那樣不怕死,那我們就在洛陽城裡喝酒去了!」
人們讚歎之聲此起彼伏。賀拔勝從容說:「此弓乃是阿斗泥的遺物,當年射蠕蠕,射破六汗賊,射万俟丑奴賊,無有不中。他日陣前若見賀六渾,必用此弓射之,以報破國亡家之深仇!」說罷沖宇文泰拱手行禮而拜,接著道:「奉丞相之神武,以討不庭,賀拔破胡願為前驅,東賊醜類皆如此鳥!」
眾人正在觀賞兩隻雕爭肉,忽然聽見有個粗放沙啞的聲音吼起來,像是狼嗥一般,原來是侍中、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中山郡公趙貴在引聲高和-圖-書歌。唱著唱著,他漸漸聲音嗚咽,他停下來說:「我的兒子萬勝,生前最愛畜鷹了。他死了后,我把他留下的鷹都宰了,要不然,也該有這麼大!」一邊說,一邊舉起袖子擦拭眼淚。
兩個從奴連忙也騎了馬,跟在他後面走。天色慢慢黑了,那匹馬上了曲水橋,莫名其妙地開始奔起來了,就看見王羆高大的身軀在馬鞍上面上下起伏顛簸,顯然已經跟不上坐騎的節奏。剛跑到橋下的土路,王羆就從馬上翻落下來,他左腳掛在馬鐙上,被馬帶出去了十幾步遠之後,左腳的靴子扯掉了,整個人滾落到地上。
薩保看見了,心裏暗想:「賀拔破胡覺得自己輩分高,來關中這麼久,除拜天子外,從不肯拜人。如今既已屈膝,也就是認了我們宇文家為主,結交就不是什麼難事了。」思咐間,于謹走到他跟前。這個時候眾人都在望著宇文泰和賀拔勝,沒人注意他們兩人。于謹小聲說:「王老熊是厭惡宴席奢華,又看不慣你等年輕小輩錦衣玉食,說你們不懂稼穡辛苦,對你有怨氣而已,不必過於在意。」
宇文泰遙見池水中有一群野鴨出沒,靈機一動,對賀拔勝說:「賀拔公兄弟射飛雕工夫非常,請射野鴨為樂,如何?」
賀拔勝哈哈大笑,沖薩保豎起左手拇指,拇指上套著一個碧綠的玉抉,玉抉上一道淡淡勾痕環繞,正是長期勾弦留下的痕迹。他從蒼頭手中接過一把漆成紅色的三石強弓,上面用灰黃色的繩子纏繞,繩上依稀可見淡淡的血痕。他右手持弓,左手拇指用玉抉勾弦,也不怎麼用力,稍微把弓拉開一點。右手向上一抬,根本沒有停頓,左手就迅速放弦,利箭悄然無聲地飛出,自薩保箭頭的地方射進去,兩個箭桿碰了一下,這才發出啪的一聲響。hetubook.com.com
薩保笑著對他說:「我們也有傷疤啊,再過幾年就會比你的多。」
天氣還沒有冷下來的時候,宇文泰帶人從華州回長安。他住在昆明池岸旁的棗林邊,一大早就召集諸貴議事。
宇文泰養了兩隻大雕,羽翼都已經非常豐|滿,站起來有半個人那麼高。他叫人把雕放出來,割下幾大塊沒有烤的鹿肉,扔在空地上餵給它們食用。那兩隻雕張開翅膀撲扇著,撲過去搶食,它們腿上都掛著沉重的墜鐵,只能飛到半個牆高。兩隻雕一邊撲騰,一邊爭食,扇起的風就像旋風一樣,地上的枯草、塵土和碎石都隨風飛舞起來。
宇文泰大喜過望,連忙攙起賀拔勝說:「太師之志,黑獺深知,願與太師並轡東指,掃除群寇,以祭奠元帥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