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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歡與賀拔勝有舊，聽到報名，知道是他。見西人十余騎如鬼影追來，魂魄驚飛，不顧道路所在，拚命打馬往前狂奔。

高歡的蒼頭馮文洛救主心切，他停下步伐，把手提的長刀拄在地上，從左手手腕上褪下一串佛珠，念西方凈土無量壽彌勒菩薩之名，心裏道：「求菩薩保佑俺殺敵救主，如果死了，就往生極樂去；如果得活命，他日必富貴金玉滿床，得配公主王妃為妻！」然後挺刀迎敵分腿而立。

定睛朝下看，高歡及其隨從步騎數人，竟然正在坡下的路旁歇氣！

西騎跑在當前的是宇文九郎胡奴，他騎著一匹矯健的棕黃色快馬，飛馳而來，看見前面站著一個東人，迎面橫刀站立不動，想要提韁躲避，已然來不及了。他索性催馬直進，伸出長矟，朝那個東人當胸捅去。哪知此東人突然敏捷地轉身一彎腰，長刀橫劈奔來的馬腿。胡奴但見寒光掠過，心頭大驚，就聽得噗哧一聲，馬腿飛斷，整個人脫鐙撲了出去，摔倒在黃塵瀰漫的地上，他的臉上、手臂上、腿上的衣服都擦破了，肌膚血淋淋疼痛難忍，趴在地上爬不起來https://m.hetubook.com.com。

跟在後面的西人見宇文胡奴的坐騎被砍倒，連忙撥馬繞過揮刀的東人，朝高歡逃走的方向追去。先是元和定，然後是李純陀和賀拔勝，都或左或右地避開了馮文洛的劈砍。馮文洛既放他們走遠，又看見後續跟來的幾騎西人躍馬挺槊朝他衝過來，心裏害怕了，連連念著菩薩的尊稱，拖著刀向路側飛奔，用一隻胳膊蒙住眼臉，一頭鑽進路邊的荊棘林中去了。

可就在賀拔勝對付赫連陽順的時候，劉豐生突然扭身亮弓對準元和定，兩人相距不過數尺，馬頭馬尾相連，元和定甚至看清了這是一支細長而削出尖刺的穿甲箭。等箭頭對準元和定之際，劉豐生拇指一抬，穿甲箭抖了一下，離弓飛出，剛過弓身，就打進了元和定的臉上，穿鼻而入，箭羽猶顫抖不止。

賀拔勝不愧久歷戰陣，感覺馬身一軟，立刻兩腳脫鐙，待馬側身翻倒之際，他的腿已經從馬腹下面抽出來了，倒地之時一個側滾，隨即翻身而起，手中扔緊握長矟。

再說賀拔勝飛騎追擊高歡，又奔出數里之間，和_圖_書漸漸接近，幾乎觸槊可及。高歡身旁，不過只有赫連陽順、劉豐生和段韶三騎。元和定揮舞長矟，矟尖頂在段韶背上的鐺鎧上，吱地一聲劃過。段韶沒有長兵器，不敢回頭，橫馬別開，朝右邊斜方向跑去。元和定志不在段韶，當即捨棄他，而朝高歡接近。

雙方間隔不過一里之遙，幾乎在同時，都警覺地發現了對方。

此刻高歡身邊只剩下南汾州刺史劉豐生一人了！

他不禁仰天長嘆道：「今日之事，我不執弓矢者，天也！刃垂將及，而竟然失之者，命也！」恨嘆連聲，以槊戳地，垂下清淚兩行。從者見賀拔勝咬牙流淚，鬚髮隨風飄擺，都已顯斑白之色了，又聽說賀拔佛恩也被東人梟去了首級，都可憐起這個孤獨的老人。他仰頭浩嘆，聽者無不動容。都說佛陀應該佑護虔誠苦難的人，面對這樣的浩問，是不是也會為他感到悲傷呢？

坡頂的西人騎士，根本不及思索，紛紛提槊策馬，踩著松垮的礫石和塵土，朝坡下滑去。霎時塵土飛揚，沙石簌簌滾落。馬蹄下腿之處，一路跌跌撞撞。賀拔勝左側身旁是宇文九郎胡奴的一和_圖_書個從騎，他的坐騎在急速下滑之中立腳不穩，蹄子朝下一墜，扭折了馬腿，連人帶馬一起翻了下去。而馬鐙拖著他的靴子，人和馬一時分不開，一直滾下去數丈才慢慢停住。其他的人不顧危險，繞過他繼續朝下奔去。轉眼之間，有數騎已經快到坡底了。

宇文胡奴第一個奔到坡底，第二個是金紫光祿大夫元和定，第三是元和定的從騎李純陀，緊隨其後的就是賀拔勝。馬蹄一踏上堅實的地面，頓時有力了許多。賀拔勝見高歡一行逃出不過十余丈之外，大喜過望，猛抽坐騎，飛奔而前，右手朝前舉起長矟，聲嘶力竭地喊道：「賀六渾！賀拔破胡今日必殺汝也！」

再說段韶本來側馬迴避了元和定的刺擊，奔出半箭之地，抽箭搭弓，準備扭頭去射元和定。卻剛好見到劉豐生一箭射倒西人兩騎，不禁驚嘆萬端。正此時，他又見西騎倒處，露出左側方賀拔勝挺槊去夠高歡，矟尖將及其背了！

段韶此刻正橫對賀拔勝與高歡，他不及絲毫猶豫，弓身稍低，抬手對準賀拔勝的坐騎就是一箭。段韶之所以射馬不射人，也是基於保險起見，擔心https://www.hetubook.com.com萬一射人不中，則在敵人趕上高歡之前，就沒有下一次射敵的機會了。箭羽射出，段韶的心也隨之飛出，默禱菩薩護佑，千萬不要射空了！

賀拔勝等十三騎也在追趕高歡，但是他們在中途沒有碰到尉興慶和段貴。他們在朝東跑了一段路之後，前面出現了山間的凹地，其間是密密麻麻連綿不斷的險林，根本就沒有人馬能夠穿越。於是他們催騎在山石之間跳躍，攀上了險林旁的山坡。從坡上回頭望，可以看到西邊的天空塵埃蔽天，愁雲籠蓋地野，那是東西雙方交戰的戰場。東邊坡下平緩，視野開闊，繞山的大路蜿蜒而來。

賀拔勝以矟戳地，忽覺心中一陣絞痛，竟然說不出話來。連忙雙手扶住矟桿，搖頭不語。稍頃才漸覺平蘇，擺手脫口道：「來不及了！」話畢又覺得心口隱隱作痛，懊悔恨然地想：「我一生射走獸、飛禽，陣中射敵，十中八九，為何今日追賊卻不執弓矢呢？！」一時萬般悲憤：「我兄弟、兒子都被賀六渾所害，為什麼蒼天還眷顧他，不讓我報仇？！」

元和定中箭仰身，手中韁繩后扯，他的馬頭就朝右方歪去，hｔtｐs://ｍ.ｈｅｔｕｂｏｏｋ.cｏｍ.com正好撞上近在咫尺的李純陀的馬。李純陀躲避不及，竟與中箭的元和定兩頭相撞！如中飛石，頓時失去知覺，和元和定相繼栽落下馬。

賀拔勝在元和定左邊，離開高歡也很近。高歡身側右邊是劉豐生，左後邊是赫連陽順。赫連陽順想回身用斫刀斫擊賀拔勝的馬頭，賀拔勝不等他回頭，用矟尖斜著撩他，撩中了他的右肋，從馬上跌了下去。賀拔勝用矟尖輕撩赫連陽順，雖不能將之致死，卻令其墮馬失去戰力，這樣也避免了矟桿插入敵身過深，不能抽回對付高歡的情況。這正是久歷戰陣的名宿，他懂得避免蠻力，而以巧制勝的道理。

賀拔勝站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高歡和一個東人馬不停蹄朝遠處飛奔，側方另一個東騎也撥轉馬頭追他們而去。回頭看煙塵飛起，己方騎士還在里許之外。不由得頓腳急呼，卻是毫無辦法。等到他們趕到，前方早不見了高歡三騎的蹤影。追來的西人拉住喘著粗氣的戰馬，著急地問道：「太師，我們趕緊追吧？」

只見此箭橫飛而去，正中賀拔勝坐騎的脖頸，橫穿而入，筋血切斷之際，噗然有聲。此馬登即應弦而殪，橫著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