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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豐未免心生狐疑，但又不便讓外人知曉，只能一個人在燈下心神不寧地呆坐。這個生非其時的毗盧，完全沒有讓歧豐重溫當年初為人父的喜悅感。他猶豫再三，提筆在紙上寫下一個「洪」字，作為自己第三個兒子的漢名。

歧豐心裏咯噔一下，想想說：「早聽說齊主誅盡元氏，莫非跟這個有關？」

兩人聽了，急忙將棋枰撤去，史念佛穿履起身，站在歧豐身後。不多會，就有人推開門，一股冷風趁機鑽進來。隨後數名佩刀武人依次進來，分列兩側。然後，宇文護緩緩地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宇文護進來后，脫下靴子，徑直走到正首的榻上，半躺著靠了下來。歧豐此時已經改坐到側首，史念佛站在他身後。跟著薩保進入的武人都開門出去了，只留下一個站在下首方的高大胡僧，垂手聽候差遣。

這個時候，門heｔuｂｏok.ｃom.ｃｏｍ輕輕推開了，僕役們魚貫而入。前面的人手捧熱水銅盆、巾子，請薩保和歧豐洗了手。後面的人早鋪開案幾，擺上十余個精緻下酒菜碟。執壺的人將美酒倒入精美絕倫的酒杯，頓時滿室酒香飄飄。待這些人退下去后，又進來兩位披皮裘的美艷女子。門緩緩闔上后，女子褪去暖和的皮裘，露出只用薄絲遮住的身體。數十支蠟燭被點上，霎時滿室明亮。樂工坐在角落裡，撥弦彈起琵琶，女子們扭動柔和的腰肢，翩翩而舞。這哪裡是歧豐和史念佛午後靜坐下棋之處，分明變成了長安最顯赫富貴的冢宰府一場提早的夜宴。

歧豐支吾答應了一聲，心裏卻想著薩保所說的「重新收拾土谷渾」。不覺有些愧然，似乎薩保有拐彎怪罪的意思。

薩保轉頭對歧豐說：「這沙門來歷不同尋和*圖*書常。他是焉耆國的小王子，跟幾個兄長爭權不過，跑去投奔突厥人。有一天在戰陣上討得敵將首級，卻突然抱著那個血淋淋的頭顱大哭。從此後遊歷西域各地，找名僧學習佛法。」

薩保心情很好，一邊品著美酒，一邊斜著眼看著舞|女的扭動。那女子表演著西域的熱舞，環繞著下首的胡僧轉動，好似蛇在攀附樹榦。薩保不由得一陣大笑，沖女子們笑道：「莫要去動他，他可是有道行的。」那胡僧不為所動，披著灰色的僧袍抱臂而立，滿臉胡茬的臉上，一對灰褐色的雙眼若有所視，讓人不測深淺。

薩保抬頭看了一眼站在下首的胡僧，笑了一聲道：「經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如此！高洋殘害無辜，遭了天譴報應，而今已經一命嗚呼了！」

歧豐不由得轉頭打量這個僧人，正好那僧人也扭頭看他，兩目一對視和*圖*書，立即各自分開。歧豐突然覺得此人非常面熟，像是在哪裡見過。那僧人似乎也有同感，低頭不再看人，只顧用粗啞的嗓音低聲念經。

兩人幾年不見，頗覺有些生分。薩保胖了很多，滿臉油光發亮，一副中年男子的樣子。他不急於問歧豐近況，卻掏出一封書信，沖歧豐一揚說道：「剛剛拿到的鄴中諜報，你猜東邊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時候，薩保擺了擺手，舞|女和樂工立時躬身退下。薩保對僧人說：「你也下去吧。」僧人急忙施禮，一言不發地推門退出。看著他轉身的背影，歧豐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麼。但轉念又想：此人不是死了嗎？若是在世，也應該有四五十歲的年紀了吧？這樣一想，又覺得有些拿不準。

李岐豐十二月返回長安，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住在了宇文護的一處私宅里。第二天獨孤氏知道了，急忙和-圖-書派人去請。來人沒有見到歧豐，只帶了口信回去說：「因為要見大冢宰，暫時不便回家了。」歧豐又命史念佛請了兩個老嫗，跟著來人一同回府，說是去看孩子有沒有胎黃。老嫗回來說：產婦和孩子都很健康，孩子個頭大，皮膚紅潤，不像是月份不足的樣子。

薩保沒有察覺到歧豐的變化，依然自顧自說道：「我讓盛洛（賀蘭祥）鎮守西邊，對土谷渾先取守勢；至於東南方面，令史寧為荊、襄各州總管，獨孤盛、賀若敦為副，先蠶食洞庭之西。待到時機成熟，就水陸並進，東出洞庭爭郢州。」

未時快要過去了，外面服侍的人進來添熱水，順便稟報說：「晉公來了，在換衣服呢，不一會兒就過來。」

第二天午後，天氣陰暗寒冷。歧豐坐在生火的室內，同史念佛下棋解悶。歧豐心事重重，除了間或落子之外，一直沉默不語。史念和圖書佛早已猜出幾分，卻也不敢點破。兩人都默默行棋，局中波瀾不驚。

聽了齊主的死訊，有些意料外，卻在情理中。不過薩保同齊主沒有什麼恩怨，這麼高興還是讓人不解。

薩保收住笑，沖歧豐道：「你道我是為元氏高興嗎？那倒不是。要知道這個齊主常常因關隴不平，要興兵西討與我為敵。如今他死了要立幼主，而齊主的兩個嫡宗弟弟，常山王高演和長廣王高湛，可都不是等閑人啊。這裏面的事可多了，搞不好手足叔侄相殘，天下大亂呢。內亂都不止，哪裡還顧得上與我為敵？我正好藉機重新收拾土谷渾；另外，我已越過大江阻礙，深入到天門、武陵了，洞庭以西早晚落入我的掌控。王琳順流東討，我卻在他後面蠶食漁利。你看著吧，不久后，郢州就要拿下。郢州一下，下江東不過幾天的水程。你聽過晉龍驤將軍王睿樓船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