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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著要到十二月末，南面斥候更迭來報，說發現大隊齊軍，正向北靠近。楊忠破徑嶺后，向南派出斥候五十里，刺探晉陽方向反應。聽說有齊軍北上，不辨其虛實眾寡，突厥大軍又沒到。楊忠遂令大將軍李穆守關，自引高平鐵騎分輜重而出，南行十余里依山屯軍待敵。

於是令擊頭番鼓，發動山前下馬騎兵出擊。眾將士早已披厚甲戴鐵兜鍪，身背弓矢持長矟聽令，得到進攻鼓聲，於是吶喊著踏雪一擁而前。

據齊人督將稱，周人北路入白道后不久，警訊就急傳并州、鄴都。齊主從鄴都率大軍倍道趕路，已趕赴晉陽。又命司空斛律光帶步騎數萬人馳援平陽，阻遏周軍南路達奚武軍。并州方面所屯晉陽重兵未動，并州刺史正是名將段韶。

楊篆受向楊忠保證道：「元帥但管晉陽事，東面來敵絕過不了靈丘。」

楊篆領軍東去后，北路軍用於野戰的騎兵只有十八營，另加上王文達的騎馬步兵。馬匹因為天寒和趕路，折損了不少，尤其減膘嬴瘦的馬兒很多。突厥南來還需要幾天，一干人馬都在徑嶺暫時歇息。

當晚，周人仍夜宿山上防敵偷襲。楊忠則連夜審問齊人俘虜。齊人被俘督將三四人，軍士六七百人，大多都是落馬騎兵。楊忠帶領諸將逐個審問，想要了解晉陽方面軍情。

從周軍大陣的山上望去，四www.hetubook.com.com野茫茫雨霧瀰漫，雙方交戰的陣型和位置都已模糊不清。山下的廝殺，也在這個時候徹底停止了。

楊忠又命大將軍楊篆領千騎東去靈丘，阻遏齊軍從靈丘道來援晉陽。他怕楊篆擔心兵少，勉勵說：「靈丘道扼守上游山谷，林木山石多，山勢險峻，道路僅能兩騎並轡走。只要有一隊塞路，萬夫莫敢過去。齊人因為道路在境內腹地，不設防已多年，易得易守。我估摸千騎守險綽綽有餘了。我所剩將士中，野戰之兵只有六千多騎，不可再少了。」又小聲叮囑楊篆說：「倘若晉陽作戰不利，你得信后立即向北走恆州出塞，切莫回頭西來，西來則遇追兵。即便遇上突厥，也恐遭其所傷！」

事發非常突然，上前挑戰的齊人沒料到周軍發起進攻，倉促間連搭弓射箭也顧不上，急忙撥馬回撤。身後的周軍下馬騎士則如一股黑色的波浪，一路尾隨追擊，逐漸迫近齊軍前拒騎兵。

短暫的白晝很快過去，雨雪轉為了大片的雪花。雪花飄飄墜落，覆蓋在死傷將士和倒斃戰馬的身上，很快整個世界就重新恢復了銀白，彷彿沒有發生白日的遭遇戰。周人沒有窮追猛打的意思，於是齊人的大隊漸漸遠去，很快消失在雪霧瀰漫的茫茫黑夜之中。

天色越來越暗，天空中又開始飄起hｔtps://ｍ•hetuboｏｋ.coｍ•ｃoｍ雨雪，濕漉漉地打在交戰雙方將士身上，讓人一陣陣哆嗦。只覺得寒意之深，彷彿一下子要滲透到骨頭中去似的。

眾人多附和，都說：「不戰則已，要戰就在天黑之前。」

其實楊忠心裡有數，他所提萬騎奔襲與李岐豐原本戰略思想比較，因規模上大大縮小，目標上也有了較大調整。如果說歧豐的戰略目標是滅其國，楊忠所提的，且得到宇文護認可目標，也就是屠其城。退而次之，如果在晉陽城下耀兵炫武，挫其兵蜂，大損齊人國力聲威，最後能全身而退，也算不虛此行。

齊主親率大軍神速趕到，無疑加大了目標的難度。不過好在突厥人守信，十萬騎席捲而來。晉陽城下孰勝孰負，還很難說。

楊忠聽說齊主親赴晉陽，未免感到有點意外。齊主如果來了，鄴中主力也必然跟隨。齊主表現如此神速和勇決，倒是同傳聞所說齊主終日酣飲，政事委任高元海，和士開等群小佞臣的情報不符啊？齊朝名將首推段韶、斛律光，如今一個坐鎮晉陽，一個扼守平陽，一北一南，分別對抗楊忠和達奚武，可謂名將對決。齊軍雲集晉陽，單憑楊忠手中兵力，是難與之抗衡，看來只能倚重突厥人了。

前番北周與突厥約定年底會兵攻齊，突厥木杆可汗允諾十二月末入塞來會，前後不差一旬。楊htｔｐs://ｗｗｗ.heｔｕbook.com•cｏm忠軍從白道破武川下雲中時，天降大雪，遮蔽南北道路，還不見有突厥出沒。直到周軍陷徑嶺，頓軍不過兩日，北面雲中方向留下的斥候接連來報，說道路上已見突厥游騎前驅。此後不久，突厥使者持可汗信物飛馳徑嶺來見楊忠。使者稱，三位可汗共十萬騎分道入塞，木杆可汗自白道，步離可汗自固陽道，地頭可汗自懷荒，一路冒雪南下，繞城不攻。目前駐馬恆州外山谷中，暫歇馬兒腳力，不日就將南來相會。

楊忠得報鬆了一口氣，倘若突厥失約，周軍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了。他當即厚賜突厥使者，並派大將軍王文達隨使者返恆州面見木杆可汗，促其南來徑嶺會合。楊忠派王文達去見木杆，主要考慮文達智勇兼備，而且狀貌雄健力大善射。突厥人重武輕文，使者相會必大宴較射，普通幕僚前往恐遭蔑視。報突厥使者必須武人之翹楚，以免突厥意輕中國。

楊忠親軍在山上舉起大旗，召集諸將來議。楊忠對眾人說：「我從山上觀陣，賊從南來，聚合成陣約厚里許，騎兵在前約有三分之一。兵不比我多，又多是步卒。我料他是從晉陽分兵出來救徑嶺關的，走到這裏才知關陷。見我整陣以待，不敢靠前；又不敢回兵，怕我以騎兵追擊，雪地上遭喪敗。故而列陣虛張聲勢，到了晚上必定乘機溜走。」

ｈｅｔubooｋ.cｏm.ｃom早散開到兩翼的齊軍騎兵，面對周人密集的長槊叢林，卻找不到出擊的位置，只得停下馬搭弓射箭。兩軍相距不遠，用弓矢對射了一陣。周軍都是厚甲，齊人的坐騎卻頻頻中箭，負痛的馬兒翻騰跳躍，騎士也被掀到雪地上。齊人吃不住，朝後面回馬撤退，留下一地的死者和傷者，以及被馬蹄翻出的黑色爛泥。許多無主的戰馬在雪地上停下來，嚼食被馬蹄翻出的雪下草根。

第二日雨雪稍住，天空濃雲低垂，午後，齊人的騎隊慢慢出現在陰雲籠罩的天邊。楊忠急令引輜重上山，留一半兵力倚山半環列陣，丟鹿角拒馬於前。而將一半騎士隱藏在山後林中雪地，待機而動。

同時，經過數里的衝鋒和短暫廝殺，周軍重甲下馬騎士體力消耗很大，無法再向前行，轉而停下休息。趁此機會，齊人的步軍大陣逐步向後移動，脫離了交戰狀態。儘管縱馬追逐的部分周人騎兵向他們接近，並頻繁地繞動射箭。但齊人軍陣始終保持嚴密陣型，如緊緊收縮的龜殼，緩緩朝後移動。

正在這時，山下來報，說齊人陣中有勇將帶數十騎躍馬前來挑戰。楊忠上馬眺望，果然見一小列敵騎逼近，在雪地上留下一列黑印。

未時，天地愈加晦澀，四周林木蕭疏，灰暗的天空與白色的大地幾乎連為一體。齊軍深色的軍旗和人馬則像是密密麻麻的小點，逐漸聚集成行和圖書成列，猶如天際線上憑空長出了一片樹林，與周軍相隔約有兩三里的距離。

周人突然迫近，齊人騎兵不及展開，加之雪厚深陷馬蹄，戰馬奔突不利，沒有了往日衝擊步陣的力量。齊人騎士見當前厚甲周軍鋒頭逼來，倉促間只得撥馬避閃，都朝兩頭散去。一時間擁擠到一起，還沒有完全散開到兩側時，后隊已經同周人接觸了。周人的后隊先是停下腳步，把長槊插入雪地，解開弓矢朝齊人射出一排亂箭。趁著亂箭造成的混亂，周人的前隊則朝前殺入齊人的馬隊之中，只管用長槊亂刺戰馬。槊尖接連捅入貼滿肥膘的馬腹，發出噗噗之聲。齊人馬隊之中腸肚滿地、鮮血橫流，一時人仰馬翻亂作一團。

楊忠冷笑說：「這便是東賊的緩兵之計，我若是也出幾十精騎同他對陣，幾個會合下來，小半會天色就黑了，他卻好走！」

此時周軍第二番鼓早已敲畢，山後林中的周軍輕騎繞出加入戰陣。慌亂之中的齊軍騎兵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紛紛奪路奔逃。殺出高平騎兵半日都在休息，此時馬力正在勁頭，一面沿著齊人潰逃的路線並馬追擊，一面搭箭側身攢射。潰退和追擊的馬隊並排奔跑，在白雪皚皚的大地上翻騰起滾滾雪花。從楊忠本陣所在的山上望下去，與其說是在廝殺，倒像是在縱馬奔騰嬉雪。所有倒斃雪中的人馬死者，不過是茫茫白色中星星落落的小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