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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就變成周人發泄心中怒火的短暫屠殺。入陣的周人揮動大刀，擠在前頭的齊人弓箭手全無還手之力，須臾之間就被盡數剁到，殷紅的血浸在白雪覆蓋的大地，如同白紙之上渲染的朵朵鮮花。

周軍打先頭突擊的是高平軍精銳辛元軌、韓毗所部，加上楊忠本陣張愷統領的力士營，共千餘人，都是百戰精銳。張愷原本在楊忠身邊，此刻被派往前面打頭陣，統率的將士都是身長力大驍勇善戰之士。

周人披鐵甲執長槊大刀為前陣，疾走數百步就逼近到齊軍左翼。此時距離極近，當前的齊軍騎兵被周人衝鋒步兵擠壓，毫無伸展廝殺的空間，為了避免被包圍屠殺，都朝左側陣勢邊緣散去，露出其後齊軍嚴整的步兵陣營。齊人弓箭手紛紛衝上前，輪番朝周人射箭。

因為風雪吹面，齊人的弓矢很難發揮效力，飛矢射出，如同被捲入滾滾雪浪之中，加之周人甲厚，所hetubook.com.com能構成傷害更小。也有周人被飛矢射中面部甚至眼睛的，稀稀落落地或跪或蜷縮在雪地上。但周人畢竟佔據順風，射出的箭對齊人造成更大的殺傷，一度使得齊人迎擊的箭雨明顯減弱。不過周人所帶的箭不多，很快就射沒了。周人停步射箭，一方面靠順風先行削弱齊人的正面，更重要地是藉此讓披著厚甲的將士喘息片刻，稍微恢復一些精力。步兵氣勢有限，長途奔襲本就為步戰所忌。披甲既厚積雪又深，讓這些平日的馬上健兒著實吃力。

都督張愷入陣前，被齊人的飛矢射中了嘴，滿口牙碎，好在沒有傷及要害。他吐出碎牙，將帶血的箭桿橫著銜住在嘴裏，深入齊人陣中廝殺。重圍之中，齊人刀槊亂下，周軍冒死奮戰，張愷身邊將士逐漸倒斃。最後只剩勇士七人，將尚在前面的齊人驅散時，才發覺已經深入到齊人和-圖-書軍陣之後。

周人唯一的優勢就是大風捲起積雪，使得戰陣晦澀難辨。這種情況下，是有利於進攻方的。就在周人對射的箭雨消失之際，隨著一陣鼓噪吶喊，周人紛紛拔起武器發起衝鋒。飛絮仍在飄舞，周軍將士的怒吼聽上去好似從遠處緩緩飄來。當無數前鐺和兜鍪上插滿箭羽的黑甲敵人突然躍入眼帘，齊人弓箭手再想後撤已來不及了。值此生死關頭，多數的弓箭手仍表現得極為英勇，就在周人靠近的最後關頭，許多人抓住機會射出了最後一箭。由於距離極近，細長尖頭的穿甲箭頓時將當頭的一撥周人射倒在地。

張愷當年隨楊忠雪夜下漢東，力擒柳仲禮，打汝南城，每戰必從，以勇武而著稱，算來於今也已三十多歲了。他從不讀書，卻隨身帶有一條白絹，上面抄錄了《十句觀世音經》。楊忠早在長安馮翊波若寺居住的時候，就愛讀《觀世音經》heｔuｂoｏk.cｏm•coｍ。身邊跟隨的家臣，耳濡目染，也都紛紛仿效。《十句觀世音經》將經文|做了提煉，專門給那些沒法誦讀經文的人準備的。他將白絹作為襯底纏在腰間，每次戰前，就默念十句觀世音經。同時默想自己將要面臨的各種險境，如身無弓矢被重重包圍，或者在亂軍中墮馬，或是被流矢射中雙目，等等危及情形，以祈求菩薩保佑化險為夷。這樣每次征戰雖然或多或少都有負傷，但卻從來沒有傷及到性命。

迎著箭雨，周人並沒有立即突入齊陣，當頭的督將高舉大刀，喝令所屬將士停步。他們將長槊和大刀倒插在雪中，把一路背來的弓矢摘下。當一條彎彎曲曲的周人臨時戰線逐漸形成之際，周人的利箭就順著風飄向齊軍陣中。

周軍清除掉當前的弓箭手之後，旋即同齊人步陣展開廝殺。齊人不知所擋是周軍最精銳的部隊，面對身披重甲殊死拼殺的強敵，陣勢被hｔｔｐs://ｗｗｗ.hｅｔuｂｏｏk•com.cｏｍ連連擊散。齊人抵擋不住，就朝後退去，試圖重構陣線。但周人視死如歸，不顧箭矢鋒鏑，一味向前死突，接連多次沖潰了齊人的臨時防線，最終將大部分抵抗的齊人，都趕到了東面的陣勢之中，齊人擁擠在一起，也沒有形成一個穩固的戰線。

張愷暗道，主公要我們將齊人朝東邊擠壓，而今齊陣已被我刺穿，但我只有七人，不知我手下其他人在何處？該如何行事呢？正在猶豫的時候，看見一個騎白馬的齊將，由一個隨從牽著馬，從廝殺的陣中撤出來。張愷見狀，立即持刀朝騎馬齊將殺去。那隨從見了，急忙鬆開轡頭，將手裡長槊向張愷刺來。張愷橫劈一刀，將他的槊桿砍斷，逼上去用刀尖將他刺倒在地。人們圍上白馬，把馬上的人拽下來，摁在雪地上。問他姓名，才知是左陣督將之一，名叫高景松，原名元景松，乃是元魏陳留王之後，入齊后改姓高氏的。張愷讓人將ｗww.ｈｅtubooｋ.ｃoｍ•com他斬首，用布包了頭，提在手上。

此時風都朝東南方向急吹，捲起地上的積雪，飛雪如絮，漫天飄擺。極目眺望，目力所及只有數百步之遙。齊人軍陣少說也有數里長，在雪絮中不辨兩端。兩里之外的西山更如風雪夜中的孤島，隱身在茫茫大風之外。只有前突的周人將士，因為渾身鐵甲都漆成黑色，反倒在一片礙眼的白色當中格外醒目。

這番打頭陣前，張愷也在雪中默念《十句觀世音經》，默想身處險境。所不同的是，他知今日敵眾我寡，若沒有必死之心，則絕無獲勝的機會。所以不光默想險境，也在默求菩薩，假如真要加性命交付黃泉，子孫必得福報；倘若要死，但求壯烈，莫留遲疑和笑柄。他頭戴鐵兜鍪，用頓項覆頸，身披明光鐵鎧，腰甲下面加圍了鐵環鎖子甲，直至膝蓋，腳下穿鹿皮馬靴，渾身漆色宛若黑塔。西軍中常把他與九命浮屠耿令貴相比，此番入陣，真如二十年前的耿令貴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