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野蒼茫
第十二章 江上猛獸(上)
周軍將士不見主帥統兵,未免氣餒。軍中盛傳宇文直、權景宣等人收受金銀無數箱,都存放在快艦鴆舸上,準備運回襄陽。這些更激起將士們的不滿。有人就說:「南人好打便了,若是難對付,誰肯用命去拼殺呢?白白死在江上,都餵了魚蝦,也不得撫恤。」
華皎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陳人的金翅發拍用盡,戰力並不強。如果任由他們返回岸邊重新裝載投石,再次回到江中,則莫說巴陵守不住,就是江陵也岌岌可危也。此時組織敢死力量,殺他一個回馬槍,或許還有扳回一局的希望。只是自身損失太大了,尤其是江上善戰的將士,所剩無幾。若干慶看出他的難處,拍著胸脯說:「我大周還有數萬將士,數百艘船隻,盡可一戰,可交與司徒調遣。」
華皎這麼想,就同意了。還交出幾十艘清牙、武牙等艦給周軍用,統帥自然是周軍大將軍權景宣。權景宣待在宇文直的特製大船上,眼見了那場驚心動魄的金翅對決。兩人商量說,而今南人兩敗俱傷,華皎也獨大不了,其實很好。陳人金翅發拍用盡,乘虛進攻,正好漁翁得利。宇文直很激動,說了一句:「自古北人還沒有在水上贏過南人和_圖_書呢,這次是難得的機會!」這才派了能說會道的若干慶去勸華皎整軍再戰。
正在這個時候,幾百艘西軍的中小船隻,突然順風朝金翅撲過來。
不過陳人金翅薄弱的槳手層遭受接舷敵船的打擊,但其上層甲板的將士並沒受到損失。在頂住第一陣的混亂之後,陳人在頂層甲板弓箭手的掩護下,開始從第二層甲板跳到西軍小船頂上去。兩軍在小船上混亂地肉搏,陳軍一般穿輕便的皮甲,用牛皮做的鐺鎧遮蔽前心後背,腳下綁上防滑的釘鞋。這樣的裝扮,在船舷上上下下,非常靈便。而那些周人在船上,還似陸上裝扮,甲士都披著鐵甲,用兜鍪護頭,從艙中搖搖晃晃出來,身上插著陳人射來的箭,仍能揮舞槊刀作戰。但是行動卻很不靈活,笨拙如熊,腳下的靴子並不適應濕滑的甲板。一旦滑倒,來不及站起來,就被靠近的陳人推下船去,掉到江水中,連冒泡的機會都沒有,就沉到水底下去了。
話雖如此,但周人都不是水軍出身,只從襄陽到夏口,坐過十幾天的船,經過幾次江上的顛簸,這些人陸上雖勇,可在水中就不好說了。拿他們去迎戰吳明徹、淳于量的下游和_圖_書水軍,搞不好就是以卵擊石啊。華皎雖然這麼想,但嘴上不說。他想,宇文直、權景宣帶了周兵數萬,還沒有接戰。管他行不行,反正不是我的人,讓他上去試試又何妨。大不了晚點動身罷了。
金翅沒有投石可以發拍,遠程管不住,很快西軍前頭的船就已經抵近陳人大艦。就聽得陳人金翅上放箭的鑼響此起彼伏,弓箭手擁到接舷的一側,從大船的第二層和第三層甲板上往下射箭。箭頭噼噼啪啪地打在下面清牙船的瞭望甲板和頂篷上,就像下一起了一陣急雨。西軍甲士都躲在頂篷下面的槳手艙中。槳手奮力操槳,很快頂上了近前的金翅,兩船猛烈碰撞,彈開的清牙船又被浪頭重新擠過來。西軍甲士就趁這個機會,把長槊伸進金翅的槳孔中亂捅亂刺。金翅的槳手艙中都是水手,哪裡抵擋得住。而水手一旦死傷,就沒有人補充上去操控空下來的槳位。這樣的金翅就更難轉動本就龐大臃腫的身軀,而那些清牙、武牙和艨艟,就像一群豺狗圍住大個獵物一般,輪番圍繞金翅的低艙射箭和用長槊攢刺,妄圖使之失去行動能力。
華皎聽了,心中怦然一動,如果順風縱火,金翅掉頭m.hetubook.com.com不易,就可將他全數燒掉,拼個兩敗俱傷!他連忙又問:「周軍的船出發了嗎?」左右答:「早出發了,已然快接戰了。」華皎悵然若失,他仍不甘心,下令將一直在岸邊待命的七十艘子母快船都載上乾柴和油,準備縱火用。這子母快船也是華皎在湘州精心準備的殺手鐧,船上配有槳手,也有快帆。船體很輕,沒有任何鐵質防護和武器,順風張帆如飛魚一般迅捷。船上裝載了澆上油的乾柴,一旦接近敵船,則順風放火。船上的槳手則從船尾掛的小船下水逃生。母船著火之後,順風直撲敵船,對於體型大轉身困難的樓船,幾乎是不可能躲開的。縱然像金翅這樣的水上霸主,也終將被燒成一片火海。
由於提前出來受拍,陳人的小艦損失很大,主要的江上力量是百余艘金翅大艦。但大艦發拍已基本耗盡,正在組織小船從夏口運送投石過來。故而都停錨江心,等待補給。不料到了午時,西北風起來了,把船都朝夏口方向吹。金翅上的帆都放了下來,江上浪頭顛簸,要想在江心上載投石並不容易。來了兩撥運送投石的船,都很難將投石吊上大船甲板。
再說周人的數百艘大小艦隻,和_圖_書順風朝江心的陳人金翅猛撲而去。統兵的有開府斛斯純、儀同是雲五貴、乙弗武等,至於周軍水軍統帥大將軍權景宣,卻不在江面上,而是待在宇文直的快船上。這艘船就是號稱江上最快的鴆舸,有雙層甲板,底層兩排配槳手八十人,中間還有腳踏水車數十部,一旦全速啟動,其餘船隻根本追不上。上層甲板四面都配了巨弩,可輕易擊沉普通小艦。上層甲板後端,特意加蓋了封閉防箭防火的大艙,艙內寬敞,比陳軍統帥吳明徹的小艙不知要大多少倍呢。宇文直就住在這裏面,其內極盡奢華,裝滿了來自襄陽、江陵的傢具、珍貴器具和裝飾。除了不得不遵守江上準則,沒有帶女人上船之外,其他該有的奢華享樂都和陸上府第區別不大。
時至正午,江上開始起風了,船隻隨著波濤上下起伏。這時,周軍信使的快船突然來了,使者是襄州總管衛國公宇文直的親信儀同若干慶。他聽說華皎要回軍巴陵,急忙勸他說:「陳人乘勝西上,巴陵也保不住。湘州已被徐度、楊文通佔了,如果退走,就只有去江陵了,從此寄人籬下,卻是為何呢?不如整軍再戰,再走也不遲。」見華皎好似心動了,若干慶又繼續勸說道https://m•hetubook•com.com:「金翅雖然損失了,可對面的發拍也用盡了。你看他金翅橫行江上,其實不過就是人多一點的樓船而已,調個頭都不易。我們只要挑選精銳快船,趁著他勝仗驕惰,過去與他接弦交戰,管教他金翅全數覆滅。」
華皎損失了所有的金翅大艦,退到北岸的沌口。他自知大勢已去,傳令收集湘州所屬的船隻,準備先撤往巴陵(岳陽),再做打算。
送走了若干慶,華皎也沒有心情吃午飯,坐在船艙里發獃。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開始聽到艙外高處的旗幟嘩嘩地響,顯然是起風了。他包了頭巾,探頭出艙,感覺一陣潮濕的江風撲面而來。他急忙問:「什麼風向?」艙外的人答道:「西北風!」
江上起風后,周人的船順風而下,很快就抵近陳人佔據江心的金翅大艦。西軍本已失敗,不料突然發起襲擊,著實令陳人感到有些意外。
宇文直待在這艘特製的鴆舸上,即便有事,逆流而走照樣來去如飛。而權景宣自恃宇文氏任遇隆重,也離開大軍船隊,待在鴆舸上遙控指揮。說是遙控指揮,其實江上往來不便,一旦開戰,指揮也無從談起。權景宣帶兵自江陵出發,沿途所獲珍寶及梁人的饋贈,他都寄存在這艘鴆舸的貨艙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