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野蒼茫
第二十七章 狼山來敵(上)
正說到這裏,賬外將士突然來報說:「北面十裡外有大隊騎兵舉火趕來,沒有過河,正在結營駐紮。」
兩人面面相覷,正悲痛間。突然赫連聞達像是看到了什麼,指著岐豐身後大喊道:「別找了,走吧!快回頭!快回頭!」
「是新到的虜人,服飾馬匹跟白天的那些不同。這撥像是趕了遠路來的,人馬都非常疲乏,不想著急與我們接兵。」
「何人!」李岐豐無力地吐出兩個字。身旁的李澄一下子驚覺醒了過來,一扭頭看見地上的人,大驚跪坐而起,身上鎧甲鐵器砰然相撞。李澄左手握鞘,右手抓住刀柄,正要把大刀拔出。
張君岩好似如夢初醒,將短刀入鞘,放在地上,叩頭道:「蘭若罪該萬死,任憑元帥處罰!」衛士立刻上前收走了他的刀。
李岐豐示意他們去賬外等候,帳幕門掀開的時候,外面耀眼的光芒射了進來,看來天色早已大亮。
唐公李岐豐原本打算儘早脫離河汊附近的戰場,www•hetubook•com.com帶隊消失在大漠的黑夜之中。但幾個事情卻延誤了他的決斷。首先,從昨晚準備蘆葦渡河直到現在,周軍將士幾乎沒有得到休息。尤其從早到晚的激烈戰鬥,人馬都極度睏乏。甚至有的騎士不等完全退敵,就已經趴在馬背上睡著了。人和馬都迫切需要短暫的飲食和休整。其二,岐豐早派出信使,與武威援兵尋求接頭,當時選定兩水營,就是為了便於雙方匯合。如今已經過了約定時日,援兵隨時可能到,如果就此離開,則必然錯過獲得增援的機會。一旦孤軍進入深漠,而再被突厥人追上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到了這一步,希望諸位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也沒什麼退路了,別無雜念,以必死之心入陣,可有取勝的機會。」說罷,岐豐揮手讓大家回去休息。
此時帳中只剩下李岐豐、張君岩和握刀警戒的李澄。
然而,在他身側五尺開外的地上,跪伏著一個身https://m.hetubook•com•com披戎服的武人!那人身材高大,右手握著出鞘的短刀,左手握著刀鞘,靴子上布滿了賬外的濕泥,纏上巾子的頭深深埋著,好像怕被認出了似的。
李岐豐卻伸出左手制止了李澄拔刀,他已經認出了地上的武人,喊那人道:「是蘭若嗎?」
他發覺身處滿是石頭的賀蘭山中,四處尋找自己的阿干須彌,可山前山後,空無一人。天空白亮亮空洞無一物,四周靜極了,有種可怕的氣氛當頭籠罩著。他猛一回頭,發現身後站著家族忠心耿耿的老臣赫連聞達。赫連披散著頭髮,身上還是那身裝束,披了一件破了洞的褐色皮甲,上面布滿了箭傷和刀割的痕迹,手裡攥著一把斷了弦的三石弓。赫連張口哭訴道:「阿至羅,你阿干不願屈身投降虜人,解甲陷陣而死了!」
連日內得不到休息,李岐豐覺得頭痛難忍。一天下來少有飲水,嘴唇都乾裂了。他靠坐墊子上,恍恍惚惚,如夢和圖書如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一下子又醒過來,身子沒有動,腦子卻在飛轉,此刻是夢是醒?斥候來報一支突厥騎兵長途跋涉而來,十裡外宿營——這並非是夢,雖然他寧願這是夢。與諸將議事,眾人身臨絕境無懼色,願與狼山遠途來的突厥騎一戰——這也不是夢。那麼,哪是夢呢?不知不覺,他又睡過去了。
他看著李澄又說道:「我忽然想起大統九年在洛陽邙山戰敗,若干惠獨自帶本部斷後。他命人下馬解甲進食,旁若無人。這倒讓追兵不知所措,而擔心有埋伏不敢緊逼。最後任由他們卷旗收甲,緩緩退走。這說明……」
「把實情說出來吧!」李岐豐從軍三十年,身邊親近衛士不知換過多少了,還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情形。張君岩本是江陵俘虜,李岐豐當年受陳朝使者周弘正之託,贖買江陵俘虜中年幼者,送到佛寺安置。又從中挑選了十幾歲年紀的人,送往高平,交給當時高平軍中的元壽。一晃六七年過和_圖_書去了,這些少年都成長為馬上善射的健兒。雖然是南人俘虜,李岐豐對待他們如同關中子弟,並無二致。
岐豐一聽,恍然大悟:「我怎麼沒想到呢?君岩其實是『君衍』的諧音,不忘家國君父之意!」
地上的人應了一聲,不敢再說第二個字。
蘭若是李岐豐親信騎士張君岩的佛名。李岐豐聽到他答應了一聲,見他跪伏地上不敢動憚,剛醒時,突然看見持刀者的驚懼才逐漸消失。他鎮定如常命令道:「是你在賬外值宿?收了刀下去吧!」話音剛落,帳幕門晃動了幾下,兩個警覺的衛士已進入帳內。他們站在張君岩的身後兩側,手裡握著刀柄,等待唐公的命令。
「明日必有人來,希望是武威的史玉,而不是虜人!」李岐豐很少單獨與兒子李澄一起進食,這次並沒有其他將士在場,父子兩人默默地吃著乾糧。岐豐邊吃邊想著心事,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
岐豐心中一凜,追問道:「是敵是友?」
岐豐大驚,霍然一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坐了起來,一陣晃眼,原來是金色的陽光從縫隙處射入簡陋的帳幕中。他的左手握著刀柄,身上戎服未脫,只是蓋了一件皮襖。他看見兒子李澄抱著大刀盤著腿靠坐在案几旁,也已經睡著了。
冬季天黑得很早,申時還沒有過,天已經暗了下來。周軍沒有完全離開兩水營,而是向南移了四、五里地,在靠近河邊的高處扎了營。
那張君岩知自己犯下了死罪,反倒鎮靜了不少。他跪伏在地,兩手撐著膝蓋,略微直起腰來說:「我不姓張,君岩也非我的名字。我本是孝元皇帝的第五子,我叫蕭方度,小字蘭若。」
雖然心中早有不詳預感,李岐豐仍覺一陣寒意。他叫人進來點亮了蠟燭,命人立即去召集諸將商議對策。燭影搖晃中,周軍諸將無不面色凝重。岐豐對眾人說:「這一撥,應該是從狼山那邊過來的,跟我們這幾天交手的不是一路。既是風塵僕僕趕遠路而來,必求一戰,否則也沒法回去向主子交代。看來明日一戰在所難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