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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會有這種東西？」貓三的語氣里充滿了難以置信，但是她很熟悉眼前這個男子，一旦這男人露出思索的表情，那麼不管多古怪的事從他嘴裏說出來，就已經真了一半了。

貓三並沒有聽懂楊霜說了些什麼，她只是依稀明白了，在她眼前的是一棟絕對造不出來的房子。現在，她的不安更強烈了。

貓三堅持從她與楊霜上島之初開始講述那天發生的故事，她再三強調，這樣做有她的理由。

下五門出身的人，當然不會挑剔過夜之處，貓三隻是非常地不喜歡這棟房子，而且她也不明白，君山就算是人跡少至，但又不是沙漠絕境，怎麼會在這裡有一棟一千余歲的房子，而且保存得如此完好？她看到的難道不應該是零星幾塊散落的碎磚和半截傾斜的石樑嗎？這丫頭懷著滿腹的狐疑跟在楊霜後面，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兩人鑽進門后，在狹窄的迴廊里往右轉了個彎，奇怪的再一次事情發生。貓三發現自己又站在了屋外台階下，剛才進門的地方。楊霜則站在她身邊，也是一臉的困惑。

「或許……我想到了一種解釋。」楊霜的語氣嚴重缺乏肯定，他很可能只是渴望找個人分享一下自己的荒唐想法。

「不，我說的不是君山島，」貓三說到這裏，臉上忽然浮現出恐懼與困惑交疊的表情，「不是君山島，我說的是……『那裡』……」

接著他又一腳跨到了與墓碑第二遠的圓點：「長庚。」

接著又是第三遠的：「三界。」

「不，嚴格意義上來說，這種房子在現實世界里根本不存在！它……它只可能出現在純粹的數學計算里：這要求房子里有一部分與自身交疊，這根本做不到。」

「這塊上寫著『秦中郎將盧和之墓』。這塊上寫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良人宣媯祭湘君於此』。這塊只寫著『死生並立』四個字……故老相傳始皇帝巡遊洞庭的時候，為了報復湘君，燒光了沿湖所有的樹木，看來這說法不實啊，始皇帝那天不但丟了玉璽，還賠上了自己的一個妃嬪，和一個中郎將。」

奇怪的事情，似乎在他們進入洞庭湖之後就發生了。當載著兩人的小船在夕陽下划向君山時，楊霜忽然對著沙洲上倒卧的一頭鐵牛興奮地尖叫起來。金色的餘暉中，那頭鐵牛殘破的身子有一大半已經埋入了沙中，牛頭已經嚴重鏽蝕，辨不清楚面目，它靜靜躺在沙洲上，像是對著他們行注目禮，兩隻白色的水鳥站在它朽壞的身軀上，時不時發出一聲嘶啞的鳴叫。楊霜告訴貓三，根據他的研究，早在秦代，這頭鐵牛就已經沉在此處了，而鐵牛身下的石像，甚至可以追溯到大禹治水的時代。

腳下的土路很快就找不到了，楊霜卻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他像是依循什麼口訣，一會兒左面拐一下，一會兒右面拐一下，嘴裏的喃喃自語越來越難以理解，簡直像是一種不祥的誦念。

「那是長庚。」楊霜看了一眼之後心不在焉地說，「天快要全黑了，時間不多。」

第四遠是一個赤紅的圓點：「熒惑。」

「沒錯，誰會想到，一個小小的君山島上會藏著這麼多古怪的東西。」

「怎麼了？」

「怎麼回事？」她問。楊霜只是搖搖頭。然後又一次鑽進了屋子。這一次貓三沒有跟在後面，她貓一樣的直覺已經感到事情很不簡單。果然，沒過多久，楊霜忽然出現在她面前，她沒法描述楊霜是怎麼出來的，上一刻那裡還什麼都沒有，下一刻已經站著一個大活人hetubook.com.com。

「這些是什麼？」

石屋上找不到能夠辨識的字跡符號，或許在久遠的過去，它門上曾經懸挂過匾額，現在則早已朽爛得一絲都不剩了。石質的門軸也早已斷裂，半扇石門倒在了台階上，露出裏面黑洞洞的空間，一股霉變的氣味從門內飄了出來。

「四海之內，有許多不可名狀，無法理解的存在，有一些，來自遙遠的天外，比如北落師門星，而另一些，可以說是與我們近在咫尺，與前者相比，幾乎是在我們頭頂上方觸手可及的地方。」說完這句話，楊霜幾步跑到墓碑前，一腳踩在距離墓碑最近的圓點上：

「等一下，等一下！」周問鶴急忙打斷那丫頭，「你是說，那天我一面口中念念有詞一面在一座古宅的地下室里蹦蹦跳跳？……那個地下室究竟有多大？」

以上這些對話，發生周問鶴與貓三在逃出武當后的第三天。

「從建築風格看，是秦末漢初的樣式。」楊霜說完，已經一腳跨了進去，「我們今晚有地方睡嘍。」

楊霜對著它，長長出了一口氣。

楊霜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要掩飾內心的激動。從他的表情來看，這些圓點讓他想通了一個長久以來的疑問。

那次洞庭之行是楊霜的主意，他似乎在早先為書稿取材時，有了什麼讓他異常激動的發現，以至於他在前往君山的一路上，都對著貓三嘮叨個沒完，用他的話來說，這次他們的查訪將「徹底顛覆我們對三界之內一切的認識」。對於他的誇大其詞，貓三向來是不以為然的，何況，每當貓三向他打聽具體情況時，他就開始含糊其辭，只是反覆念叨「荒佛」，「許亭」，「屏蓬」這幾個名字。

最後，楊霜把目光落在了第九個圓點上，這個點落在廳堂遙遠的hetubook.com.com西北角，與其餘八點隔開了很長一段距離，它實在是太大了，直徑幾乎是于第五個點的三倍，全身都是詭異的深綠色，如同一汪污穢的死水潭。

「當時我有點怕，從來沒見你這個樣子。」貓三對周問鶴說。

「我是說……它……它沒有我們尋常意義的『邊』，它的外面就是裏面，裏面就是外面，我們可以隨意進出房子，而不越過它的任意一堵牆，不管我們如何往迴廊深處走，我們始終是在房子的『外面』……」

果然，沒多久，楊霜又在地上尋出了幾個圓點，大小不一，顏色各異，幾乎是毫無規律地分佈在這廳堂的地面上。

「啊？」

「你想到什麼了？」貓三急忙問。

「我也說不上來。」貓三皺著眉頭說，「它似乎並不大，卻又剛好能容下那九個圓點。還記得一開始那棟外面即是裏面的屋子嗎？我懷疑那時候，我們其實根本不在屋子裡。甚至有可能不在地下。現在回想起來，我們遠遠低估了那個地方的兇險。」

第五個圓點相比之下特別大：「歲星。」

貓三又問：「『死生並立』又是什麼意思？」

「這世上哪有什麼鬼打牆。」楊霜不耐煩地搶白了一句，然後對著石屋陷入了沉思，過了大約一盞茶時候，他忽然將信將疑地「嘸……」了一聲。

「那晚我們在夜裡轉了多久？」道人問。

「肯定還有更多……」楊霜喃喃低語，兩隻眼睛死死盯著地面，這句話不像是說給貓三聽，反倒像是在自言自語。

把兩人送上島之後，那個漁民划著船飛也似的逃跑了，楊霜也並不著急，他似乎心裏早就有了主張，打算在島上逗留兩三天。他帶著貓三小姐一頭扎進君山腹地，當貓三問他為什麼不等到明天一早再行動，他只是含糊地回應了和_圖_書一聲「『督郵』快出來了。」很快最後一抹餘暉也漸漸沒入地平線，天空顯出了一種乾淨的紫羅蘭色，一顆耀眼的白星在天幕西側閃耀。

「我也不知道，但是始皇帝不是一直做夢長生不老嗎，我想……」楊霜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他睜大了兩眼，在地上細細尋找什麼。

「其實沒多久，很快你就找到了你要找的東西：一棟年代久遠卻保存完好的房子。」

什麼人會在室內豎墓碑？或者說，什麼人會在墳地上建廳堂？貓三百思不得其解，她只覺得眼前的三塊墓碑看上去說不出的陰森不祥，不知是因為時間久遠，還是當初豎立倉促，這三塊碑或多或少都有些歪斜，看上去就像三個陰險的小人先是當著他們的面竊竊私語，然後笑得前仰後合。讓貓三覺得不自在的不僅僅是墓碑，這棟佇立千年的房子，它的地下室乾淨得不可思議，為什麼一點蛇蟲鼠蟻的痕迹都看不到，難道它們都被迴廊擋在外面了？

「乾宮。」他說。

楊霜整理了呼吸，然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對貓三說：「再試最後一次，這一次，我們往左拐。」貓三點點頭，剛才在石屋裡，她就已經發現，迴廊左邊有一個很矮小的門洞。

兩人又一次進了宅子，他們很方便就在迴廊左側找到了門洞，鑽過去之後，發現那是一條曲折向下的階梯。似乎房子的主人在地下擴展了他的宅邸範圍。

第七個圓點：「上清墟頂。」

「這屋子有多少年頭了？」貓三問。

「這棟房子……沒有內部。」他喃喃地說。

可惜，楊霜的興奮並沒有感染船上所有人。為他們划船的是當地的一個漁夫，他在看到鐵牛後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恐懼，似乎在他的認知里，這東西絕不應該出現在此處。他背過身，刻意不再看www•heｔｕｂｏｏｋ•ｃｏm.ｃoｍ那個方向，而當兩個人向他詢問時，他又用不容辯駁的口氣堅決否認身後沙洲和鐵牛的存在。還不停用當地土話告誡著兩人什麼，然而當時兩人誰都沒有聽懂，只是一個勁嘲笑那個漁民的愚昧與滑稽。

「晨星。」他說。

第六個圓點被一個圓環圍繞：「鎮星。」

楊霜也不回答，只是隨手指了指地面，貓三這才發現，青磚鋪就的地面上，隱約看得出一個圓點，這點說大不大，但也足夠站下一個人，看它的形狀，絕對是有人故意留下。

第八個圓點：「九層莽淵。」

楊霜吹亮火摺子，兩人沿著階梯向下走了大約兩層樓，前面出現了一個開闊的地下廳堂，楊霜發現入口處還有兩盞漢初式樣的銅燈，就從背包里拿出松明放到燈內，用火摺子點燃，乾燥的松明發出一連串「噼啪聲」，廳堂也隨之亮了起來，但是同時，貓三卻越發不安了，她發現廳堂的地面上，聳立著三塊墓碑。

事實上，這棟石砌的宅子有點保存得太好了，好得讓人感到不舒服。這棟石屋背山建立在一個窪地里，無論是久經風蝕的外牆還是早已褪色石頭門柱，無不讓人感受到歲月侵敗的痕迹，但是建築本身，卻牢固得如同一塊頑石，在時間的長河裡被沖刷了無數年，沒有了顏色，沒有了味道，沒有了氣息，但是，依舊屹立如初，如同宇宙本身的一塊灰色印記。

正在思索間，楊霜此時已經大步走到了一塊碑前，絲毫沒有遲疑。貓三無奈，也只能緊跟在後。黯淡的火光中，她只能看到墓碑上鐫刻的全都是歪歪扭扭的小篆，貓三連大字都不認識幾個，這種天書一樣的東西自然半點都看不懂。只好問楊霜：「這上面都寫的是什麼？」

貓三心中忽然湧起了可怕的念頭：「不會是鬼打牆了吧。」她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