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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鶴書

作者:永恆的夏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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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雪原篇 第十五章 在雪地遺忘

第八卷 雪原篇

第十五章 在雪地遺忘

「半羽半肉,半干半濕,半冰半焦,半哀半怒,終日追著北風狂奔,幾裡外就能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哭罵聲,他不分晝夜地在斥責著他的女兒,沒有父親會這樣辱罵女兒,他不是父親,他是……是……」道士搖著頭,像是話說到一半就接不下去了,「我遠遠躲開了,每次都能躲開,他聲音大,藏不住自己。有時候,平靜下來,他鑽進我的腦子,跟我說話,他哭著說錯了,他後悔,他害了所有人,但是別的時候……在雪原上驅趕我,嘲笑我……一天接一天。」
「兩位師兄,金仙觀中真的有這麼一號大仙嗎?」另一個老僧問。
劉僧定發現,眼前這個人胡言亂語不是裝的,他鬆開手,大仙如逢大赦,把右腕緊緊摁在自己胸口上。
「不要殺我,我不是他!」那個人在地上蜷成一團,一面痛苦地咳嗽,一面呻|吟似的告饒。
「這些年來,我沒日沒夜地跑,就是怕他突然追上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什麼都不在想。」那人指了指自己的身體,「概要,救命的,我紋在身上了。」
大仙低下頭,似乎在思考,嘴裏念念有和-圖-書詞:「一天,又一天,我只來了一天,只有一天,又一天,只有一天……」他又伸出了一根手指,視線在兩根手指之間游移,最後,他收起第二根手指,死死盯住第一根手指,語氣變得堅定:「只有一天!只有一天!」
這老道完全是在答非所問,但是看此人神態,時而懊惱,時而憤恨,時而唏噓,彷彿他正在說的事情無比地驚心動魄:「他能來得,我當然也能來得。他能在這裏悟道,我當然也能!我找來,按他留下的途徑,哪曾想竟然又碰到了他,他既沒有得道,也沒有死,那些古書,那些道理,他想歪了,他成了一個……一個……」昇平大仙忽然開始打冷戰,臉上寫滿了恐懼,「兩百年了呀,他就不能死嗎?他既然沒能得道,他就不能死嗎?」
「他成了一個什麼?」
「他只來了一天?」左面的老僧問。
「我在與他交手之初,就已經有了一種怪異的感覺,彷彿他已經不能算人了,那些刺青保了他的命,卻也讓他變成了另一種東西。」
「雲台觀的牆縫裡,他藏起來的,碎的,燒過的,但和圖書我拼起來了。」他說著,又露出了一個討好的表情,「和尚不殺大仙,好人不殺好人。」
「他在雪原上遊盪……居無定所……」大仙的眼裡噙滿了眼淚,這張滿是凍瘡的面孔現在看來越發醜陋了,「我遠遠躲開他,他已經沒有心智了,他什麼時候做得出來……他知道你要來,他說早晚有一天會有人來找他的!」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吃什麼?睡在哪裡?」劉僧定又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可你剛才說,那人一天又一天驅趕你。」
「你身上的刺青是怎麼回事?」和尚問。
「看他的樣子,絕不會只來了一天,也許是他已經忘記了去計算天數,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第一天。」劉僧定回答。
「不是誰?」劉僧定問,他發現眼前這人的口音很奇特,咬字也非常含糊,彷彿說話對他而言是一件無比生疏的事。
「我要找誰……」劉僧定話說到一半,心裏轉了個念頭,又改口問:「我要找的人在哪兒?」
「饒命,饒命啊,我真是金仙長公主府中昇平……啊!」大仙因為疼痛五官都扭曲了,張開的嘴裏https://www.hetubook.com.com灌進了一大口一大口冷風,「求求你……鬆手,你要找的……不是我。」
左面的老僧微微頷首,然後轉頭問右面的老僧:「師弟,馮井爐說,他與另外兩個人是結義兄弟,這個你知道嗎?」
「沒有吃,不睡覺,我只來了一天。」大仙伸出了他僅剩的幾根手指中的一根,一臉的鄭重,「只來了一天,沒有吃,沒有睡,又餓,又累。」

右面的老僧沉思良久才開口:「我沒有聽說馮井爐有過什麼結義兄弟,不過,在中南山下院中,確實有兩個人與他交好:下院凈頭朱綻和輔興坊金仙觀化主唐道暄。他們三人都是出身微末,但是那兩人尋著了攀附,地位都爬到了馮井爐上頭。馮井爐失蹤后,這兩人也沒了消息,唐道暄家的晚輩後來帶著重金去峨眉山深處的山中小廟問卜,請回的卦辭上說,唐道暄已經落入萬丈深淵,據說,山中小廟裡女仙人卜完這一卦后,似乎受了驚嚇,她原本就神志不清,這件事後更是滿口囈語,過了整整一年才恢復過來。」說到這裏,右面的老僧停下來緩和_圖_書了口氣,「這三人都對道法很有悟性,他們曾暗中偷看過長公主所授靈寶無上券,就是那冊據說來自天外的寶券。金仙道長飛升后,遵循她的遺願,寶券被投入渼陂湖中,永不復見天日。」
大雄寶殿
「他瘋了,但我沒瘋,我知道我是誰。」他說著稍稍抬起頭,用一種祈求的眼神看著劉僧定,滿月下的雪地泛著銀光,那人趴在雪地上的樣子就像是某種夜行的動物。劉和尚注意到那人臉頰額頭上全是古怪的文字與符號,似乎是刺上去的,再仔細看,發現他就連脖子上也密密麻麻刺滿了字元。和尚跨前一步,一把扒開那人衣襟。月光下,他看見字元覆蓋了那人全身每一寸皮膚,密集的字元陣給和尚一種緩慢蠕動的錯覺,彷彿那人身上爬滿了螞蟻。
「你是怎麼在這兒活下來的?」劉僧定又問。
仙人撐起身子,木訥地呆坐良久,才渾渾噩噩地開口:「他們倆背地裡笑話我,我都知道,已經十年了,輪也輪到我了,是他們倆不對呀……我認識那些字,我在古書上見過,我比他們認識得多,我沒告訴長公和圖書主,我沒告訴任何人我認得那些字,他們倆不該檔我的路的,我們是結義的兄弟呀……我知道,我看得懂,我能過來……長公主……長公主對我不好……輪也輪到我了……」
「誰追上來?」和尚問道。那人卻不說話了,他笨拙地把視線移望別處。劉僧定又問,「你又是誰。」那人像是變戲法一樣,臉上一瞬間就堆起了笑容:「吾乃輔興坊金仙觀的昇平大仙,你有聽說過我嗎?」他兩隻眼睛熱切地望著和尚,似乎是期盼看到對方動容的表情。劉和尚並未回答,只是朝他腹部又重重踢上一腳,大仙悶哼一聲捂著肚子側身倒在了雪地里,嘴裏發出意義不明的嚎叫,如果奄奄一息的陰司小鬼被拖到雪地上,那一定就是這個樣子。
劉僧定俯下身,一把扣住大仙右手脈門,疼得他整個身子痙攣起來。「說真話。」和尚一雙怒目死死盯著大仙,黑臉上全是惡相,語氣彷彿比這裏的寒風還冷。
「絕對沒有,」右面的老僧斬釘截鐵地說,「這十有八九是馮井爐想象出來的身份。」
「如果他真是馮井爐,那麼他已經失蹤了十九年,難道,他從沒有睡過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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