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雁門篇
第九章 變亂將起
田承業無奈地點點頭,正要回答,忽然堂下跑上來一名法曹,在他的耳邊一番輕語。老長史的兩隻眼睛頓時瞪得滾圓,臉上表情如在夢中。
「田公,你怎麼看?」燕忘情小聲問。
柏杞淡淡道:「咱家趁歹人看管不嚴,自己逃出來的。」
「怎麼了,公公?」田承業小心翼翼地問。
不久后,太陽就躍出了地平線,晨曦中,所有東西都被籠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有那麼一瞬間,田承業的心裏湧上了一股感動,彷彿一切都充滿希望,自己的處境也並沒有那麼嚴峻。但緊接著,他就被拉回到了困窘的現實,一個化裝成行商小販的年輕人來到長史的車前。「大人受累了,王統領讓末將查驗一下金鋌綢緞是否完好。」那個臉色蠟黃的年輕人恭恭敬敬地說。
田承業又問:「公公是如何得救的呢?」
柏杞點點頭,又伸出蘭花指點了點身後一名年輕小校:「是這個後生找到我的,還為我從農家討來了衾被和粥,要重重和圖書賞他,對了,他也是蒼雲軍士,後生,你叫什麼名字。」
那年輕人躬身道:「末將是破陣營小校呂無念,柏公公言重了。」語氣雖不像燕忘情那樣輕慢,卻也有一種把柏杞推出千里之外的冷漠,很明顯,蒼雲軍至少當著燕忘情的面,都不會給宦官好臉色。
都府中,一干人都已經在正堂等候,就連終日事不關己的司馬許忠傑也到了。燕忘情把田承業請到上座,少不老一番慰勞的話。如今田長史已然從大難不死的慶幸中走了出來,回顧這一夜,心裏越想越沮喪。
長史伸出上雙撫摸了一下臉:「不管怎麼說,柏公公回來了,雁門總算又太平了。」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都沒有什麼自信。而事實上,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也會讓他明白此刻的自己有多天真。事後回想起來,這是整起事件中,最接近風平浪靜的一天,卻也是暗潮即將湧上水面的最後一天,天寶十載雁門縣內的這起後來涉及www•hetubook•com.com多條人命的案件,現在才剛剛開始。
遠處的田間忽然傳來了馬蹄聲,柏公公放下碗眺望,只見田壟上揚起一陣漫天飛塵,幾匹健馬正朝此處飛馳而來。須臾間,馬兒已經停在了公公面前,從馬上下來了幾個人,依次是燕忘情,宋森雪,王不空還有阮糜。
青驢跑到公公身邊未及停穩,長史已經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驢,緊接著急匆匆跑到柏杞面前,看他那種患得患失的神態,就像是生怕自己從一場好夢裡醒過來。田承業首先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公公,確認對方沒有大礙之後,臉上頓時溢滿了狂喜之情:「公公,下官有罪啊!」
「不用了!」柏杞粗暴地打斷了田承業,「丟了就丟了。送咱家回館舍。」說著,他懊惱地直起身子:「走吧。」話音未落,他也不管別人,邁開腿徑自朝眾人來的方向走去,阮糜幾乎從他的背影里都能讀出怏怏不樂四個字。
柏杞雙眼在這四人身上意味m.hetubook.com.com深長地掃了一圈,然後捋了捋鬢髮:「長史大人沒來嗎?」
柏杞卻全然沒有被這份熱情感染,他只是擺擺手「歹人作惡,與田公沒有關係。」
「咱家……咱家的私章不見了。」柏杞咕噥著說了一句,皺起眉頭,像是非常為難,他又在自己全身上上下下翻找了一遍,最後還是一無所獲。公公重重嘆了口氣,滿臉窩火:「這章雖不是名家所造,卻也跟著咱家幾十年,也是一個物件啊。」
燕忘情見他神色黯然,就勸解道:「田公不必太焦慮,歹人未顯身,這亦是之前我等考慮的眾多情況之一,而今他們既然目的未曾達到,定然還會再找上我們,我們只需做好準備伺機而動。」這些溫言軟語用她那一把又低沉又沙啞的嗓音說出來,撫慰的效果早已少了一大半,竟還有一股肅殺之氣在裏面。
說話間又有一匹青驢順著田埂快步走來,上面坐的正是一臉望眼欲穿之色的田承業,青驢後面跟著一個壯碩的老者,他邁https://www.hetubook.com.com開兩條石舂一般的長腿健步如飛,絲毫沒有被青驢落下。
柏杞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咱家黑燈瞎火中跑了半夜,早忘了他們藏身何處,咱家乏了,我們先回去吧。」說罷不等田承業回話,已經先站了起來,將身上的布衾脫下,但是下一刻,他的動作忽然停住了,柏公公的雙手開始在身上摸索,表情驚慌中帶著厭惡,像是吞下了一隻蒼蠅。
「即是如此,那下官這就差人沿途尋找……」
「公公受苦了。」女帥拱了拱手,姿態里全無恭敬,自從半脫離朝廷后,她對於長安來客,尤其是宦官,越來越懶得摧眉應付。
「田公不擅騎馬,他走在後面,呂蒼頭正陪著他。」燕忘情回答。
田承業吃力地點點頭,一想起柏公公生死未卜,長史大人一下子又老了許多。他與年輕人一道掀開遮蓋贖金的竹席,赤金和絲帛安安靜靜地躺在車裡,沒有一點被動過的跡象。年輕人還不放心,他敲開幾個泥壇,反覆驗過金鋌,才領著驚魂未定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長史一起回了都督府。
阮糜與呂籍聞言,意味深長地對望了一眼,一旁的燕忘情嘴角有笑意一閃而過,沒有被任何人看到。
田承業呆若木雞地看著燕忘情,沉默了半晌,才一臉的難以置信地回答:「柏公公……找到了。」
「田公,怎麼了?」燕忘情問。其他人也都察覺到了異樣,紛紛圍了過來。
當聽見遠處兩聲雞鳴刺破寂靜的夜空時,田承業意識到自己這整整一晚的折磨終於結束了。他坐在馬車上,惶惶然的情緒還是沒有得到平復,飢餓疲憊與緊張讓他的腦仁一跳一跳地疼。田承業不知道是應該慶幸還是應該著急,他依然毫髮無傷地坐在馬車上,綁匪並沒有現身,他只是在焦慮與驚嚇中白白喝了一夜的西北風。
田承業又追問道:「那伙歹人現在何處?下官這就去捉拿他們。」
柏杞裹著布衾一言不發地坐在田埂上,手上捧著一碗熱粥,以一個綁票受害人的標準去看,他的精神狀況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除了臉色有點蒼白外,實在是與普通人無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