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朝生暮死
第二十八章 譚梨之死
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傻子也漸漸開始走投無路了,最後,我們把他一直驅趕到了魏家老樓里。傻子上樓后不停從窗口丟下東西,一時間倒沒人能闖進大門。
秀才跟庾冰,古澤是許多年的朋友,他們很久以前就開始結伴闖蕩江湖了,不管享福還是吃苦,三人都是在一起。這樣一個團體照常理來說,外人都很難融入進去,但譚梨偏偏是個例外。
「他犯起傻來,可以在外面野上一天一夜。」我回答道,「但我知道幾個地方,是他常去的。你可以等譚姑娘安置好了再過來找我們,現在封了山,他只能在村附近打轉。」
就在魏鯉獸|性大發時,譚梨卻剛巧從一整天的昏迷中醒轉過來。身受重傷的丫頭當然不是魏鯉對手,本來傻子可以肆意逞凶,但是他卻嚇壞了,方寸大亂間,他出於本能用手去塞丫頭的嘴,幾乎把整隻手都塞進去了,直到把丫頭活活悶死。
「是不是真的只有二枝能找到他?」庾冰低聲問,依舊注視著村長家門口。老丁已經得到浩氣盟許可,正帶人把譚梨抬出來,暫時乘殮在舊祠堂里。村長為人向來心細,他讓自己的女眷先一步進去房內,替丫頭整理和*圖*書好凌亂的衣衫,如果有需要,再把她的口眼閉上。
庾冰沉默半晌,再次開口時,青衣人沒能掩飾住聲音里的顫抖:「你,能保證他逃不掉嗎?」
我們其他人都識趣地躲到遠處,偷眼觀瞧事態的發展。當時我已經被一連串的變故弄得麻木不覺,對眼下局勢沒有多少真實感,甚至產生了問題還不大的錯覺,一直到古隱蛟說完,面無表情的庾冰忽然揮手打了他一個耳光,我才猛地從渾渾噩噩里警醒過來。
結果,反而是另一批人首先發覺了魏鯉的行蹤,他原來一直在暗處偷看村民們修築工事。傻子形跡敗露后,工地上的人們自發拿起棍棒尖樁,朝他一擁而上,喊殺之聲不絕於耳。
今天下午,大約就是在我與老宋飲酒的時候,魏鯉趁著古隱蛟與村民起爭執的機會,從後窗悄悄翻入村長家,幾天來,這是他第一次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獨自面對譚梨。
孔秀才的鋼釘都藏在他那把鐵骨扇里,扇子是盟中前輩贈予的,暗含唐門機簧,輕輕一搖就能撒下滿天銳雨,我猜一定有許多人死在他的暗器之下,因為秀才每次開扇,都顯得非常慎重。
傻子於是開始沒命地和*圖*書逃,他從小在野地里長大,而村民們勞作一天早已筋疲力盡,結果一群人竟然圍堵不住他一個。
我不知道這個過程到底持續了多久,我衷心希望它能短一點,越短越好。
孔昪告訴我,他當過十年的不良帥,捉住歹人無算。但不管他怎麼勤勉,壞人都沒有變少。甚至在任上看到的一些事,讓他忍不住心生迷惘。秀才開始懷疑,緝盜捕賊無法解決根本的問題,所以他退出公門,加入了浩氣盟。他希望能夠弄清楚,如何做才能達到真正的正義。
有村民一度提出去大夫家看看,我聽后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好在沒有人應和這個提議,大家都知道魏鯉不喜歡大夫,我逃過一劫,如逢大赦,不知道這樣的好運氣還能維持多久,心中暗暗期盼傻子快點現身。
庾冰跟古隱蛟也到了,人群立刻為他們分出一條路。看見傻子,古澤的眼睛霎時紅得像是要流出血淚,但前者非但不害怕,反而衝著下面「嘿嘿」痴笑。
畢竟,沒人不喜歡譚梨。
太陽西沉時,庾冰才跟著孔星侯姍姍來遲。我以為古隱蛟會當著青衣人,做一些自殘和*圖*書之類的過激舉動,但他們三個都出乎我意料地平靜,庾冰的神態既不像責備也不像安慰,他只是默然聽取矮子講述事情經過,如果不是青衣人此刻面如死灰,誰都肯定把這當做一次波瀾不驚的尋常交談。
那個丫頭是去年年頭上,譚老太爺親手囑託給庾冰的。她只用了幾天就成了這群人中不可去處的一部分。秀才說看到這種結果他自己也很意外,譚梨似乎有一種天份,她從來無需無迎合別人,卻總能與任何人都相得益彰。
「我能保證,」我沉聲說,「他絕對逃不掉!」
我尋思孔秀才的人生一定經歷過許多風浪,否則也養不出現在這種寬仁品格。我只是奇怪,這麼一個謙謙君子,選的武器為什麼會是喪門釘。
孔昪,字星侯,因為長相斯文,私底下我一直叫他秀才。孔秀才約莫有四十五六歲年紀,是三個人中年齡最長的,在的我印象里,他一直是個溫厚好人,說話總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抑揚頓挫,江淮口音到他嘴裏也多了幾分書香韻味。
魏鯉帶著一大幫人在村裡轉了好幾圈,打碎了沿途所有的東西,他一度爬到屋頂上與www.hetubook.com.com眾人對峙,然後又大呼小叫著從另一側跳下來逃走,看見追逐留下的一地狼藉,我甚至還有點想笑。
我沒有看到孔秀才,鄉親們說,他去找庾冰報信了。當然也有人在找二枝,村裡村外都找過,他們問我見沒見到那個女人,我說沒有。很多人都在罵二枝,因為她本來應該看著傻子的。
庾冰有說了些什麼,古隱蛟跟孔星侯紛紛點頭,各自叫了一些村民離開,氣氛鬆懈下來少許,我這才敢靠近青衣人。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一個人把自己逼入徹底絕境時的樣子。矮子的表情很平和,是木雕石刻的那種平和,彷彿魂魄都已經從他身體里蒸發乾了。他低著頭,面白如紙,時不時還會抬眼掃過我們,目光彷彿吃人前的野獸。
古隱蛟像個野鬼一樣茫然無神地站在村長家門口,我過去時,他甚至沒抬頭看我一眼。有個村民說,似乎聽見矮壯漢子嘴裏在喃喃自語什麼,他們私底下猜測也許古澤是在念佛經。這當是相互寬慰的說法,畢竟會念經說明矮子還沒失去理智。這樣的寬慰對我們當然只是畫餅充饑,到頭來,沒有人敢靠近古隱蛟,更沒人敢向他提議把譚梨先抬出來,所以,丫頭目前還
和_圖_書躺在村長家裡。我們找了好幾個地方,從田間廢屋,到骯髒的泥坑,還有其它各種正常人想都想不到的藏身處,都沒發現傻子的蹤影。我有些著急了,誠然,我是除二枝外最熟悉傻子的人,但我對他的了解也僅止於此。我其實並不知道我這位名義上的兄長,平日里是怎麼過的,都在想些什麼。每一次,都是他自己出現在我們面前,鬧騰一陣后被二枝帶走,沒有人知道他們接著去了哪裡,也沒有人關心,誰會在乎夏天的蠅蟲會飛去何處呢?
古隱蛟領著人去找二枝,我則與孔星侯一同搜尋魏鯉的下落。我們身邊都沒有帶多少人,因為大部分村民此刻仍然在修築工事,我很感激庾冰的通情達理,沒有因為同伴的死而遷怒鄉親。但在我心中還是隱隱感覺不安:現在天色將晚,任誰都已經無法離開村子了,但是明天呢?譚梨不在後,還有什麼能把這三個人留在村裡?
現場沒有目擊者,但後面發生的事可以通過掀在地上的衾被,丫頭撕開的衣襟,還有她口角的污跡推測出來。
「浩氣,浩氣!」他在窗口拍著雙手,滿臉的紅光,「燒啊,燒啊!我要燒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