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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唐人有多少？」

勒龐這些年的時間裏面一直接受著皇帝和烏蘇拉人的雙重保護，留下來的人裏面，有許多相信皇帝的戰船一定會隨時靠岸接走自己、共和國的傭兵一定會抵達港口保護自己，就像過去許多年一樣。可是，他們這一次的對手，並不是只有上百士兵的男爵，而是六萬多安息大軍。烏蘇拉人許諾的救援船隊，一直沒有抵達，躲在樹林中的勒龐市民還在猶豫要不要逃進山區的時候，安息人已經佔領了勒龐城。

章白羽和幾個唐人閑談著，走到了那片即將被砍伐一空的樹林之中。

「誰管你！」韓細娘和洛差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亂糟糟地安息部落之中傳開了一個消息，好運氣的唐人部落抓到了兩百多奴隸，如今，聽到消息的奴隸販子們蜂擁而至章白羽賬下去了。不久之後，那些奴隸販子破口大罵地回來了，章白羽說俘虜已經獻給了安息將軍，如果要買，可以參加公開的奴隸拍賣。奴隸販子們不相信章白羽把所有的奴隸都獻出去了，章白羽接著就很沒有禮貌地把奴隸販子們攆走了。

夷人男子越看越驚訝：「這是——這是——九頭鳥——？」

男人搞不清楚眼前的唐人為什麼要和他廢話許多，於是戰戰兢兢地說了許多關於勒龐的情況。

「馬上就有了。」章白羽說。

不久之後，一陣呼喊聲傳來，章白羽抬起了頭，周圍的士兵也停下了手裡的活計，從樹枝上取下了掛起來的劍。

「我不會出賣他們。」男人閉上了眼睛。

章白羽下令了。

「你們就躲在大軍眼皮子地下，勢如累卵，卻要替山裡面的人考慮？他們比你們安全多了。」

「掀開衣領。」

章白羽沒有說話，只是呼喊了幾個名字。

一個月前，最後一支諾曼部隊經過了勒龐，士兵們警告了市民，讓他們離開勒龐。

穿過了樹林，地面變得平坦起來，在章白羽的身邊，越來越多的士兵穿行而出，在他們的眼前，竟是一片空地。空地上坐滿了人：諾曼人、布爾薩人、烏蘇拉人，還有不少唐人面孔的人坐在其中，眼前的這些人無不驚恐地看著走出樹林的唐軍士兵。

可是這些人卻也明白自己有多幸運，唐人的營地里能夠看見拍賣的高台，奴隸販子們正在口乾舌燥地競價，可怕的回憶讓勒龐的唐人記憶猶新。

聽完了眼前的男人的話，周圍的唐人只覺得新奇，彼此竊竊私語著，章白羽則想得更遠一些。

在章校尉從泥巴裏面爬起身來的時候，他的木枕、被子、褥子被一個個丟了出來。

「別考慮和-圖-書他們了，」章白羽勸誘著說：「告訴我別的唐人在山區什麼地方，我放過你和你的家人。」

章白羽突然想起了蘇培科島上，曾經被一小群人期待過的自由市。

「我是個夷人。」對面的男人坦誠地說道，他的林間口音，確實隱藏不了。

「是唐人嗎？」章白羽詢問道。

執戟郎一一照做。

「唐人和夷人一共六十。」

三個執戟郎立刻走了過來，跟在章白羽身邊。周圍的士兵有次序的列隊，把刀劍和弓都握在了手上，朝著喊聲響起的地方走去。

勒龐很快吸引了整個領地的奴隸前來投奔，作坊越來越大，勒龐越來越富有。即使是新來的唐人、夷人奴隸，在勒龐呆上了一年之後也會成為自由人，那之後，他們會過幾年的貧困生活，然後就能逃脫困境，像一個正常的市民那樣生活在城市之中。男爵不止一次地唆使土匪、流氓前去騷擾勒龐，但是勒龐市民在保護城市的時候作戰極為英勇，讓人驚訝的是，那些奴隸的作戰意志最為高昂，他們滿心地準備等待一年之後獲得釋放，決不允許任何人毀滅勒龐城。男爵的企圖最終失敗了，烏蘇拉人起訴了男爵，帝國樞機調解了烏蘇拉人和男爵的矛盾，將男爵轉封到了山區。

這支部落大發橫財了，章白羽見到他們的時候，發現每一個部落騎兵的身上都纏繞著五彩的絲綢、馬背上裝飾著女人的裙子或者手帕，跑動起來的時候，整匹馬就像是剛剛穿過了晒衣場，身上掛滿了五花八門的漂亮衣裳。這種裝扮叫章白羽看了覺得古怪，但是別的部落成員則眼露羡慕之色。安息部落的騎兵們比較輕生死、重享樂，這種古怪的風氣，讓安息人在作戰的時候經常勇氣過人，但戰後，他們卻會把戰利品全部裝飾在自己或者坐騎身上。有些安息男人甚至穿著女人的裙子或者罩衣，讓章白羽看了忍不住發笑，可安息人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周圍的唐人士兵默契地抽出了武器，將劍刃對準了眼前的男人。

「唐人，我們被賣到這裏，辛苦了許多年終於安定下來。」那個男人說道：「你是唐人，自然不會憐惜我們夷人死活。但我還請你們開恩，把男人帶走，讓婦孺留下吧。我們有手藝，到哪裡都活得下去，那些婦孺落入了安息人的手裡，肯定就會死的，讓他們留在這裏吧，諾曼人的船會接他們走的。」

勒龐是和烏蘇拉人進行貿易時興旺起來的，七十年前帝國開始修繕邊省要塞和石道的時候，烏蘇拉人成了帝國的海上馬車夫，將羅hetubook.com.com斯、托萊地區的優質石材運送到布爾薩，又把布爾薩的毛呢、鐵器、布匹、羊毛運到海外。久而久之，勒龐成了半個布爾薩的石料供應中心，又成了附近地區羊毛的加工地。勒龐的男爵死於瘟疫，他的兒子因為陽痿被妻子提出離婚，在漫長的官司扯皮裏面，男爵破產了，搬到了諾瓦的小公寓裏面躲避債主。後來，帝國樞機決定拍賣男爵領地上的幾處港口，男爵雖然屢屢提出，別的地方都可以賣，勒龐不能賣。但是因為烏蘇拉人看中了勒龐，男爵的掌上明珠勒龐鎮終於被帝國樞機授予了自由市的地位，從男爵領地割裂出去，皇帝把責任推給了帝國樞機大臣，對於男爵不聞不問，不久之後，男爵也終於放棄了努力，在文件上籤了字。失去了勒龐，男爵的債務一筆勾銷了，男爵東山再起的機會也一併失去了。

對於那些諾曼人，章白羽搖了搖頭，對勒龐的唐人市民說：「辦不到。」

周圍的唐人士兵聽聞之後，都露出了懷疑的微笑。

樹林逐漸地密集起來，士兵們感覺寒霧籠罩在身體上，盔甲都要結霜了一般。初春的太陽曬化了雪，但卻讓氣溫比冬天的時候都冷，唐人士兵無一不被冬紅了鼻子，呼出來的白霧在頭盔上結著薄薄的寒氣。

「這裏面沒有奴隸。」

布爾薩人沒想到自己帶著安息親戚劫掠諾曼人，換來的下場竟然是被賣做奴隸。他們大聲地申訴，向路過的每一個安息人請求援助，但是匆匆行軍的安息士兵們只是皺著眉頭看了看這些布爾薩人，然後就扭過頭去不再聽他們喊叫了。

一進門，章白羽就震驚了，洛克珊娜和韓雲抱著胳膊，瞪著對方，一人佔據一處屋角。她們的被子已經被打成了卷，放在了木床上。

章白羽詢問過一個過去曾是石匠的唐人，修築一間這樣普通的房子要花費多少，那個唐人工匠繞著一間石頭屋子轉了一圈：「校尉，修屋子並不難，雇傭一個造屋匠和幾個小工，一個夏天就能修好。花不了多少錢。」

「知道了。」男人興奮地站了起來，走到帳口，又專門走回來對章白羽行禮：「我可以去山中嗎，那裡唐人、夷——唐人兄弟還有許多。」

「隨你吧。」章白羽不太在乎對面的人究竟是誰：「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章白羽也加入了士兵之中，與他們一起清理著林地。

「你們來這裏做什麼！」今天說了一天正氣凜然的話，章白羽臉有點僵硬，這一下，因為臉部扭曲，章白羽的滿臉正氣頃刻消失了。

「我也有這hetubook.com.com個。」

「帳篷冷，就你的石屋還算暖和。」洛克珊娜說道。

「可以。」章白羽點頭應允了：「我會再找你的。」

唐人大隊推著糧食大車，走在坑坑窪窪的大道上，不免抱怨連天，看見布爾薩人的奴隸大隊之後，唐人只是投過去了冷漠的一瞥，就接著忙著自己的事情了。

「章校尉說得話，」眼前的男子有些口齒不伶俐，但分明有些激動的樣子：「卻是聞所未聞。」

商人、小貴族、傭兵，跑得乾乾淨淨。諾曼人也跑了大半，剩下的市民只有許多不知逃往何處的唐人、夷人，心懷鬼胎的布爾薩人，還有少數諾曼窮人。

男人驟然睜開了眼睛，不解地看著唐人首領。

「主要是石料貴。」石匠回憶著自己為奴之前的行情：「唐人的石場出料不多，在春申經常有價無市，修房子的時候買不到很好的石頭，自己出城採石更是勞神費力。剛才我去山崖那邊看到了塊堆料場，堆滿了石料。那些石頭都是從海上運過來的，哪裡的石頭便宜，諾曼人就去哪裡買石頭，刨去船資，竟然還比我們從城郊拖石頭便宜。這諾曼人真是過慣了好日子啊！我想起烏蘇拉人說過的話：他們說海面上船越多，東西越便宜。」

勒龐沒有城牆，修築在高聳的峭壁前，背靠著岩山的小城幾乎不會遇到來自海上的威脅。前鋒部隊是六百多部落騎兵，騎兵們進入勒龐的時候，發現此處的諾曼居民已經撤走一空，布爾薩人只有少數逃亡。部落騎兵在布爾薩人的帶領下，洗劫了城內所有諾曼人、烏蘇拉人的貿易站、倉庫以及宅院，當這些東西被部落劫掠乾淨之後，部落騎兵將布爾薩人驅趕到了海邊，殺掉了老弱，將剩下的人用繩子拴起來，拖到了後方，交由奴隸販子們估價。

兩難的選擇，讓男人幾乎崩潰。

唐人士兵們戒備著，他們聽說諾曼人跑了，以為他們沿著北部的石頭大道去了臨近的省份，沒想到還有許多人呆在這裏。

樹林的深處，有人這樣的呼喚道。

「我知道。」章白羽說道。

「我是唐人。」章白羽一句話讓夷人的表情愣住了：「唐夷本是一家。唐人和夷人，應該回到一個家裡來了。」

「你瞎說吧，在春申住在石頭屋的人也少得很啊。怎麼會花不了多少錢？」

帳外的執戟郎走了進來。

兩個執戟郎帶著一個唐人模樣的人，走到了章白羽的身邊。

這句話明顯刺|激了對面的男人，那個人看著章白羽，眼睛慢慢地變紅了，雖然沒有哭聲，但卻沮喪地流出了眼淚來。

「這麼少？hetubook.com.com」

夷人出生的執戟郎們收了掛墜，行禮之後退出了帳外。

「我以後還會說的。」章白羽說道：「回去吧，告訴你的親友，營中沒有親疏遠近，只有唐人的兄弟姐妹。在這裏做工會很辛苦，但性命卻是無憂的，讓他們今天早點歇息吧。」

「全部綁起來。」

男人顫抖著，他的家人就在身後緊張地看著他，男人必須做出選擇：是出賣同胞，還是背叛家人。

章白羽倒沒有直接說什麼，只是詢問眼前的男人勒龐的情況。

「很好」章白羽稱讚著說：「那我也不會出賣你。」

抵達勒龐的唐人士兵沒有得到休息，他們被命令前去砍伐一片樹林。勒龐城很小，兩千人駐紮進去都極其擁擠，安息人決定繼續向前，但卻決定在勒龐留下三千人把此處作為臨時的糧倉。諾曼人的富有安息人多有耳聞，就連章白羽也聽說諾曼人富得流油。在蘇培科島上的時候，最大的莊園主居住的地方大都是木屋，只不過有大小的區別，可是在小小的勒龐城，章白羽看見小城完全就是使用石頭修築而成的，從最低處的貧民區到高處稀疏的別墅，幾乎都是使用的乳白色的石塊修葺而成。

許多唐話說得很好的諾曼人也前來，希望能加入唐人，唐人市民也有為他們求情的。

「奴隸？」

接著，男人聽見對面的唐人首領說話了。

天空已經灰白，士兵們刀劍齊齊出鞘。

「我說的是真的。勒龐是自由市，你肯定不知道什麼是自由市，自由市裡面——」

「我們被捉，是運氣不好，烏蘇拉人沒有趕到而已。」

「我們是布爾薩的居民。」

不過這些年的時間裏面，貴族始終在和自由市鬥爭著，總體卻還算平靜。直到突然有一天，諾曼人的邊境部隊逃命一樣的撤離，人們傳說：邊境駐紮滿了安息軍隊。

章白羽走回了自己的屋子，發現門外的執戟郎不像平時貼緊門站著，而是站得遠離門口十尺。他心中疑惑，卻也累得很，沒有多問什麼，推門進了屋中。

章白羽站了起來，從脖子下面摸索出了一個牛骨掛墜。

哭喊聲、打鬧聲、咒罵聲響起了，但抵抗卻很微弱，最後一批忠於諾曼皇帝的市民，最後一批相信貿易夥伴的市民，成了繩子上面拴起來的俘虜。

帳篷中的燈影搖晃，章白羽凝視了掛墜片刻，把它塞回了衣服里。

三個小時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唐人士兵們前來把新加入的市民聚集在了一起，撤出了林地。

唐人和夷人們被從人群中拖了出來，周圍的布爾薩人和諾曼人緊張不安地看著，卻沒有人膽敢阻攔。

「和-圖-書你是夷人！」夷人男子失聲道，難言語氣中的大喜過望。

「我睡哪裡呢！」章白羽詢問道。

「章校尉！過來看啊。」

三天前，安息人的軍隊前鋒抵達了小城勒龐。

「怎麼了？」有人詢問著。

執戟郎們肩頭顫抖，似乎在憋笑。

剩下的諾曼人和布爾薩人不斷地試圖逃跑，他們堅信皇帝陛下的艦隊正在救援他們的路上，只要躲開了安息人的爪牙，就能逃出生天。不過每一個試圖逃走的諾曼人和布爾薩人，都被唐人士兵捉了回來。

「我看她來了，心裏氣不過，自然要來。」韓雲撇嘴道。

「哦？」對面的男人似乎有些意外：「我們早已經自贖了，勒龐沒有奴隸。」

「章校尉，」勒龐的夷人男子對章白羽行禮：「多年不在唐地夷土，禮儀早就忘光了，校尉不要怪罪。只是——我不太清楚，您救唐人就夠了，為什麼要救我們夷人？不光是我，賬內許多夷人兄弟姐妹也都想知道，我們——頗不自安。」

一個健壯的唐人士兵笑著說：「海面上還有一塊木板飄著，那也是安息人的，諾曼人的船可都沉到海里去了，誰會來接你們？」

一個自稱章校尉的男人在和那些人說著什麼，不久之後，唐人士兵搬來了裝著食物、清水的木桶，讓唐人和夷人食用。不久之後，開始陸陸續續的有勒龐的唐人或者夷人市民走到了章白羽那裡，在他的一份文書上按下了手印，或者簽上了名字。章校尉告訴這些人，只要簽了名，就成了自己軍中的工匠和族人，不會再被安息人刁難。章白羽還告訴惴惴不安的同胞們，如果他們覺得布爾薩人中有人應該活命的，可以去勸說他們加入自己。

士兵們在鼻子上們矇著手帕，使用安息人的長鋸，由兩個士兵分列兩頭，推拿鋸子。樹木干硬得很，木屑橫飛，不久之後一棵棵大樹應聲倒地。唐人的吆喝聲響徹了樹林間的空地，在林邊的農田上，唐人將木料堆放整齊，原木越堆越高，幾個會寫字的唐人一邊請點著木料一邊記錄著。

新加入唐軍的勒龐居民們，無不痛苦地從營中眺望自己熟悉的小城，那裡凝結了勒龐市民太多的心血了，家園近在咫尺，卻已經天翻地覆。

過了不久，四十多個布爾薩人也前來，學者唐人的模樣，按下了指印。

「還有一些逃進山裡了。不過我不會告訴你他們躲在哪裡。」

「我不太相信。」

章白羽威嚴地清了清嗓子，抱著寢具前往了大帳中。

章白羽被扔出屋子的時候，發現執戟郎已經站到離門口二十尺的位置了，校尉不禁心中一暖，覺得這個士兵非常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