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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混雜著唐人、布爾薩人的古怪大隊之中，沒有人注意到，許多打扮成歸義士兵的安息人也混跡其中。在韓雲的侍女之中，也沒有人注意到，有一位裹在黑布裏面的危險女人。

聽著布爾薩人的話，章白羽心中也是思緒萬千。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嗎？」

唐營周圍，士兵們都在儘力安置新來的唐人。

哈桑在格拉摩根留有一位助手，這位助手花掉了哈桑一半的積蓄，在城內購買了染料、琥珀、香料以及二十桶咖啡，威茲將帶著這些貨物沿路售賣。

「回唐土之後，我總得有個提親的地方吧。」章白羽嚴肅地說。

昏黃的夕陽，潮汐轟鳴的海港，飛鳥在天空鳴叫。

「細娘你干什——」

「這個島我去過，」威茲的鼻子吸了一口氣：「我從沒有聽說有笨蛋會把錢埋在這裏，這裏靠近航路，太引人注目了。」

這些剛來的唐人對唐人士兵極其親切，可是見到歸義士兵的時候，就會害怕地低頭躲開。唐人已經養成了本能，他們覺得除了自己人之外，誰都不能相信。雖然歸義人也自稱是唐人，可是看一看他們高鼻深目的樣子，看一看他們藍色或者綠色的眼睛，剛剛逃出地獄的唐人居民只感到害怕和擔憂。

「章校尉，北海人登上的船之後，船長就只有一位。除非船長死掉，您隨意撤換人的話，沒有一個北海人水手會聽從新來者的指揮的。」

「在這個島上。」章白羽解釋說：「你們仔細找一下，會找到一個箱子的，裏面有蘇培科幾年的稅金。」

「亞娜夫人，」章白羽恭敬地說：「別看了，在天黑前，我們要趕到宿營地。」

唐人居民領取自己的衣物的時候，大都有點不敢相信的樣子。當得知這些衣服確實是章校尉送給自己的時候，他們無不千恩萬謝，尤其是當他們得知是士兵在為自己縫製衣物時，許多居民立刻要求承擔縫紉的工作。這些臨時製作的衣物很簡單，只有幾塊布縫接在一起，勉強遮住羞體罷了。

士兵、難民、騾馬、羊群、雞籠、馬車、貨包、拄著拐杖的老人、哭和_圖_書啼的孩子、背著巨大包裹的年輕人、騎著馬的戰士。

「就在這裏。」

「咱們是一樣的啊。」章白羽嘆息道：「你阿母家族住在什麼地方，你知道嗎？」

這幾個歸義人是唐營中的「老兵」，從勒龐就跟著唐軍了。

「什麼？」

「不。」章白羽說：「想辦法弄一條好船，招募點水手。這之後，你還有兩件事情要做，第一，去一趟烏蘇拉，把你能打聽到的所有消息都打聽一遍，看看有什麼機會；第二，你返程的時候，去一趟蘇培科，把我的舅舅接來。」

章白羽的士兵們在城內招募鐵匠、木匠，採購鐵錠、藥材、布匹、糧食。士兵經常能看見安息人押著犯人穿過市區。有些犯人身著戎裝，有幾個還是那些穿戴全身鏈甲的精銳戰士。入夜之後，宵禁執行得也越來越嚴格。夜幕之中的城市安靜得可怕，在過去，經常會有入夜之後大叫的醉鬼，自從市政官處決了幾個破壞宵禁的水手之後，格拉摩根城終於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平靜之中。所有的人都在緊張不安地打探著消息。唯一保持著熱鬧的地方，就是港口旁邊的奴隸市場，隨著平原上的據點被一個個的拔除，成群的諾曼奴隸被運到了格拉摩根。過去，諾曼奴隸一看就是士兵，身材勻稱，肌肉隆起。到了現在，諾曼人的奴隸開始出現大量的平民了，身體素質也變得像是蘇培科島上一樣，良莠不齊。

「我的姐妹，我的兄弟，我的家人，全部被丟進了採石場，在那裡勞作致死。」歸義人士兵說：「可是布爾薩人裏面，沒有人出來救他們。我們唐營這麼窮，為了救人把所有東西都賣掉了。可是在我的家鄉，貴人們那麼富有，我們的牛羊財產，他們全部拿走了。可我們落難的時候，他們不來救我的親人。」

章白羽走在隊伍的最後，時刻注意著身後的格拉摩根城，也不斷地詢問居民們的狀況。

三個士兵連忙點頭，扶正了頭盔，朝著遠處的隊列追了過去。

唐人大隊離開城鎮的時候，引起了陣陣騷動。格拉摩根hetuｂｏｏk•coｍ•ｃoｍ市政官和安息軍官一開始還在逐一檢查唐人，但是很快，他們失去了耐心，他們把城門打開，說給唐人一個小時的時間，讓唐人把屁股挪到城外去。

在格拉摩根的等待還是有收穫的，知道托利亞山區阿奇爾願意購買唐人奴隸，許多奴隸販子都開始將唐人奴隸從礦井、採石場找出來，一股腦地塞給章白羽。滯留在平原上，或者被部落裹挾起來的唐人居民，這個時候也開始朝著格拉摩根逃亡。

這些黑人在主人去世之後，正在等待安息人的安排。不過最聰明的一批人已經被買走了，剩下的人大多都是老弱，他們只懂得如何打理卧室、侍寢或者調配春|葯，別的技能一概不懂。章白羽沒辦法為這些人花錢，只能婉拒了唐營黑人購買他們的提議。章白羽的做法讓唐營中的黑人感到非常的難過。當章白羽與謝爾蓋等羅斯人續約，準備將雇傭協議延長到三年的時候，營中的黑人拒絕了唐人的提議，他們決定留在格拉摩根，幫助他們的同胞。章白羽同意了這個要求，並且贈送給了這些曾經的唐營士兵一點錢，祝他們好運。

作為一個校尉的責任，乃是保護士兵，保護唐營。

作為一個唐人的責任呢？

作為一個男人的責任，乃是保護家庭，保護親人。

「我跟威茲說，像梅洛島那樣的錢箱，唐人埋了二十多處，至於別的錢箱埋在哪裡，我告訴他，」章白羽狡猾地一笑：「回來再告訴他。」

行進到山口附近的時候，安息人脫離了隊伍，在唐人騎兵的保護下，朝著山區快速地賓士而去了。

「咦？不對啊。」

「章校尉，」士兵感到很不好意思，擦掉了眼淚：「我在心裏難受，為什麼您不是一個布爾薩人。」

「歸雲郡。」韓雲說：「你問這個做什麼？」

威茲想了一會，終於退下了。

在賺取的利潤之中，有三分之二上交章白羽，剩下的留給威茲自己。在格拉摩根港務局裡面，威茲以阿奇爾船長的名義，購買了一份海商補償合同，申明如果遇到了風暴、海盜、敵對船和-圖-書隻、野狗浪、海漩渦等不可控的情況時，威茲可以拋棄貨物逃跑，格拉摩根港務局會給予補償。一份正常的海商合同，賠償金額為拋貨價值的三分之一，但港務局的職員只願意給威茲簽署四分之一價值的賠償合同。威茲非常生氣，覺得這是格拉摩根人有意刁難。

「走吧，」章白羽說：「再晚一些，就趕不上別人了。」

章白羽在威茲旁邊，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小點，梅洛島。

「你不用提北海人的傳統。你是唐人的船長，你是唐人的伏波郎官，必須要服從命令。」章白羽最後詢問威茲：「你去不去梅洛島？」

「我哥說過，出雲娘聽到結婚啊、嫁人啊之類的時候，都會捂著臉跑開，大叫『好害羞』才對啊。」

「總會有這麼一天的。」章白羽送走了威茲，感覺在格拉摩根的事情終於忙完了，不由得倍感輕鬆。這幾天，又是購買貨物，又是在港務局扯皮，章白羽不勝其煩。城內詭譎的氣氛，也讓章白羽想要儘快地返回山區去。「當然了，我相信他們會回來，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最後幾天的時間裏面，章白羽總共接納了兩百多唐人居民，並且購買了同樣數量的奴隸。為了贖買、安置這些人，章白羽花光了從托利亞山區搜刮到的全部財產，並且還找烏蘇拉商人借貸了幾筆款項。烏蘇拉商人對於章白羽提的要求，倒是有求必應。唐人越來越多，章白羽不得不一次次地跑到烏蘇拉商人那裡借錢，到後來，烏蘇拉商人乾脆對自己的管家說：「唐人只要不是借錢去嫖妓，不必來找我，你直接給他就是。」

「士兵，」章白羽詢問那個歸義人：「你哭什麼？」

「去。」威茲郎官想了好一會才說：「拿到了箱子之後，我要立刻回到這裏來嗎？」

「我會給你一副托利亞阿奇爾的旗幟，遇到船隻，你們就老實接受檢查，不會有人為難你的。」

「好看。」章白羽說：「對了，細娘？」

比布爾薩人幸運的是，在山關之上，唐人有了一個庇護所了。

「我不相信他。」章白羽說：「但是我對他www.hetubook.com.com說，全世界任何地方，只有在唐人這裏才會得到官職，也只有在唐人這裏，他們有一天會成為貴族。這種機會在別的地方是根本不存在的。」

韓雲一愣，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什麼意思？」

「找不到地方提親，你便不提親了？」

這些奴隸和難民見到章白羽的時候，無不痛哭失聲。布爾薩行省的人都知道，一旦被奴隸販子丟進了礦井等地方，唯一的結局就是勞作致死。聽說托利亞山區有一片小小的唐土，能夠庇護流亡的唐人，這些唐人普遍感到不可思議。

「你這麼相信威茲？」

「那就游到梅洛島，讓我看看，北海人究竟是世界上最好的水手，還是一群沽名釣譽的傢伙。」

「什麼原因？」

韓雲笑起來的時候，眼眸如同溫潤的玉石，躍動著光芒。她的髮絲在風中散亂，裙擺也在微微地翻卷。

在三個停下來的歸義士兵身邊，章白羽停了下來，他看見有一個歸義士兵在哭泣。

周圍的兩個士兵同樣沉默。

洛泰爾的情人，名為亞娜的女人，也揭開了頭巾，面容憂愁地看著遠處小小的格拉摩根城。

發現章白羽在看自己，韓雲把髮絲捋到了耳朵後面：「好看嗎？」

威茲有點無奈的說：「還沒有找到那隻箱子呢，您就在安排後面的事情了。我猜我們的那條小舢板，還沒有走出尼塔海峽就會沉沒。」

唐營的黑人在城內找到了他們的同胞，一群侍奉過諾曼人的奴隸——其中兩個黑人女人還懷孕了。

當章白羽詢問他們，是否願意加入唐營的時候，唐人們紛紛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他們不知道到了現在，章白羽為什麼還要說這種話，他們起誓，說自己將會永遠忠於唐營，忠於章校尉。

可是格拉摩根的職員更加憤怒：「你看看你們的船員，全部都是北海人。你們遇到海盜之後，估計會跨船聯歡，開個慶祝大會！補償條款裏面，遇到海盜一說，對你們根本不存在。你們的危險評估沒那麼嚴重，憑什麼給你們三分之一？」

「什麼不對？」

流浪，流浪，太陽的地下，唐人正在緩緩的流浪hｅtｕbｏok•coｍ•ｃom。

哈桑的助手、威茲的船員、章白羽的士兵，把港務局鬧得天翻地覆，後來招來了本地的市政官。經過協調之後，威茲終於拿到了二十四分之七的補償合同，唐人的伏波郎終於氣鼓鼓地揚帆出海了。

看著船隻離開港口，朝著外海游弋而去，韓雲詢問章白羽：「他們要是拿到了錢，會聽從您的安排嗎？」

「都流散了。在船上時，還有一個韓家小孩，只有四五歲，是我堂弟。可惜在蘇培科登陸之後，我就沒有找到過他了。」

「——」

這之後的幾天時間裏面，城內的氣氛變得越來越緊張了。

延綿不絕的鐘聲在身後響起，流浪的歌手唱著悠長的烏蘇拉歌謠，傍晚的海風溫暖而濕潤。

「就這個？」韓雲嘆了一口氣：「唐人遠沒有強大到異族紛紛投奔的地步呢。」

「他們一窮二白，發現了錢箱之後，肯定會給自己弄一條好船的，這個倒不用擔心。」章白羽說：「不過後面的事情，就全看他們自己了。」

當唐人奴隸的數量逐漸減少了之後，章白羽決定啟程返回托利亞山區了。他安排了六個士兵留在格拉摩根，又派出了六個士兵前往塔拉，讓他們隨時贖買和拯救唐人。

格拉摩根目睹了一場最為古怪的遷徙。

「您保證安息海軍不會襲擊我們？」

「你可以不去啊。」章白羽語氣平靜的說：「我會換一位船長，你的手下會很願意取代你的。」

大批本來準備運回山區的布匹、藥材，也在新來的唐人身上消耗掉了。章白羽已經身無分文，又不好意思找烏蘇拉商人繼續借錢，便讓士兵們充當裁縫，硬著頭皮給唐人居民縫製衣物。

遠處正在閑聊的執戟郎，突然聽見「噗通」一聲，紛紛抬頭，發現原來是章校尉落水。

看著風塵僕僕跋涉的苦難同胞們，章白羽突然有了一個心愿：「如果有一個王國，可以保護所有的唐人便好了。」

「唐人，」亞娜夫人並沒有看章白羽，但卻接著章白羽的話說：「洛泰爾將軍會記住你的恩情的。」

一群執戟郎慌慌忙忙前去搭救，韓雲拍著手，冷哼一聲，朝著唐人的營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