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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哈桑看來，唐營的居民大多數都是頭腦簡單的傢伙：章校尉抽取重稅，他們就繳納重稅；章校尉攤派苦役，他們就承擔苦役；章校尉讓他們作戰，他們就作戰；章校尉讓他們第二天和別人和解，他們就和別人和解。

隔絕了烏蘇拉商人之後，哈桑給魯瓦城守寫去了一封信，依照章白羽的命令，讓魯瓦城守著手做幾件事情。

可是章白羽並不是這樣的人，他似乎一開始就沒有想過和商人們聯手，更不用說替烏蘇拉人做鷹犬了。

自從校尉和烏蘇拉人起衝突之後，哈桑就知道，除非唐人有拿得出手的貨物，不然的話，糧食貿易的摩擦會永遠地進行下去。

明天，章校尉將會率領那些諾曼難民調頭迎擊來犯之敵。

之所以選擇布匹，是哈桑注意到唐人的記錄之中，用布匹、糧食作為薪水發放的情況很常見，在小範圍裏面使用布匹，士兵們更容易接受。魯瓦城內掀起了不小的反對聲，人人都覺得這種做法有陰謀。可是軍令下達之後，士兵們只能拿出自己的金銀來——魯瓦城與外界隔絕，要換取糧食、武器、盔甲，要去黑拳市場下注、去妓院的嫖資，突然都只收托利亞生產的唐布了。

唐紙上寫著許多祝福的話語，不管是對伴侶、還是對長輩、亦或是對隔壁的女主人，都有相應的恭維。唐人工匠的心思巧妙，讓哈桑都有些忍俊不禁了。

不光是章白羽，就連普通的唐人官員，稍微了解了烏蘇拉人的所作所為之後，都憤怒不已，而不是去聯絡烏蘇拉人，試圖分一杯羹。

唐軍取得勝利的時候，人們都會歡呼。

很快，魯瓦城守就控制了大量的金銀錢幣，數量之多，連魯瓦城守自己也大為驚訝。他不知道士兵身上竟藏著這麼多金幣。更讓魯瓦城守驚訝的是，在推行布匹之後，魯瓦城周圍的諾曼人也被納入了唐人的交易之中。唐人掌握著糧食等物資，雖然諾曼人不願意，但卻不得不開始使用布匹進行各種交易。

這就是胡說了，唐軍官的生活固然和_圖_書算不得奢侈，但這是因為唐軍的首腦大多是奴隸出生，至今沒有見過什麼大世面，等到他們有一天佔領了西部那些繁華的城市之後，哈桑不相信他們不窮奢極欲。

魯瓦城保護了一批金銀之後，哈桑開始小心翼翼地將魯瓦城和瑞德城之間的哨站、村莊、小鎮納入魯瓦城的布匹市場。

話說到這裏，哈桑就明白機會來了。

如果是過去，哈桑會勸說章白羽，對烏蘇拉低頭。與烏蘇拉商人聯手壓榨居民，雖然不會賺到大頭，但哈桑相信這種做法能讓章白羽發大財。

山區的布爾薩人被唐人工匠組織起來，被安排到了工坊裏面參与織布。勒龐城的唐人工匠本來就是織布大師，他們想辦法從布爾薩行省弄來了許多台紡車，有紡工的指導，紡車很快就被大量低仿造出來了。布爾薩人的織機也被一個歸義人工匠進行了改良，新的織機不需要太精細的技巧，一個笨拙的男人就可以操縱它。唯一的問題是紡織過程中，需要不斷地進入紡織機下方撥弄線頭。為了讓織機不用總是停下來，作坊主雇來了一大批六七歲的小孩，讓他們躺在織機的下面，每當線頭用完，他們就用手把線頭撥回來。這些小孩幾乎不用花錢就能僱到，每天一頓飯、每月幾尺布，就能讓他們的家長心滿意足地交出孩子。只是這些織機很不靈便，經常有小孩的手指甚至半截手掌被夾掉，不過這也沒有辦法，校尉、鄉丞、哈桑，哪個都催得緊，沒人敢多說什麼。何況孩子受傷，大概是命里註定的事情，這是躲不過去的。這些小工匠的家長們並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受傷，而是在乎孩子們什麼時候能康復，再去鑽織機。

突然，他睜開了眼睛，一個念頭竄入了哈桑的腦海之中：這就是校尉所說的「上下同欲」嗎？

這是怎麼回事？如果章校尉是一個蠱惑大師，能讓所有人喜歡他，那哈桑還好想一些。可是在哈桑看來，即便在唐人之中，章校尉也不能懾服所有人。

木匣的漆皮wｗw.heｔｕboｏｋ.ｃｏm.ｃoｍ上繪著金線，看起來頗為奢美，尤其是匣子的小鎖頭，讓普通的木匣成了精美的容器。

當章白羽在瑞德城外擊潰難民大隊的時候，哈桑正在引導第一批裝滿布匹的車隊入城。

唐人工匠的技術讓哈桑印象深刻。

每一隻漆盒裡，都用精美的唐紙包裹著十隻蠟燭——使用鯨油製作的「唐人火」。

六百隻漆盒靜靜地擺放在哈桑的房間之中。

烏蘇拉商人紛紛抗議，但哈桑卻說如今唐地有難民橫行，道路不安全，不讓商人過去是保護他們的安全。

「不想了，」哈桑閉著眼睛捏了捏鼻樑，自言自語道：「以後再想吧，想得頭疼。」

到了未來，當唐軍不再需要天天作戰之後，哈桑很能夠想象，那些離開了軍營的軍官們會做什麼：在哈桑看來，唐人領民相當的純樸，稍微掌握了斂財術的郎官幾年內就能身價倍增，到時候章校尉會如何處置這些人，哈桑倒是很好奇。

許多金幣、金塊、金沙、銀幣、銀塊都已經從士兵手中流出，到了居民的手中。居民們可不在乎是誰在兜售貨物，他們會一手交出大把的錢幣，另一手拿回少得可憐的貨物。這種交易已經引起瑞德城的不滿，可是烏蘇拉人卻毫不在乎，居民們雖然抱怨卻也無能為力。

哈桑的第一步，就是從章白羽那裡取得了禁令：嚴禁烏蘇拉商人北上進入魯瓦城。

哈桑感覺就好像——就好像突然變得無所不能了一樣。

這種感覺非常的美妙，簡直比在戰場上指揮大軍還要美妙。

在黑暗中，哈桑安靜地等待黎明的到來。

從魯瓦城開始的變革不光嚇壞了諾曼居民，也嚇壞了托利亞人——托利亞人一覺醒來，發現所有人都開始織布了，就好像半年之前，所有人都開始種菜一樣。

前幾個月的勸說終於收到了成效：章白羽也注意到了，烏蘇拉人正在掠奪尼塔的金銀。未來，烏蘇拉人還會掠奪更多的財富。烏蘇拉人非常擅長做這些事情。要是幾個月前校尉就下令士兵hetubook.com.com上繳劫掠的金銀，那麼就一切好說了，可是現在，烏蘇拉人的貨物已經在瑞德城大行其道，唐人士兵即便知道烏蘇拉人在坐地起價，也已經躲不開了。

但是哈桑並不真的在乎，作為普通的商人，竟然能夠得到整個唐地居民的協助，這種感覺，哈桑從來沒有體會過。

到了那個時候，烏蘇拉人又會用鐵器、武器、鎧甲、馬匹、香料、藥材來卡住唐人的脖子。這種盤剝是沒有盡頭的，烏蘇拉人佔據了一切優勢，他們可以從容地選擇策略，直到把唐人榨乾，把唐人變成和奴隸差不多的苦力為止。身為商人的哈桑很理解烏蘇拉人的做法，換作是哈桑，他也不會對唐人格外開恩。可是身處唐營，並且得到了首領的重用，哈桑卻不得不打一場毫無希望的戰爭了。

不久后，魯瓦城守在城內宣布禁止金幣的流通，改用布匹支付貨物。

章白羽告訴哈桑：「要和烏蘇拉人做公平的貿易，就要把他們打疼。不光是軍隊，還有貿易。」

麻煩的事情還有很多，哈桑可沒有太多的時間琢磨唐人的秉性。

章白羽說過，這是「上下同欲，唐人屢屢取勝的原因」，意思是唐軍如今的上層和底層有同樣的慾望。

哈桑能夠想象，到了明年，當唐人領土種植出糧食后，現在的情況也不會好很多。

受夠了糧食壓榨的哈桑也改變了自己的看法。他曾經以為，自由地貿易總是會帶來好結果的：烏蘇拉人得到的金銀越多，在烏蘇拉國內，他們的貨物就會翻著跟頭地漲價，到時候烏蘇拉人自然會回到正常的狀態，開始考慮購買唐土的貨物，糧食問題也會解決。

士兵們接到了命令之後，很快就接受了布匹。畢竟，越到南方，受到烏蘇拉商人壓榨的人就越多，他們普遍感到自己的金幣一天一個價，心中惶恐異常。烏蘇拉人把金幣說得一錢不值，但卻藏不住對金幣的貪婪。布匹不是金幣，至少能夠拿來使用，托利亞供給的布匹雖然質量一般，但卻不會像烏蘇拉布那樣價格驚人。和圖書一段時間之後，瑞德城之外，唐地的金銀一點一點地匯聚到了哈桑的控制之中，而布匹則大量地湧入了居民的手上。

哈桑打了一個響指，吹熄了蠟燭。

在前線，刀光劍影的戰場很激烈；在後方，金銀財貨的爭奪同樣激烈。

隨著烏蘇拉人變本加厲的壓榨，哈桑最近明白了一點，為什麼非得和烏蘇拉人作戰不可：烏蘇拉太大了，他們的城市有十多萬居民，在他們的貿易同盟之中，還有無數富饒的城市。即便烏蘇拉人將布爾薩半島的金幣榨乾，他們也不會受到太多的影響，他們還是會肆無忌憚地用糧食作為武器，將整個布爾薩半島的財富搜刮一空。在烏蘇拉人看來，這也是一種自由貿易，用糧食換金銀，沒有什麼不妥的。對於烏蘇拉人來說，缺少糧食的布爾薩半島，就是一個更大的圍城而已，和魯瓦城沒有什麼區別。

整個魯瓦城鑄造了四顆金球和六顆銀球，埋藏好了之後，魯瓦城守終於鬆了一口氣，給章白羽寫信彙報了此事，同時還詢問哈桑城內出現的亂相如何處理：魯瓦城雖然金銀被收撿大半，可是居民、士兵之中還有私藏的金銀，人們保留著金銀貴重的意識，城內出現了布賤金貴的情況。對於布匹交易的不滿，每隔幾天就會掀起騷亂。許多諾曼人開始仿照唐人的布樣，將自己的布匹捆成唐布的樣子，只在最外面包裹一層唐布料，這種布匹經常惹得居民們彼此大打出手。許多居民收了假布，跑去兌換食物、燃料或者去嫖妓的時候，賣家經常不收，惹得市民紛紛挨餓受凍，嫖客們更是抱布乘興而來、又抱布敗興而歸，非常得不體面。

托利亞山區里，鄉丞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將工匠們集中起來，並且讓他們彼此傳授技藝。托利亞山區土地貧瘠狹窄，燃料、土地都奇缺，鄉丞只能將許多工匠納入了同一個大作坊中，以便節約人力和物料。在哈桑看來，能讓工匠們拿出看家本領傳授別人，一定是用了什麼手段的，但是如今，哈桑顧不得揣摩這些了，他https://m.hetubook.com.com也急需工匠們提供貨物——烏蘇拉人需要的貨物。

明天，哈桑將用唐布和唐人火，在瑞德城的大街小巷，與烏蘇拉商人一較高低。

哈桑回信告訴魯瓦城守：「假布能夠以假亂真，肯定有諾曼裁縫和織匠從中作梗，從這些人入手，就能找出這些人。抓住了這些傢伙，就讓他們去作坊做苦力償還。城守閣下，派士兵嚴加看管紡織作坊，現在那才是唐人的鑄幣廠。」

哈桑不止一次地在思考，這樣的居民究竟和奴隸有什麼區別？

哈桑取出了一隻上漆的木匣。

過去，哈桑如同別的布爾薩商人一樣，關心各地特產、居民技藝、對剪幣犯的處罰條例。但是現在，當哈桑得到成千上萬的居民幫助時，哈桑開始考慮另外一件事情了：應該讓哪種貨物充盈，又應該讓哪種貨物稀缺。

哈桑取得勝利的時候，人們都會咒罵。

唐人沒有裂土封給貴族的習慣，對於土地的控制之嚴苛，在哈桑看來頗為可笑。指派幾個軍官就想控制土地，最後搞出居民不滿而殺死官員的醜事。如果那些村莊被封給了小領主，怎麼會出這種婁子？小領主被領民殺死，那也是領主自己的事情，可是到了唐人這裏，直接就是章校尉的威嚴大打折扣了。

但是讓哈桑最為稱奇的，是工匠在公開技藝時竟沒要求回報。

主君受辱，放在別處肯定會引起部下的輕視。在魯瓦圍城期間，哈桑聽說有兩個村莊殺死官員叛逃之後，很擔心郎官、騎帳官一起叛亂，可是不久之後，蒯梓率領三百多士兵前往瑞德城駐守，整個唐人領土雖然疲於轉運、怨聲載道，但自始至終沒有爆發叛亂。

布匹主要來自托利亞，布匹上有唐人的傳統紋飾。

魯瓦城守有一個大鐵瓮，鐵瓮周圍是三個執戟郎日夜看守，每一袋收繳的錢幣都要記錄入冊。當大鐵瓮被裝滿之後，唐人工匠就會將這些金銀融化，鑄成大球，這些金銀大球鑄成之後，就被深埋地下：哈桑如今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先把貴重的金銀儲存起來，等待時機更好的時候拿出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