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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秋天，都護府財貨大豐。

在布爾薩半島上，從一開始就安置民力、恢復農耕和生產的，只有都護府。

章白羽召見了哈桑。

奇怪的是，這些女人全部自稱「可敦」，王仲也分辨不清其中哪一位是真的正妻。

哈桑寫得差不多了之後，詢問章白羽：「都護，說了這麼多，你得告訴古河人，他們首先要做什麼。」

古河人只需要端坐家中，就能享受整個布爾薩半島的財貨。

古河人的牧場依然維持著很高的出欄量，但與此同時，他們對於唐貨的需求卻越來越高了。當古河人無法使用足夠的貨物兌換唐貨時，他們就開始使用金銀了。

「就是美中不足。」

這幾年的時間裏面，都護府的唐貨已經成了古河人不可或缺的必須品。

不過古河人很聰明，他們送來的駿馬全部被閹割過，從一開始，古河人就很提防唐人建立自己的馬場。

推行唐錢的起起落落，讓哈桑看起來比最初加入唐軍的時候還要清瘦乾枯，但是哈桑的眼睛卻比過去要澄清得多。

在過去，唐人和古河人之間的貿易一直嚴格遵守著平衡，基本都是使用一批貨物交易另一批貨物。

在尼塔北部，驟然富貴的古河貴人們發展出來許多享樂。

都護府的商人也並非頑固之人，最珍貴的貨物古河人不給，他們也樂得收取金銀。

古河商人最初都是冷哼一聲，告知唐人絕不可能。

都護府的商人告訴他們：「種馬、種牛、種羊、染皮料子的配方、安息刀的鍛鐵術。」

最初，為了換取古河人的牛、馬、羊等牲畜，南郡接近一半的唐人城鎮要竭盡全力提供財貨，有些時候，甚至需要從布爾薩地區籌集物資去貿易。

「呵，」哈桑冷笑了一聲：「告訴古河人，他是被咱們的作坊、工場打敗了嗎？」

尼塔西部的小領主還能依靠烏蘇拉人的貨物，古河人靠什麼呢？

澤口城守彙報說，古河人第一次使用了金銀來支付唐人的貨物，這在之前是沒有的。

雙方的互市總是大抵維持平衡的，古河商人們頗為財大氣粗，他們時常譏笑唐人貨物是「平民貨」。可是，幾乎任何一種貨物，一旦出現了利頭，瑞德城的工匠們就會開始琢磨，不久之後，這種貨物就會開始試造，工藝雖然不見得好，但卻勝在從無到有、從有到多，貨物多了之後，唐貨的質地也變得越來越好。

「哦，這個不必告訴我，你去辦就好。你接著寫，」章白羽說：「唐人有一句古話，用土地去賄賂敵人，就好像用木柴去賄賂火焰，木柴不焚盡，火焰不會熄滅。」和*圖*書

連續三個月了，古河人與都護府的騾馬市變得越來越蕭條。

看過了許多使者、商人的彙報之後，章白羽終於弄清了古河人的困境。

古河人輸的一點都不冤枉，他們的商人很聰明、他們的貨物很好、他們的貿易政策也很精明，但是打敗他們的，卻是都護府內千萬傾豐收的耕地、是都護府內整日開工的作坊、是都護府內數十萬農夫和工匠。

「烏蘇拉人絕不會停手，這一次是伊茲米塔，下一次就是西諾普，然後就是北卡爾，最後則是格拉摩根。歸順古河人的城鎮，一定會一個一個地被烏蘇拉人拉走。」

都護府的工場作坊雖多，但卻很少生產這種珍奇貨物，所以章白羽每次的回禮，都是一百匹欒城布、五十桶懷遠橄欖油、兩箱琉璃器、十六套都護府瓷器之類的。

「可敦問我喜歡什麼音樂，我不知道怎麼說，可敦就找來了幾個樂手：唐琴手、安息笛手、諾曼歌手，讓他們逐一為我鼓樂——入夜之後，可敦帶我去赴宴，我這才發現，河兒汗的每一位可敦都帶來了幾個客人。河兒汗宴請我們的杯碗碟盤，全部用純金打制，給諾曼客人的肉叉，則用銀子和象牙。在宴會上，河兒汗隨意賜給客人禮物，賤則幾枚金幣，貴則一副首飾——我私下詢問了那個唐人樂師，他是從烏蘇拉人從唐土雇來的，聽他說，河兒汗每天都會設下這樣的宴會，宴上賞賜不絕。我問那個樂師，願不願意來都護府。那個樂師很為難，他求我不要開口向可敦提起這件事情：依著可敦和河兒汗好客的性格，我只要提了，她就一定會把樂師送到都護府來。那個樂師說可敦給他的賞賜很頻繁，他現在哪裡都不想去——古河人奢侈大抵如此——」

章白羽發現，古河人的困境，雖然和古河部族貴人的奢侈無度有關係，但同時卻也不全怪他們。

唐地的財貨運送到澤口城之後，古河人總能拿出對等的貨物來交易。唐人生產了絲綢，古河人便拿出皮貨；唐人帶來了瓷器，古河人就牽出牛羊；唐人送去了茶、鹽、糖，古河人就帶來駿馬。

都護府在戰時尚能維持和尼塔其餘地區的貿易平衡，如今和平降臨、各地豐收，大量增加的財貨，誰能阻擋呢？

各地的貨車轉運不絕，各地唐商聚集到了澤口邊市，古河人就連金銀也無力支付唐貨了。

即便這樣，古河人也總是佔盡優勢。古河人在兼并各個安息部落的時候，所獲牲畜極多，在尼塔北部開闢了許多馬場，在布爾薩地區也擁有幾處不相連接的馬場ｈｅtuｂｏｏk•ｃoｍ.ｃｏm。這些馬場的前身，一般都是安息部族，後來投降了古河人之後，就成了古河人的牧民奴隸，每年牲畜出欄數量極為可觀。

章白羽懷疑古河人出了什麼問題，實際上是想錯了。

但從今年年初開始，古河人的貿易就逐漸顯露了頹勢。

「——若要維持古河強盛，須得兄弟一體，禁絕烏蘇拉人東進。唐地有桑、麻、礦、鹽、苜蓿、牧草，古河人有綢機、坊場、熔爐、牧草，兩地財貨互通有無，此萬世之利。若古河人開放門市，與都護府連為一體，一可拒烏蘇拉于門外，二可保唐貨從此豐盈如潮。許諾古河人，」章白羽想了想：「除開貿易互市外，都護府每年以唐布、鹽、茶、糖為禮，足以供應河兒汗賞賜諸貴用度無憂。」

「古河人出什麼問題了？」

「兩家定盟，已有血親之誼。財貨一體，則有至親之羈。」

「好的。」哈桑點了點頭：「我明天就會出使古河，請都護放心。」

不久后，一位古河貴人用六匹上好的種馬，換走了四千匹各色唐布，當唐商人說他還有八百匹唐布的時候，那位古河貴人將一個育馬師偷偷地帶到了唐商人的駐地。

去年，古河人和都護府的互市達到了高峰，他們從春天開始，每個月都能給都護府提供兩百六十匹以上的駿馬，牛羊無數。

古河酋長經常會給章白羽送來一些禮物：會說三十句話的羅斯鸚鵡、樣貌極美的侏儒女郎、矮種馬、長毛狗、劍鞘鑲綠寶石的武器等等。

從那裡，王仲給章白羽寫回了幾份古河地區的信件。

章白羽搖了搖頭：「肯定不能這麼說。告訴他，這是烏蘇拉人的錯。」

有一段時間為了獲得古河人的牲畜，唐地的城鎮甚至要專門開闢牧草莊園，通過種植牧草、苜蓿等作物來為古河人提供糧秣。

「哦哦，都護繼續說。」

這個口子一開，就禁絕不住了，即便古河酋長嚴禁這些看家貨物流出，但各地的古河貴人卻只把這當成一個普通的禁令，並不理解這個禁令背後的考慮：古河酋長很明白，一旦唐人能夠自己生產這些貨物，他們還會需要古河人嗎？

哈桑在數次失敗之中學會了許多東西，就連章白羽也跟著了解到了許多東西。這些被烏蘇拉人當成機密的知識，其實也算不得多麼神奇，彎路當然是要走的，但是走過了彎路之後，一旦被唐人摸到了門路，那就是一往無前了。

比如，他們開始用上等的石料修築帳篷形狀的建築，古河富人對建築的需求，竟然讓垂死的尼塔建築學派迴光和*圖*書返照了幾年。根據都護府使者的觀察，在古河人控制的六個城鎮裏面，有六十七處別墅在同時興修，進入這些別墅之後，就發現裏面遍布珍奇果樹、花卉，院中有池塘，池塘之中種植著安息蓮花，據說一株蓮花從高原運來，價格與同等重量的銀子相仿。古河人的妻子們更是渾身光鮮。

「這是都尉們要管的事情了。」

據王仲說：「可敦的帷幕，都用整幅唐綢製作。可敦身上的綢衣，上面繪製百鳥，她移動的時候，每一隻鳥都似乎會動，不同的光照下有不同的模樣。可敦是安息人，在嫁給河兒汗之前，曾經是一個安息酋長的妃子。可敦聽說我們被洛泰爾驅趕，就露出同情的表情，過來捉住我的手，說我肯定很窘迫，一定要贈送我兩枚戒指、一把金幣。我不敢接受，準備離開。這個時候，古河酋長來到了院子裏面、我以為他會發火，不料古河酋長卻和我談了談都護的近況，讓可敦好生招待我，還邀我晚上去赴宴。」

章白羽被古河人接連的抗議弄得煩不勝煩，最後只能公開懲辦了澤口城守：罰奉一月，不準再犯！

「這樣寫：古河人的駿馬，世間無雙；古河人的皮貨，不世珍寶；古河人的精明、勤勞，世所罕見。但是白璧微瑕的是——」

這種絲綢，需要兩名織女和一名綉女合力完成，底綢和綉紋，都極為耗時耗力。韓雲曾經跟章白羽說起過，三個女織需要耗費一個月才能織造一匹。就連韓雲，也只有一身百鳥綢製作的長衣，不到節慶時都捨不得穿。有孕在身後韓雲有些發福，那身百鳥衣綳在胸前，再也穿不上身，韓云為此頗為惱怒，但念及物料珍貴，最終沒有送去改大。韓雲說這種好東西，還是拿去送人為好，都護府現在財貨匱乏，難有拿得出手的好東西去換鐵、馬等物資。

「白璧微瑕是啥意思？」

繁榮過去后，古河人和都護府之間的貿易便開始出現動蕩了。

首先是他們的牲畜出欄量開始降低了，馬匹的交易逐漸降落到了每月一百多匹，牛羊也同樣如此。當都護府的商人在安息南部擊敗了當地的烏蘇拉商人，獲得了幾個城鎮的牲畜交易權后，唐地便開始從安息南部獲得水牛了。這些水牛體格龐大、性格溫順，比古河牛隻更適合耕作。都護府對於古河牛的需求也應時降低，古河人察覺到了危機之後，便開始放開了耕馬和挽馬的限制，只不過因為他們的之前的貿易太過順利，在倉促轉變貿易物品的時候，便顯得有些進退失據。

來自三牆的唐商人開始與古河人競爭起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

章白羽最初看見王仲的來信時，只感覺古河人真闊氣。

「恩。」哈桑點了點頭，和都護商量了起來。

大量的唐貨湧入尼塔北部，讓古河人經歷了一個短暫的繁榮。即便是普通的古河牧民，依靠著家中的牧群，就能過得很好。他們的牧群有奴僕照看；在城鎮之中，又有諾曼工匠幫助他們加工皮貨；烏蘇拉和唐人會主動前來貿易。

「烏蘇拉人會有什麼反應？」

「都護府與古河領有兄弟之誼，對此絕不能置之不理。」

澤口城守已經不滿足於在騾馬市交易違禁貨物了，在古河地區瘟疫稍微緩解之後，澤口城守就派出了商人團，前往北方四處挖古河人的牆角。鍛劍師、育馬人、染革匠，全部厚禮相聘，種馬、種牛、種狗、肉豬，甚至連一種產蛋多的蛋雞，都他媽被澤口城守抱走了兩隻。

古河酋長非常惱火，一再詢問章白羽，他究竟管不管這種事情。當初古河人和都護府約定互市的時候，可是有明文規定，不得刺探對方機密的。

「烏蘇拉人難道只滿足伊茲米塔么？絕不可能。」

「唐人不求金銀、不貪土地、不戀財貨——」章白羽斟酌著字句。

王仲說的那種百鳥綢，是都護府最為珍貴的貨物之一。

茶磚、精鹽、糖、香辛料、絲綢、布匹、瓷器、土茶，這一系列物資本來都只能勉強作為交換品，去兌換古河人的牲畜。

古河酋長對內自稱「河兒汗」，他迎娶了六位妻子，還有個二十人左右的後宮。

到了春末，古河人的牲畜貿易還在勉力維持，但邊境的騾馬市卻已經不再是古河人獨佔鰲頭了。

「給古河酋長寫信吧。」

只不過，都護府的商人並非來自民間，而多半是各地城守的『官派商人』。這些人前來貿易的時候，對金銀並沒有格外的需求。有好幾次，這些都護府的商人面對眼前的金銀幣的時候，只露出了諱莫如深的笑容，他們看著古河商人：「我們不缺這個。」

古河商人在窘迫之中詢問都護府的商人：「那你們要什麼？」

「烏蘇拉最初是諾曼海外的一處漁島，島上連城鎮都沒有，後來因為一群諾曼貴族失勢逃到島上，才有了最初的定居者。幾百年的時間裏面，烏蘇拉人說他們只是一群生意人，但是他們做得都是什麼事情？他們幫諾曼毀滅了羅斯王國，又幫諾曼人運兵，毀滅了唐國，但是在諾曼人要求正常貿易的時候，他們立刻翻臉，封鎖了諾曼海岸。在諾曼南部，他們連教皇領地都敢圍困；在羅斯地區，他們不斷干涉大公的歸屬；在托萊沿岸，他們為了和和_圖_書萊赫人對抗，專門扶持沿海的自由市，為此不惜對抗托萊諸王。海岸所及，就沒有烏蘇拉人不插手的地方。很多羅斯王國死得不明不白、很多托萊貴族飲恨返回內陸、很多諾曼自由市被迫加入它的貿易聯盟。現在，它又看上了古河人的領地。」

古河人對於唐貨的需求越來越高，但他們卻逐漸遇到了困境：他們拿不出足夠的貨物前來交換了。

都護府的瓷器最早在尼塔地區擊敗了烏蘇拉人瓷器；

「這就要你去遊說了。」章白羽看著哈桑說道：「讓他們和都護府一道，加入萊赫人的金幣區吧。」

在這幾年的時間裏面，通過安息邊境的馬市，唐人從列加斯手裡得到了不少種馬、種牛，接管南郡和懷遠郡地區的貴族產業時，唐人的牧群也在逐漸擴張。只不過因為唐軍需要的牲畜太多，故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面，古河人一直在貿易上保持著優勢。

最困難的時候，都護府的農丞也都會前往各地勸農。

最後當欒城的布料作坊開始發力時，羅斯地區的布匹立刻就難以越過海峽了。

「那些銀幣，現在都流入都護府了。」哈桑想了一下說道：「最近鑄唐銀幣的時候，這些烏蘇拉銀幣被熔了不少。」

「古河人財貨睏乏，」章白羽告訴哈桑：「告訴古河酋長是為什麼。」

王仲出使唐土的時候，曾經被洛泰爾的海軍驅逐，不得不在古河人的地盤逗留了幾次。

章白羽經常發愁不知道怎麼回禮。

古河酋長好幾次送來厚禮給章白羽，讓他約束手下那些不聽話的商人，甚至要求章白羽懲戒那個澤口城守。

騾馬市依舊繁榮，只是市集上的唐貨卻越來越多。

有一位「可敦」招待了王仲，明顯對他有好感，幾次在庭院之中設下帷幕，在帳中與王仲相見。

哈桑很酸地看了章白羽一眼：「都護，差不多可以了。」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烏蘇拉人總是心懷不軌。」章白羽想了想：「年初，尼塔西部的伊茲米塔叛變。這個自由市，本來是洛泰爾皇帝陛下移交給古河人的。但是由於烏蘇拉人的唆使，這個自由市卻驅逐了古河人的城主，投奔了烏蘇拉人的尼塔聯盟。我後來聽說，烏蘇拉人支付給了古河人兩船銀幣，作為贖城費。兩船銀換一座城，我非常為古河人感到不值得。」

唐人的財力和人力，很少花在別墅和園林之中，有一點錢就會拿去修築堤壩、橋樑、石道和灌溉溝渠。

接著，都護府的土茶又擊敗了唐土的茶葉。土茶是平民喝的，需求更大，唐土產的茶葉主要面對富人和貴族，雖然總是有需求，但卻比不過土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