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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人抵達的速度還是不讓章白羽滿意。他本希望春末的時候能夠有八萬草原人進入安息，這些草原勇士會在秋天的時候洗劫安息人的腹地，等到明年，他們會發動第二波南侵，這種南侵一旦開始，就會一波波地持續下去，直到草原人佔據安息，或者安息人徵召全國兵力北上——無論是哪種情況，幾十年內，安息人都沒有力氣再來威脅唐國邊境了。

在唐國國內，現在出現了兩個專務外交的機構。

「一家？」周使皺了一下眉頭：「唐主何時對我大周稱臣了？再說，唐主和沛人走得近，如何能夠一邊尊周天子、一邊尊奉海上天子呢。」

「哈哈，」章白羽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可不做那沙阿沙。告訴這些人，我現在不會做沙阿沙，以後也不會做，叫他們不必來討好我。他們有本事，自己做了那沙阿沙也無妨。那位北部沙伊會招待他們的。」

章白羽敏銳地瞥見，兩個為王仲卸下斗篷的侍女已經臉頰緋紅，忍不住鼻息冷哼。這兩個女子即便是侍奉章白羽洗澡，都不曾這般忸怩過。

「幾日了？」

章白羽勸誘北部沙伊奪取沙阿沙皇位的時候，北部沙伊是嚴詞拒絕的，但卻放任唐人在安息北部活動。

六鎮唐民在這裏開拓出了一座嶄新但稍顯混亂的唐城。皮子匠人隨意地潑灑著污水、布爾薩羊毛商人正在兜售夾衣、一群諾曼鐵匠一聲不吭，什麼活都做，還將幾套刀劍模具賣給了六鎮唐民。在城鎮的中央，許多抱著鐵劍的年輕人飢腸轆轆，等待著唐軍的募兵官。這些年輕人來自邊境各地，全部自稱唐人，他們最願意去的就是唐軍、其次是遣周使團、再次才是唐國在安息邊境的行都護府。

各部首領得知了噶圖敗亡的消息時，就對這個曾經的強部失去了敬畏。小酋長們唯一擔心的是安息人的態度，草原人都知道，噶圖人是安息沙阿沙的鷹犬，如今唐人不宣而戰，直接擊破了噶圖，安息人會善罷甘休么？

「他還是不想去安息？」

熊靈均自然不知道，安息平民態度的變化，實際上也是安息北部沙伊態度的變化。

「見過唐主。」周使拱手行禮，隨後又恢復了正坐之姿。

南下的部落拱衛著懸挂陰陽魚旗幟的唐軍鐵騎。

當草原勇士在唐軍的帶領下越過那些安息要塞時，他們的心思立刻就活絡起來了。

唐王下馬，走進了周使所在屋子。

「周使還說，天朝敦睦四鄰，與安息有世代之好，絕不忍看安息社稷斷絕。唐國攻安息，周朝縱然不助安息，也絕不會助唐。若是唐國要借周朝名號禍亂安息，周朝絕不會認。」

「三日了。」

隨同唐軍南下的草原部族大多會說安息話。

「天朝如何蒙羞了？」章白羽有些不快：「安息一亂，天朝西域省卻十萬兵馬，這是為天朝謀福祉。」

王鳴ｍ•hｅtuｂoｏｋ•com•coｍ鶴的嘴唇顫抖了一下，依然沒有鬆口。

葉子牌最新的玩法裏面，只要集齊了韓夫人的「喜、怒、哀、樂」四張牌，就算湊成天牌，全場最大，誰來都能吃，王牌來了也能吃。就因為這個，韓夫人成了唐地賭客們頂禮膜拜的人物，人們稱呼韓夫人牌為「王后牌」。

章白羽知道，在遣周使團裏面有許多哨站的耳目，他們將會隨同周使前往天朝，將沿途的所見所聞全部記錄下來，再想辦法送回唐地。其中還有一部分人，要想辦法從周朝的港口出發，周遊諸侯列國，再經由海路返回唐土。

可如果安息人內部出了分裂，乃至有另外一個沙阿沙主動邀請部族南下，那麼草原人的時代就要到來了：一旦有了合作者，草原人就能後顧無憂地南下，不必擔心群起叛亂的安息城鎮截斷後路。歷史上無數草原人就是這樣入主了安息，再不濟，也能成為沙阿沙手下的沙伊。

直到唐軍裹挾草原部族進入安息邊境，北部沙伊才開始宣傳「唐軍救回了安息公主」這樣的事迹，同時，許多關於沙伊有皇室血統的說法也傳播到了市集上。

「也是。」章白羽站了起來：「去見一見周使。」

「遣周使是陳從哲，」章白羽用拇指刮擦這下巴上的鬍子茬：「草原人的說法如果沒錯，從安息邊境出發，三個月就能抵達綠洲小邦。有幾個小邦如今對周朝納貢，到了那裡，就能找到周朝的拓西都護府。周使，你父子兩代人沒有走完的路，現在半年不到就能走過去，沿途兵馬相隨、錢糧任取、萬般無憂。你如今在兩國為官，在我唐國更被尊為上卿，一旦恢復通使，你在周朝也會名聲鵲起，天下皆知。那個時候，不是你怎麼去找你的家人，而是王家人怎麼去找你。完成父願、親人相見、揚名故國，這些都是你的——只用你去安息邊境走一遭。」

周使正坐著，身上卻已經褪下了唐國賜給他的華麗官服。

「周天子不是銳意開疆么？」章白羽嘲諷道。

許多草原人坐在木樁上面，讓唐人給他們剃掉鞭子、裹上唐璞頭、授予唐名。六郡子弟在唐營外圍駐紮，自覺地拱衛著唐王軍營，草原近百里的地方都有六郡子弟的耳目，一有風吹草動，唐軍立刻就能知道。

「嗯？」王仲有些詫異，不過也沒有多想：「陛下，草原人我已經打發走了。」

唐城內最受歡迎的食物是唐兵們帶來的「軍食」，麵皮子湯，煮好一大碗，蓋上煮爛的羊肉牛肉，再澆上伽毒辣椒，非常的美味抗餓。安息歸義兵又帶來了高原蒜，食客們吃麵皮子湯時，喜歡干吃一口蒜，就著湯喝下去，滿嘴香辣，只不過吃完了嘴裏味道大。布爾薩歸義兵則喜歡在吃麵皮子湯的時候配合喝土茶，並且非常看不起吃蒜的安息人和_圖_書，覺得吃蒜的不如喝土茶的體面。

「禮見外賓，國家有制。陛下不下令，臣不便去的，不然丞相又要說臣了。」

唐人的使者倒是滿懷信心，他們拍著胸脯保證，這件事情不光未來的安息沙阿沙會支持，就連遙遠的周朝皇帝，也是樂見其成的。

章白羽走出了營帳，王仲在一旁隨行。

「不光是你，丞相連我也要說。」章白羽搖頭：「丞相之前又發來書函，要為韓氏提拔子弟、祭祀先人，還要宣告各郡。我看丞相恨不得把雲娘的畫像掛在旗杆上，周遊唐土，讓大家都知道她是誰。」

「周使說，若是陛下強迫他去安息，他便會自裁，絕不使天朝蒙羞。」

南下的人越多，章白羽心中越安穩。草原牧民抵達了安息北境后，那位沙伊再想左右逢源也沒有機會了，那些牧民會逼他南下的。

山脈緩緩的起伏，春草未綠，地面青黃一片顯得凄涼。

「唐王言而有信么？」

「周使，我來看你。」章白羽跪坐在了周使的面前。

某日，四千帳抵達軍前，與唐軍殺馬盟誓，南下安息腹地；

當初洛泰爾兵威極盛，打得草原部落不敢南下。整個北部安息都覺得這是「一兩代人的和平」，不光本地人願意花錢修築體面的住宅，別處的安息貴人、富商、平民，也願意花錢在北部置辦田園宅邸。

草原南部。

「之後草原人來，都由你去見便好。」

某日，馬商與唐軍互市，獻汗血馬，低價售軍馬三百匹、駑馬九百匹，約定唐軍保護他家在安息的馬場。

唐兵修築的幾座常營，已經逐漸交給了六郡子弟。

「這些話陛下與我說了沒用，須得說給周使聽。」

「遣周使晚些會來，」唐王章白羽說：「帶著我的國書來。」

章白羽穿行在唐城中，所見的一切都興興向榮，他很滿意，唯一讓他不快的就是食棚酒肆之中，總有一大群閑漢在打葉子牌。

熊靈均有好幾次用自家人的語氣給安息邊境城鎮寫信，說南下部族是沙阿沙邀請來的貴客，希望沿途城鎮妥善接待，結果這些城鎮要麼只是送來一些贖城費、要麼乾脆連使者也拘押起來。熊靈均最後只能指揮草原部族攻破了一座安息城鎮，威懾安息北部邊境，這才讓沿途的城市願意提供糧草乃至兵員。

「見過人樣子。」章白羽懶散地說道。

安息邊境。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當安息統一時，不論安息帝國如何衰落，草原人最多只能大肆劫掠一番后北上，偶爾佔據幾個北部要塞，也只能等著安息人慢慢地收復回去。

一個稱為國信司，不常設，主要處理天下內的事情。國信司的職位被稱為三使：上卿「國信使」出使天朝、下卿「通信使」出使諸侯、上士「宣詔使」出使唐人藩屬。

「不去便不去了。」章白羽說：「周朝也不回了么？」

章白m.hetubook.com.com羽一時之間有些心哀，他不知道這些新兵中間誰是哨站成員，他只知道，這些人可能有大半部分回不來了，即便是回來，恐怕也和周使一樣，會是一代人之後的事情了。天下太大了，二十年、四十年，這些遣周使團的唐兵們，還有和他們親人團聚的一天么？

「遵命。」執戟郎領命去了。

營中賓士著許多騎手。天氣尚寒，呼氣成霧，士兵們的鎧甲上都結著一層霜霧，又冷又潮的模樣。營地中的木板路面已經被踩爛，和著雪泥髒兮兮一片，經常有騎手下馬掀起馬蹄查看，看看是不是嵌了木頭渣滓進去。十幾個沛爐日夜不熄地燃著火，每隔一天，都會有一爐鐵水嘩嘩流出，在土模中鑄成各種各樣的鐵製件。唐兵們看見唐王出行，紛紛在兩側行禮，遠處的一些新兵，就只能在行禮之後踮腳眺望。

「唔。」王仲知道這種事情不能隨便插嘴，乾脆只是符合了一聲。

侍奉在旁的備官沒有任何表情，如同石頭人一樣。當陛下讀完一冊函文，他們會檢查有無批示，如果有的話，他們就會謄抄后封函發出，如果沒有批示，他們會請示章白羽是否需要作出批示，還是等第二天再送上來一次。

「什麼？」周使有些驚訝，他和沛使爭了好幾年，歸根結底都是在爭天下正主的名頭。「唐王的話，我有些不明白。」

安息人有很完善的雇傭兵體系，一個懵懂無知的草原孩子，不到十年就會被訓練成一個合格的戰士，等到這些孩子返回草原之後，就會將安息人的語言傳播到草原上去。此次南下的時候，熊靈均甚至不用雇傭當地嚮導，就能在安息的群山間自由穿梭。

丞相府的函文最近寫得古怪，總是在說西侯府內的事情。

許多部族勇士都是安息老兵訓練出來的，這些部族都欠著安息人血稅，需要派出男子前去服役。

各部勇士們嗅覺極為敏銳，唐軍公然打掉了安息人爪牙，安息人卻沒有大軍北上，他們就察覺到了安息人的虛弱。

「海上天子是誰？」章白羽笑著說：「天下只有一個唐國的。」

草原人的帳篷扎滿了邊關。

與唐國使者對應的，則是各國派駐在唐國的使臣。西部列國派駐唐土的使者，被稱為某國典客或者外交官；周使和沛使，則被稱為周國使和沛信使。因為這個，錢樵一直在上書唐王，覺得不太公平，畢竟沛國人幫唐國組建了神武營，並且告知了東土百年來的變化，卻只封下卿，周使完全就是憑著一張嘴，就封了上卿。

「對周朝有天大的好處，唐已稱臣，其他的諸侯都會跟上的。」章白羽說：「諸侯各國，誰都想和周朝通使納貢，尊奉周朝為天下共主，換得千萬海貿之利，這等好事誰不想？只是沒人敢先做罷了。如今唐國帶了頭，諸侯當然是一邊罵我，一邊紛紛遣使上和-圖-書岸。周朝若能助唐建國，我受點罵名算得什麼？」

侍女剛剛捧來了熱湯，準備進給王仲，見狀只好遺憾地去取來披風，小心地為王仲披上，順便也給唐王披上。

「陛下？」過了很久，當王仲已經抵達了帳門的時候，侍從便出聲提醒了他：「執戟長來了。」

「唐主是雄才偉略之君，」周使說：「不必拿這種話來誘我。唐主這番話，倒像是個軍頭說的。」

「叫人樣子去見，」章白羽說：「不必問我了。都已經到了現在，他們還來見我做什麼？直接去安息就好了。」

章白羽繼續翻看起了各郡送來的函文。

春天快要到來的時候，兩三萬人接受了唐軍的邀請，越過安息山關，抵達了安息北部沙伊的駐地。

安息北部邊境的城鎮非常漂亮，大多數城鎮都是這幾十年翻修過的。

「這對周朝……」周使琢磨著。

章白羽的案頭，堆滿了軍前發來的呈報。

一個稱為典客司，常設，主要處理唐國在西土的一切外交事務；

「你來找我做什麼？」章白羽好奇地問道。

章白羽身邊的執戟郎和備官，還是喜歡用過去的頭銜稱呼王仲。

「我就是個軍頭。」章白羽說：「唐國立足不穩，做個軍頭挺好。沒我這種唐人軍頭，你那些中土昭烈、普天之下的道理，誰來聽呢？唐人四面受敵，如今剛要恢復國綱、統一四境，安息人就要侵我東疆。唐國不是禍亂安息人，唐國是自保罷了。縱然要借周朝的名義，那又有何不可？唐周本是一家么。」

「陛下，今日周使依舊粒米未進。」

安息人覺得好運還會再來一次。

「你肯定明白。」章白羽說：「一軍出擊，需要有人祭旗；一國建立，也需要有人做那盤冷豬肉。唐國不會侍奉二主，唐國會對周朝稱臣納貢，唐國也會立足諸侯之間。」

「借周家名號罷了，一不費周家錢糧，二不損周家兵馬，這周使一點不知變通。」

過去對草原人頤氣指使的安息官員已經無影無蹤，他們看見牧民南遷，就急急忙忙地逃回溫暖安全的安息腹地去了。幾處安息要塞已經人滿為患，邊境城鎮的安息平民認為這是草原人準備南侵的前奏，便將金銀財貨打包起來躲進要塞之中，等候安息沙阿沙派出大軍前來剿滅草原人。

嗚嗚的號角聲中，兩個郎隊的騎兵賓士入營，帶回了四周安全的消息。

「見過陛下。」王仲走進帳內，對章白羽行禮。

「周使若知道變通，恐怕也來不得唐土。」

在安息北部的草原人或多或少地聽說過周朝，許多的部族似乎還隱約記得，唐人和周人是親戚，大概是一個部落分出來的支脈，最後唐人做了西邊的可汗，周人做了東邊的可汗。可要是說周人也樂見噶圖部破滅，草原人就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甚至有點不好意思：「什麼，原來大周可汗也知道咱們這裏的事情么？我htｔps://m.ｈｅtuｂｏｏk•com.coｍ們的名氣這樣大么？」

「這些草原人在營地高喊唐王沙阿沙，希望陛下帶領他們南下安息。」另一位執戟郎說道。

「周天子是周天子，周使是周使。」王仲說：「周使西行，與中原音聲斷絕兩代人，他自然不能為周天子做打算的。」

「周使還說什麼了？」

遣周使團是唐人募集起來的一支傭兵，將領、郎官多半由唐軍擔任，正使擬由陳從哲擔任。

唐軍越是南下，北部沙伊越是恭敬。

周使暫居的國信營，就在城南。

熊靈均最初給章白羽寫信，都是告訴陛下「安息人兩面三刀」，等到熊靈均繞過了安息北部要塞時，他稟報的信件中安息人的態度終於發生了變化：「安息人願意與我們做生意，提供糧草、牲畜、人役」。

某日一千六百弓馬手索要軍資，九十人進入唐軍做嚮導，一千五百餘人南下安息；

「哦，叫他來。」章白羽說著，將丞相府的函文放到了一邊。

可是這位沙伊永遠聰明伶俐地躲在一邊，唐使無論怎麼勸說他接受沙位，他都顧左右而言他。

陳從哲已經在林邊地被唐王拜為遣周使，位列上卿。

唐城最南，則是歸義坊。

顯然，沙伊想唐人把一切都做得妥當，最好讓他被迫接受沙阿沙之位才好，這樣才能保護好他的榮譽和名聲。

今天，侍官就發現陛下有點猶豫不決，對西侯如何宣召，唐王顯然陷入了兩難的思索之中。

唐人使者一面安撫各部，邀請他們在春日南下安息邊境，一面則招攬六郡勇士，據說要組成遣周使團。

這一切都和幾十年前極為相似，那個時候草原人南下，安息人在絕望之中等來了安息將軍洛泰爾，隨後一切恢復了秩序。

唐軍在安息邊境設行都護府，三個唐軍大營雖然善戰，可也不敢隨意南下，反倒是唐軍周圍的部族勇士一直在催促唐軍。

走出大營，視線驟然開闊，積雪尚未消融，冬霧卻已散盡。

周使沒有回答。

荒蕪的安息花園靜謐無人，偶爾有幾株安息人移栽的樹木吐了綠葉。安息人的築造術很優秀，尤其是石制建築，比起尼塔學派都不遜色。只不過安息連續動蕩，再也積累不了財富修築宏大的建築了。

「鍾離郎做得好買賣，」章白羽一邊翻看著冊頁，一邊皺著眉頭：「那些教民倒是可以用，但也不是這麼用的。一旦有事，鍾離郎怎麼收場？還有這個奴兒府……胡鬧。」

一群老兵駐紮在國信營前面，他們的身邊，遣周使團的新兵們正在操練。

「還是不想去安息？」章白羽詢問他。

這支大軍在冬天擊敗了噶圖，在春天到來之前，唐軍軍官便散盡金銀，招攬各部勇士剿滅噶圖。

「陛下，又有六部草原人前來拜見。」一名執戟郎對章白羽稟報。

唐人擊破噶圖部落的消息傳開后，北部沙伊則對唐人的態度更加恭敬，可還是絕口不提起兵南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