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率土之濱
第二十九章 左岸的血
這是唐地大族最後一口氣了。
經過十多天的騷擾之後,唐軍卻突然移動到了申河河口附近紮營。這一下,守軍才明白,唐軍是虛張聲勢。
在春申港,消息最快明天就可以傳到。
食貨郎們說,唐地縱有種種不堪,但現在的場社礦山卻能保障唐貨源源不斷地生產出來,如果粗暴的釜底抽薪,未來十年二十年恐怕唐貨都運不出河西。
步步為營,寸寸北上。
就好像岩漿緩緩吞噬掉一片森林一樣,將整個阻卜郡由南向北橫掃一空。對於剛剛得到田畝的百姓,唐軍一不要求額外納糧、二不要求脅從作戰,只需要他們保護在手中田地即可。
阿普保忠卻在懷疑,是不是姜氏朝廷已經被十字兵控制了,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河西小朝廷就真的是救無可救了。
這個招數最近克虜軍屢屢使用。開始總能引得十字兵衝擊唐陣,留下遍地的屍體。經過幾次騷擾之後,十字兵學乖了,距離唐軍陣列兩百步就陸續停留,距離一百步便扭頭就跑。唐軍士兵也藉此越來越靠近下方城。
富貴之家則非常馴服,他們不光主動申請前往南郡,甚至還會百般懇請唐軍帶走子侄。
村寨里,為了躲避紫橋軍徵募,許多鄉老一接到糧秣令便立刻自殺,還有些鄉老則率領整個村莊的人逃離家園躲避。
河陽城樓上,夜不能寐的大族、團練、民團們,這時也都在沉默之中南望。
阿普保忠搖頭:「兩軍交戰,不殺來使。」
在春申郡溫情脈脈的唐軍,從阻卜郡開始顯露了崢嶸的面孔。
群鴉盤旋在血色的天空之上。
洛西郡……船……空船……
頭人被帶走了;城內百業關張;殷實之家逃到鄉間避禍;大族之家抵抗了幾次之後,終於學會了俯首就擒,只求在那虛無縹緲的「南郡煙瘴之地」得到一片安生之所。
如今洛西郡反,大批唐船被扣留在亞森港,這些船在洛西反叛之前就精明地通過了洛峽,進入了唐海。
作為回應,幾顆腦袋被丟了出來,隨後唐軍弓弩手放箭,射死了這兩個十字騎兵。
唐軍上下卻根本聽不進去,他們因為河陽的事情對大族憤恨異常,有些地方如果不是虞官彈壓,唐軍士兵便會自發地執行「多金者罪」的條例,即便衣著光鮮的唐民都會被毆打。
姜氏懊悔不已,催促十字兵和朝廷兵馬攻擊阿普保忠。
阿普保忠說:「貴使遠來辛苦,就不要再回下方城送死了。」
說罷,王仲催馬沿著唐軍整齊的隊列朝著北方賓士而去。
姜氏先派來一個姜氏宗室,讓他作為使者辱罵阿普保忠:「戰又不戰,退又不退,降又不降,非君子所為」,阿普保忠笑著說:「我碧眼兒,不識禮數,本非君子」。
「蘇陪科好!每天打魚曬網,逍遙得很!」
阿普見到宗室大人為難,便用布條蒙住他的眼睛,讓他學唐人小孩「抓周」。
阿普保忠反而變得極為謹慎,在高柵深壕里閉門不出,還修築了一條木棧道連接軍營與河岸。
似乎有種默契,河陽諸軍也滿城戴孝,準備做困獸之鬥。
紫橋軍在圍攻河陽城的時候,又按照宣武郡的經驗,強征了許多民夫進入軍中。
https://m.hetubook.com.com「那便是了。」王仲點頭:「你等留得一族性命,已是唐王大德!要怪,怪河陽大族吧。此去南郡,路遠水長,努力保命吧!」
大族之家,無論手上沾血與否,盡數被捆縛起來押解前往申河,準備被送往南郡。
漆黑洪流一樣的唐軍鐵甲蜿蜒北上,但目標並不是河陽。
現在,阿普保忠能夠直接獲得申河上的補給,背靠河東源源不斷的支援,五千精兵自此立足已穩。
阿普保忠笑了笑,提筆記錄起來了今天的營中事務,寫到白家郎的一番話時,他想了想,最終沒將白家郎提議的事情寫進去。唐王在河陽的打得很苦,阻卜、河陽兩郡的大族盡被連根拔起,如今告訴唐王,白家人正在示好朝中肱骨,豈不是把白家人放在火上烤么?
章白羽北上河陽之時,遇到了南地五郡都沒有過的情形:「亂軍蜂起,死不旋踵襲擾唐軍,又劫燒糧道、焚毀舟船,為大族團練通風報信。」
在河陽郡,紫橋軍只管強征民夫,卻不管民夫死活。
黎明之前,唐軍戴孝,開始準備合圍。
「僥倖心思吧,」白家郎笑著說:「壞事沒有落到自己頭上,就覺得事有轉機。姜氏是女子,卻也是小朝廷的偽王,因她是女子而想把她操控在股掌之中,最後卻被吃的骨頭都不剩下,逸世兄便是如此。」
宗室額頭冒汗,這幾個地方他聞所未聞,完全不知道哪個好哪個壞。
唐軍節節北上,一路皆是的勝利,軍中士氣卻愈加低落沉悶。
「你不一樣,殺別人不會殺你。」阿普說:「你姓姜,待遇要好些。」
當天下午,使者胳膊上被燙上了一道金文「受降」,被燙得鼻涕眼淚一齊出,最後被扭送上了一艘去春申的小船,他會在那裡登船,前往旅途的終點。
阻卜郡遍布肅殺之威,大族團練們則慘遭滅頂之災。
姜氏百般攻擊無奈之後,便開始笨拙地調整城外的防務,繼續龜縮向下方城。面對這樣的收縮,阿普保忠卻沒打算讓對方順心如意,克虜軍被安排輪流出擊,不斷地騷擾姜氏,引得好戰的守軍屢屢出擊,不斷流血。
唐兵們非常意外的是,姜氏兵馬如今反倒逐漸將城外重要據點交接給了十字兵,自家兵馬卻開始在內城和碼頭附近營訓。
表現亮眼的是姜氏投誠的士兵。他們捉拿大族、清繳財貨的本領極為高強,只要把大族之家交給這樣的士兵,一天之內,他就能拷打出來這家藏了多少金銀、隱匿了多少田產、這些年犯下了多少命案。
河陽百姓現在是為了保護家園而戰,他們親眼見過紫橋軍的遊俠兒是怎麼乾的。
紫橋軍對城鎮徵集糧食財貨的時候,都是以唐軍的名義徵調的。
殺姜氏兵馬,唐軍自然是無所謂的。可對面是大批平民時,再精銳堅韌的唐兵,也未免心中惶惑。
「唐人抓周的習俗挺好,就是多半不太准。可這次我保證你,你抓哪個就去哪裡,准得很!」
追趕克虜軍的一百多名姜氏、十字騎兵紛紛勒馬,止步在唐軍陣列前一百多步的地方,他們幾天前已經吃過虧,知道再追過去,就和-圖-書會被漫天的箭矢雨覆蓋。
使者還被阿普保忠戲弄了一番。
「我已有正妻了。」
姜女尚未改宗,對十字兵該是提防的態度……洛西郡……
「城內何事?」
遊俠兒們每到一個村寨,首先就是催逼糧食,不給糧食就焚村。
「想跑?」諜子很費解:「城內各部偽朝兵馬並未得到消息。」
可在宣武郡的時候,遊俠兒們背後有萊赫船隊和食貨司的車隊做後盾,民夫都能得到財貨報酬。
「怎麼聽你的意思,是要全部怪姜氏,鍾離牧反倒是情有可原了?」
阿普保忠讓姜氏使者抓周的時候,唐軍士兵正在詢問姜氏降兵城內動向。
列陣如林的唐軍士兵紋絲不動。
春申地區的新兵、糧草、兵器、軍馬乘著大木筏不斷湧來,阿普保忠甚至開始安排士兵多多休息補覺,以便養精蓄銳恢復士氣。
「商賈人家的女兒,畢竟不如自家人可靠。」白家郎對阿普保忠行禮,退出了帳外。
章白羽一邊北上,一邊給清河、春申兩郡發去命令,要求當地郡守、城守派出備官前往軍中,補充河陽備官的缺口。
「姜氏想跑!」阿普保忠突然反應過來,連手裡的書卷都丟了:「十字兵換防時便該想到。」
為防團練殘部反鄉,唐軍隨軍的石匠雕刻了許多石界碑,每次授田,都半埋地下,與各地唐民約定:各村各寨,都有看護石碑的義務,團練若來,就告訴對方,敢動石碑一寸,殺團練一人,敢動石碑一尺,石碑下就是團練的埋骨坑。
屍首碎塊被放在了柴堆上,唐軍遍灑昂貴的香料和美酒,一把火,送別這些身份難辨的兄弟。
宗室大怒:「你可放屁吧!城裡的使者都選不出來了,我是王親都被派來做使者,你還敢說你不殺使者?」
從阻卜城外開始,唐軍每到一地,便是拘走大族,召集百姓授田。
「鍾離牧小兒想做什麼?」阿普保忠很費解鍾離牧的下一步打算:「北上么?」
克虜軍藉助一片坡地掩護,衝進了一個小小的十字兵外圍哨點。那個哨點使用尖木樁和木柵作為圍牆,本來可以抵擋騎兵們的衝鋒,但克虜軍士兵卻繩索捆綁著六七匹馬,頂著箭雨在哨點旁列陣,破壞了木柵,又縱馬反覆衝擊,終於突入了哨點之中。二十多名十字兵和姜氏守軍已經喪膽,跪地求饒。克虜軍將大多數十字兵殺死,留了兩個姜氏兵做為俘虜,又將剩餘的守兵拴在馬後拖行。
因為不太放心厄爾班尼的政局,唐軍甚至把洛西當成了進口船料的轉運地,大批的船料、成船都是的從洛西郡輸入唐土。
入夜。
「十二艘羅斯糧船入港,城內歡呼震天。卑職查看船隻,見到吃水很淺,應是空船,糧船之說是為了鼓舞士氣假傳的消息。」
唐軍隊列中,眼睛血紅的兵士、吏員、將官們,全部北望著遠處的河陽城。
王仲恰好策馬經過,聽聞呼喊便勒馬問他:「你我易位,你會如何處置我?」
阻卜人做夢也沒有想到,本來態度緩和的唐軍士兵,不知道怎麼突然就變了臉,就好像晴空萬里突然來了一場冰雹。
北塔寺東部,唐軍留下了第二個埋骨坑。
阻卜城守不服,一邊走一和*圖*書邊喊:「我等已歸順王師,為何如此對待我等?阻卜人命賤嗎?」
也就是說,現在唐海上最強大的是唐水師,次強的便是洛西船隊。
原來阿普保忠是故意以攻城姿態迷惑姜氏,暗地卻派出了一支一千多人的部隊掃蕩著申河左岸,拔除了姜氏和十字兵設置在河岸附近的據點。
宗室使者倒是很硬氣:「要殺要剮,聽憑君便!」
軍中吏士縱然歡喜有軍功可建,去又不免咒罵紫橋軍不成氣,再加上洛西反唐的事情逐漸傳開,兵士們多對遊俠兒滿腹怨言。
諜子被安排重點監視下方城的港口、船舶、糧草,尤其是洛西人的動向。
阿普保忠看著唐軍各部傳來的軍報,琢磨著下方城的防禦。
兩個唐兵用刀鞘捅了宗室肚皮一下,宗室嚇得一跳:「好說!好說!我選就是!」
周圍的唐軍都抿了抿嘴巴,拍了拍使者的肩膀,說了一些大不了下輩子好好投胎的勸勉之語,寬慰使者不必太過傷感,凡是要往好處想,心寬路才寬。
「姜氏極善斷尾求生!她丟下部屬一走了之又不是一次兩次了。」
不死不休的戰鬥即將開始。
宗室使者用手摸索著幾個木桶,阿普保忠就和唐兵們在身邊嚇唬他。
整個阻卜,再也沒有人能組織起來一支成股的部隊反抗唐軍。
有幾戶阻卜大族,甚至贈給唐軍兩百匹駿馬。阻卜陳家,只求唐軍讓他家六個子侄一同進入唐軍,還約定生死有命,子侄之後就是唐軍人,不必格外優待:「活下來是唐王大德,死了是自己運氣不好」。
唐軍行軍的路線蜿蜒曲折,繞行經過了阻卜所有的大型城鎮。
降兵們振振有詞,說「聖天子不疑外人」。
「白家是陛下親族,這些事情自然要想得長遠一些。」白家郎沉吟了一下:「阿普將軍至今膝下寂寞,未有男丁,我有一位堂姐生的標誌,如今在臨湖暫居。將軍返回后,可以相見一面。」
當克虜軍騎兵賓士到唐軍陣列眼前時,唐軍步卒默契地朝著兩側讓開,任由克虜軍無礙地馳入軍陣之中。克虜軍消失在唐軍陣列後方,唐軍如同潮水聚攏,就像跟本沒有分開過。
使者抓住周圍人的胳膊,反覆詢問受降城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卻無人理睬他。
一名諜子悄無聲息地抵達了阿普保忠的大帳之外,輕悄的稟告聲讓阿普保忠回過神來。
一些化妝為平民商人的唐國說客潛入了城內,準備嘗試最後的策反。
火光灼天,入夜之後依然明亮耀眼。
可是阿普保忠覺得,有什麼地方被他遺漏掉了,總有幾個關節之處想不明白。
「將軍言重了,」白家郎對阿普說:「給林中人留個台階罷了。林中人是最早歸附唐王,助力唐王奪取天下的。鍾離家在林中人素有人望,鍾離家臣也最早入唐王幕中,林中諸部南下,鍾離家出力最大。他日鍾離牧敗落,林中人可以請殺鍾離牧,旁人卻不能開口,唐王更不能主動提起。否則必然有宵小詆毀陛下,說陛下辜負林中人恩。阿普將軍到時不偏不倚,追隨唐王決斷即可。」
「我覺得還是定南好,陳粟國尉用人之際,說不定能編入罪人軍呢?」
阿普保忠立刻喚來了幾個和-圖-書親從,很快擬定了命令,將其發向了春申渡口。
阻卜城守卻也硬氣:「若無和約,便全殺了!若有和約,奉為上賓!」
克虜軍都尉當夜被阿普保忠招來議事,黎明之前,克虜軍就派出了輕騎開始擴大巡視範圍,一旦下方有變,克虜軍就會立刻通傳消息。
已經同意了分田、授田的大族也不能免難,除此之外,許多本被免除勞役的團練士兵,此刻也被徵調入唐軍中充當民夫。唐王大軍北上河陽之前,將阻卜郡如同梳子一樣清洗了一遍,大族、團練、鄉賢、郡望被連根拔起,用繩子捆縛成一隊一隊,鞭撻驅趕如同奴隸,路旁道左倒斃男女不知凡幾。
「屬下不這麼看。」阿普保忠的身邊有個白家子弟,雖然不善軍務,但對大族之家的勾連算計非常熟悉:「鍾離家絕唐,卻又不敢舉兵來釁,應該是鍾離牧兵馬沒有準備好,國政也沒有想清楚,倉促間自封了王,卻不知道後面怎麼辦。鍾離牧如今依靠唐人治外人,對唐人無立國法統,對外人無久治之恩,最好的辦法,就是跟姜氏合流。即便鍾離牧自己想不清楚,他屬下也會想明白。」
村舍如此,城鎮亦然。
唐國對洛西郡一直視為心腹之地,羅斯大公國要和萊赫做船料生意,唐國一定會想辦法反制,洛西郡要購買船料,唐國反倒會介紹萊赫船商主動前往。
小民之家惴惴不安,他們喜歡土地,只是擔心團練老爺們回來;
阻卜人對唐軍的態度,也從觀望疏遠,變成了恐懼敬畏。
宗室使者被嚇得渾身冒汗,最後終於抓周,抓到了一塊礦石,匆忙地扯下了蒙眼布,對周圍的唐兵問道:「這是去哪裡?有活路么?地方好么?」
宗室冷哼了一聲:「吾乃王親貴胄,豈能受爾輩折辱,吾……」
在春申河口,阿普保忠又調遣春申水師使用輕舟小艇襲擾姜氏碼頭,甚至縱火焚燒了一條貨棧,嚇得幾艘弗拉基米爾商船逃離了海港。
河陽各地,因為招惹了紫橋軍而破家的商人小販四處橫死。
阿普保忠很好奇地看了看白家郎:「和姜氏勾連的,現在有幾個好下場?」
不能接受唐軍這種行為的阻卜城寨,如今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紫橋戰鬥失利還是小事,紫橋失盡唐軍民心才是大事。
很多河陽小商戶聽說了唐軍的慷慨,便積極地跟紫橋軍做生意,不料卻只有出項沒有進項、當商戶們請求紫橋軍補償一些唐錢,好叫他們去清河、春申獲得補償時,紫橋軍卻指責這些商人「通賊」,把他們統統捉起來拷打,逼迫認罪之後才釋放。
「受降城好,滿地都是寶石和金子,一年就成富家翁!」
這段時間,阿普保忠收集了不少姜氏印璽,只可惜質地越來越差,遠遠沒有之前降官帶來的印璽好。
河陽郡的情況比章白羽想像得更糟。
河陽軍的百姓,本來對姜氏非常冷淡,現在卻因為把唐軍當做「南海匪類」,反倒以姜氏為口號集結了起來。河陽大族們誤打誤撞,收編了好幾股民團,外地大族百般收買本地人而不成,卻因為紫橋軍最終站穩了腳跟。
殷實之家算了算手中的田地,為了避難,乾脆召來了窮苦親戚,在唐軍抵www.hetubook.com.com達之前,就將田地散給族人;
唐軍舉行了盛大的祭祀,哀悼在全唐光復前夕橫死的袍澤。
章白羽駐軍在河陽城南三十里的地方。
許多民夫為了給紫橋軍輸糧,只能賤價變賣家產、牲畜乃至妻兒。
食貨司對此百般勸阻。
唐軍就好像是一柄重鎚,將整個阻卜郡的關節敲得粉碎,又將田地強行授給唐民,叫他們各安所在。
唐軍官兵在最近的幾天時間裏面,陸陸續續地得知了河陽變故。
當初姜氏朝廷可就是被十字兵摧毀的,國讎家恨竟然都能放得下嗎?
阻卜城守唇焦口燥,嘴唇顫抖好幾次,終於承認:「不會。」
「可不要跳水,」阿普保忠祈禱著姜氏不要自盡:「唐海可涼。」
河陽大族在此留下了一份禮物:六七十多顆備官、遊俠將領的屍首,無數腦袋被安插在長矛上,地面散落著許多血污的節帳,那是備官們用來授田的「令節」。
唐軍見此無不駐足,將官下馬,吏士墮淚。
阿普保忠就選了四隻木桶,裏面各放了一塊受降城的礦石、一片林東郡的皮子、一瓶定南郡的葡萄酒、一罐子蘇陪科島的腌魚,這姜氏宗室選了哪個桶,就去哪個地方。
王仲再問:「對必破之城、必亡之賊,你會定約么?」
河陽軍蜂擁而起的民團,多半是因為紫橋軍劫掠鄉里才聚集起來的。這些民團在故鄉可以勇敢作戰,但卻難以攢聚成軍,唐軍逐一擊破就好。真正麻煩的,是河陽地區的民心出現了逆反。
接受了唐軍粗暴授田的城寨,如今卻是另外一片景象。
唐水師幾天之內就會南下唐海,它們會靜悄悄地張開一張大網,只等洛西船隊南竄。
一時之間,河陽民怨極大。
許多唐軍士兵心中都有一個從未升起過的念頭:「本地的唐民,真的把我們當賊寇了。」
三十多名克虜軍的騎兵吹著口哨,揚起了右手對唐軍軍陣示意。
下方郡。
姜氏騎兵們大聲咒罵了一陣,開始撤離,兩名十字兵騎兵脫離了追兵隊列,驅馬走到了唐軍陣列之前,手舞足蹈,希望唐軍士兵歸還他們兄弟的屍體。
大族勢力盤根錯節的唐地城鎮,對文官來說是一團亂麻,對唐軍來說,卻是簡單的很:事急從權,分清誰耕地、誰做工、誰是養蠶人、誰是羅綺者,隨後廣泛授田即可。
不久后,阿普保忠的兩名護衛帶著諜子走到了桌案前。
困守河陽城的外地大族們見機行事,他們四處宣傳唐軍「要為國賊報仇,要將河陽人殺得乾淨、一個不留」。
可是紫橋軍跟本沒有源源不斷的唐錢、唐貨補償,這種徵調就跟勒索劫掠毫無區別。
血氣瀰漫在阻卜城北方。
唐軍最初直奔下方城,來勢洶洶,讓姜氏守軍誤判了唐軍意圖:守軍以為阿普保忠即將開始攻城,為此守軍命令部隊進入下方城防守。
「林東也不錯,墨軍老光棍看見這白白|嫩嫩的姜家人,可得高興壞了!」
除開十字兵,更讓唐軍士兵憤慨的傳言,則是洛西兵船抵達了下方港。
「白家郎這些事情倒是想得清楚。」
姜氏兵馬應該還是聽從節制的,可為什麼,他們卻將城外要害之處交給了十字兵。
烏水渡旁邊,唐軍留下了第一個埋骨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