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率土之濱
第三十一章 同氣連枝
兩個蹲伏在船艙盡頭的水手立刻被發現了,唐兵大喊大叫,讓他們滾出去。兩個羅斯水手罵罵咧咧走了,唐兵過去敲了敲周圍的木板,從一個隔倉裏面發現了十六盒夾帶的唐漆器。
春申城內,貴姓有三,章姓第一,韓姓第二,白姓第三。
接下來就是大宗的唐貨貨包,唐兵一個一個地檢查過去,發現有一點不對,就會讓羅斯人拆開貨包。
「那是前兩年了,現在好得多。」林中官員說:「望南堡前年安息薯就種活了,去年引來的羅斯麥收成也不錯。營造所、拓路司使用好傢夥什,拓林如刈麥,只要人願意來,一定有地可耕。可惜了那些人說了也不聽。」
備官首先用唐話詢問羅斯船上的人:「船綱是誰?」
「哦,」白文禮不知道怎麼回答了:「那……便沒辦法了。」
「就是你家那賊老頭!我一個人說,你恐怕不信,你把周圍的街坊,還有被攆到城北的街坊都找來,你隨便問問就知道了。」唐女指了指周圍:「你以為這麼好的地方,你們白家隨便花點錢,我們就願意走么?」
從春申港前往城內的路上,有不少崗哨駐守,白文禮有下方軍營的令牌,自然無人阻攔他。抵達城下時,守軍士兵告訴他今晚已經閉城,如有緊急軍務可以從東門入城,白文禮好說歹說半天也無濟於事,只能和幾個同樣誤了時辰的官員老實前往東門。
那個唐女看見白文禮后,立刻對小姑娘呼喚了一句。小姑娘跑跑跳跳躲到阿娘身後去了。那唐女又對食客說了什麼,隨後開始收攤,果子、糖茶、麵皮胡亂一通清理。正在吃東西的食客見狀不對,也趕緊丟下兩枚唐錢腳底抹油開溜了。
「你長我一輩,我叫你一聲族叔。你包庇族中兄弟搞些小手段,我也當沒有看見。現在你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妖,陛下出征河陽管不過來,等陛下回來,白家一族要給你賠罪!」
如今章家、韓家、白家三家都只算是小門小戶,枝葉不旺,這時候還不休戚與共。
小姑娘很是伶俐,立刻撿起白文禮吃了一半的果子,用手拍了拍灰,顛顛跑過來塞回到白文禮的手中,糊了他一手油:「不管吃沒吃完,經手了就要給錢的。」
白文禮覺得好奇,走上前去:「你好好做你的生意,躲我作甚?」
許多修補船隻的工匠已經等在一邊,船上的隨船匠人通報今日船隻沒有破損,棧道上的工匠便逐漸散去。唐兵們把空水桶、菜框、炭盒用竹竿挑上岸去,下面的碼頭小工們便開始給船隻補貨補水。唐水兵們趴在欄杆上,和棧道上的唐兵們聊天,互相拋擲著一些小物件。船上不能吸食煙草,但是上岸了就可以,不少岸上的唐兵已經準備好了炭盆,等著船務交接完畢就和船上的兄弟一起享用安息煙草。
備官穿戴著唐水師的輕皮鎧甲,上面塗著青黑的油膏,內襯的夾衣使用黑袖紅衣,與營兵純紅夾衣相區別。其餘的裝備,也一應簡化,斜跨的皮帶下佩戴短劍,末端拴一隻方形皮包,裏面放置著筆墨印信等物。備官們在唐海上執行著抽查令,只要需要,就可以抽查任何船隻。對抽查無礙的船隻,備官們會授予「海信旗」,上面用唐字寫明「由哪去哪」,這艘船隻如果在接受下一次檢查的時候,航路偏離太遠又沒有充分的理由,就會被罰款乃至扣押。
白文禮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會睜開血紅色的雙眼,默默地詛咒姜氏朝廷。
最近有個白家族兄聽說唐貨拍賣動輒出入百十萬錢,就起了心思,想去那裡做個估貨官,還上下鑽營、到處亂竄。白文禮勸也勸不動,實在想不清楚,那個族兄怎麼這般愚蠢,竟然起了這種注意。
羅斯船長更是吹著鬍鬚說:「你們覺得在卡薩城收買一下人心,奴隸們就會得救了?你們以為給萊赫人找點麻煩,萊赫人就會停止販奴了?別做夢了。我告訴你們,這些奴隸都是萊赫人訂購的。霍格島上的奴隸起義,萊www•hetubook.com.com赫人缺少人力經營農莊。女執政給你們的國王求救,希望唐人農夫移民去霍格島定居,你們的國王拒絕了。可是你們的國王並不介意萊赫人買別族的奴隸。為什麼我們還會販賣奴隸?因為你的國王和女執政覺得這樣最合適!」
「阿爹、阿母,族中各位英靈在上。」白校尉默默祈禱:「叫姜氏來,叫姜氏來,我一個也不放過……叫她來……」
「白家人。」那個女子皺了皺鼻子:「我當然要躲著了!不是你家說的么,這是唐宅御街,誰敢做腌臢生意誰就滾。我不躲你我躲誰?」
族內早在大將軍的時代,就籌劃著讓逸世兄迎娶一位白家娘,說是要親上加親。如今白家遭了大厄,卻依然有那不長眼睛的蠢材想要禍害韓家。
羅斯船長聳了聳肩膀:「只說不讓賣唐人,沒說不讓賣草原野蠻人。你們管得太寬了。唐國國王的法律我很熟悉,只要我們不賣唐人,你們管不著。」
路過小街的時候,白文禮看見唐女的果子攤已經收走了。
這裏卻已經是水手忙碌的景象了。
在南地五郡,唐軍軍官基本和女子隔絕,到了北地,這條禁令就鬆弛了許多,一方面是因為管不過來,另一個方面則是唐軍士兵在唐地成家極多,許多軍官士兵已經匆匆找到了春申女子做妻室。
白文禮在族叔身邊走來走去,一件事一件事盤問他,言語犀利縝密,把這小老頭問得啞口無言。
丞相府早先還在爭論是「將春申單獨設郡,還是將春申和清河合併設郡」。
白文禮冷哼了一聲,久久地盯著族叔看了會,從懷裡摸出了銀錢票據塞給族叔。
「我們幾個子弟在外面刀尖舔血,就是為了給白家報仇!你們在後面消停一點!白家祖宗英靈在上,怨靈未消,你這樣胡來,你睡得著么?你怕不怕你周圍,一閉眼睛,族中冤死的姊弟叔伯,都臉貼臉盯著你瞧呢!」
「阿娘!」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傳來。
嚼著嚼著,白文禮皺了眉,嫌棄地說:「大油大糖,不是上品果子,難吃」說完就把吃了一半的果子丟到了一邊。
街道兩邊,矮小雜亂的街坊已經被清理了不少,幾幢獨門獨棟的大宅也顯得孤零零凄涼得很。上次來還不是這般光景。
「文禮不會說怪話!文禮的話,站在埋骨坑都敢說!」白文禮捏住了族叔的肩膀:「阿叔敢嗎?」
白文禮帶著早先準備的酒肉,去了城門,和韓家城門官聊了聊,告訴對方以後互相好照應。
城守很快不堪其擾,上書丞相府,結束了春申的「一守當家」的軍事管理,任命了民丞、農丞、工丞協助城治。
這名喬裝成隨船備官的,便是從左岸軍前趕往春申,手執都尉軍函的白文禮。
「這是去年的,」備官皺著眉頭:「你們一直呆在春申?」
唐人備官面無表情,收回了「洛峽海信旗」,給了羅斯船一條「春申海信旗」,放他們走了。
「為何不去新林郡,那裡有許多布爾薩人,做勞力很不錯。即便不願常駐,只要給錢他們願意去拓荒的。」
唯一可惜的就是許多春申女子藉此生財。
「那他們的奴隸、夾帶走私呢?」
「唐海有事,有好事,」白文禮笑道:「新嫁娘要戴紅綢子,蓋得紅紅的。唐海也要如此!」
這些為河西朝廷效力的羅斯船遇到的,都只是稽查走私船隻的春申水師,而叫姜氏朝廷聞風喪膽的唐海水師,至今沒有顯露蹤影。尤其是那艘體型碩大,被稱為「胖公主號」的唐船,姜氏朝廷專門雇來了一個巫女,每天在篝火邊上跳來跳去,要把那艘船咒入海底去。
這段日子,已有不少下方船隻離開外海,試探著南下。
城門官過來詢問了各人的身份,又驗看了令牌路契,沒發現什麼問題就讓各人進城了。
十幾日間,唐海水師的大船一艘一艘地在夜裡出港,化整為零,慢慢離開春申。船綱們多半心中有數,卻不敢多問。這時和-圖-書候聽說白家校尉要走,便知道可能要打仗了。
「不用。這幾日聽從我調遣,有下方的船隻來,只管放他們走就好。」
兩艘羅斯船開始減速,但並未降下風帆。
唐備官則給這些阻卜奴隸告知了一個叫做卡薩城的地方:「你們只要踏上卡薩城,就能成為自由人,受唐兵保護。」
過去林中人只嫌地少人多,如今卻是整個反了過來,覺地多人少了。
「誒!文禮,怎麼這般說話?」
「你不做,我幫你做。到時候,你連個主動認錯的台階都沒得下。」
「那也依你。」
「族叔!你乾的是什麼事情?周圍的街坊和陛下幾代人的交情,陛下沒有嫌棄,要你來幫陛下嫌棄?他們十年二十年的,只要找准一日攔了御駕,告你一狀,你受不受得住?唐國只要有一個官兒看不過去,上書告你一本,你受不受得住?」
慣戰海上的船綱們,聽了也後背一涼。
有天寬地闊看不見,井底池塘卻總想鬥來鬥去。
羅斯船員們吃過幾次虧后,終於學會管住了嘴巴,聽到唐官說唐話的時候也不會再輕易上當了。
「過去打仗,還有河穀人願意去林中,現在不打了,河穀人一聽到林中就搖頭。土地都開闢出來了,他們也不信,總覺得那裡窮山惡水,說我們誆騙他們。」幾個林中官員忍不住搖頭嘆氣。
唐人之中,春申女子總是最金貴的,她們可說是唐女之中的唐女。如果唐兵能娶到春申女子,到了各個地方都是很有面子的。
在丞相府得知了春申城民口不斷湧入、亂象頻生的事情后,卻很快就敲定了「春申單獨設郡」的方案,不光如此,丞相府還把春申北部的大片土地劃歸了清河郡。有人猜測丞相府這麼做,是擔心舊都難治,有朝一日威脅到臨湖城的地位。春申城作為一個單獨的繁華港口就好了,一旦總領唐地事務,城守、郡守最終會挑戰臨湖。
「障眼法。」白文禮回答:「故意露出些破綻給我們瞧見。你見過專門在夾帶倉邊留兩個人,好叫我們看出來的么?這些羅斯人讓我罰金,就是想叫我們覺得,他們只不過是不守規矩的商人。不出兩天,這船就會折回下方去。」
唐船中,兩艘小艇朝著羅斯船飛曳而出,唐兵簇擁著兩個唐人備官前來檢查船隻。
白文禮拍馬進入了春申城內。
白文禮接過一個唐兵的湯勺,喝了一口就發現是安息木薯熬得糖水。
兩個唐兵蹲下來,悄悄把一塊鋒利鐵片交給了阻卜人,阻卜人立刻將匕首塞在了身下。
一路上,白文禮打聽到這些官員來自林中郡,還有幾個唐兵來自望南堡,不由得態度親熱起來。林中郡如今開拓林地非常忙碌,給春申提供的木料一日多過一日,但就是日子過得貧苦,他們每次派人來春申,都是前來索要糧米、民口,但卻一次比一次難。
白文禮打馬走到了舊都御街邊上,發現街道已經禁馳,便下馬牽著坐騎,步行朝著章家大宅走去。
「聽我的就好,水師早就打算。」白文禮說罷就抱著劍靠在了船幫上,閉目養神。
白文禮很快就在鼓雜訊中醒來。他站了起來,拉扯了一下坐皺的紈褲,又驗看了今天的文書,不一會,唐船觸碰到了長長的棧道,讓船體微微搖晃。
「我家在這裏住了幾代人!」唐女說:「我就住在這裏!你幾次從我門前過,我見了自然記得你!」
「去伊茲米塔。」船長說:「我們領了貨引,幫唐人運了大筆物資到春申,我們採買的唐貨現在由唐人國王保護。你們不能拿我們怎麼樣。」
白家人如果去了拍賣會,幹得好了沒人誇,畢竟現在就幹得不錯,幹得差了一定有人罵,看看韓家就知道了。
「屬下……」
「跟你說有用么?」
唐女訓斥女兒:「別跟他講道理!他家人不講理!」
白家身為王親用度不愁,只要守著好名聲,就不啻守著金山銀山。
丞相府對白家人非常照顧,最年長的白家王舅如今是宗
和_圖_書室官,駐地就在章家大宅。聽到響動,白文禮的族叔披著一塊毯子,由一個舉著蠟燭台的老僕陪著過來查看。
安息木薯在林中種植成功后,首先供應的就是軍前,軍中有許多林中子弟,他們更願意照顧鄉里。許多木薯還沒有種出,定錢就被送到了鄉老手中。此外,林中人訂購的貨物,也會有軍中兵士協助運輸。
「海信旗六月一變,貼花、紋飾都各有不同,這些羅斯人哪裡知道?他們的海信旗是真的,但肯定是冒用他船的。」
「不跟著嗎?」眼看著羅斯商船越走越遠,本來非常有威儀的唐人船綱卻對其中一名『備官』躬身行禮:「白校尉為何放他們走了?這些天,可放走不少了。」
韓家人這邊收了別人錢財,另一邊就有官員上書檢舉此事。每次上書的官員都不是一批人,外人看來,就好像是韓家藉著王后之名瘋狂斂財一般,關鍵是斂財還沒有斂多少,只是惹得一身騷。
說完,白文禮轉身而去,不顧族叔在後面呼喚他休息留一夜,推門就走了。
「這個依你。」
白家族叔氣得嘴唇顫抖:「你是聽了誰的胡言亂語!衝撞長輩,過去族規,你這樣是要罰跪……」
白文禮看了看這小姑娘,藉著晦暗的爐膛火光,他發現這小姑娘竟然是個碧眼兒。
唐兵們登上小艇之前,就用斜邊眼罩遮住了左眼,當他們進入船艙的時候,便將眼罩換了右眼佩戴,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直接可以洞察艙內情況。
「過洛峽時候的海信旗呢?」備官繼續盤問,又用唐話重複了一遍:「海信旗。」
「給錢!」唐女叉腰,怒眉上豎。
羅斯船員們比較莽撞,他們如果發現唐人官員不會說羅斯話的時候,就會嘀嘀咕咕地和身邊人商量應對,要麼就是一臉誠摯地表情當面咒罵唐官,等到羅斯船員們醜態畢露,唐官就會有流利的羅斯話一個一個地算賬。
白文禮知道,這裏面就有不少手筆是白家子弟乾的。
「吃你一個果子,」白文禮說:「不白吃。」
「這個……」
春申城守經常遇到唐軍士兵和春申民口的糾紛,一個春申女子會嫁給好幾個唐兵,收取了所有人的聘禮,被揭穿之後,這個春申女子和家人反而振振有其:「嫁於鐵甲人,哪會有安定?他們幾年征戰後,能活著回來一個就不錯了。死了的便死了,活著的要好好活著!我收下這些聘禮,最後也是他們中間的一個人享福,到時候有銀閃閃的錢花、有水淋淋的逼操,有什麼不好?」
追擊的唐船對它們射出了響聲尖銳的長哨箭,兩艘羅斯船終於從船頭嘩啦嘩啦地落下了錨索,從桅杆落下風帆。
許多唐兵和唐女定契,他駐守春申的時候,兩人便是夫妻,一旦他調離春申,便兩不相問。「露水婚事」和「一日婚」很快又被禁絕,春申人便又出現了新的應對。體面之家索要的聘禮徒然高漲,因為婚姻已經不能生財,那麼一樁婚事就要嫁個大的,另外一面,則是暗娼開始流行。
幾艘唐船也回應鑼響,請求入港。
「族叔別來無恙。」
「……依你便是。」
白家族叔嚇得一哆嗦,瑟縮地看了看周圍:「文禮,大半夜的,不要說怪話!」
白文禮搖了搖頭:「今天去外海。」
羅斯人面面相覷,用生澀的唐語說他們是幫助唐軍運送鐵料的好人。
短小的街道,百多步就走到了章家大宅面前。
「救我!」「救我!」阻卜人對唐兵哀求。
這次,白文禮前往章家宅祭掃,也是為了去敲打一下自家那位阿叔,如今的王舅。這個老匹夫仗著宗室官的身份,可是包庇了許多不成氣的白家子弟,這樣下去可是要出事情了。
「林中唐人么……終究還是不願外族人來,最好還是讓唐人去,唐人好得多。」
「還敢在唐海販奴?」唐人備官詰問羅斯船長。
唐人備官揮了揮手,一群唐兵推開了羅斯水手,開始進入船艙。
「強買了些宅邸,眼底下清凈https://m.hetubook.com.com了,族叔自然是『好著』的。」
幾個唐兵悄悄地打量著這個年輕的校尉,見到他喃喃自語也沒有上去打攪。唐國喪亂至今,誰的心頭都有疤,有些事情還是不問的好。唐兵只是奇怪,既然白家憎恨姜氏入骨,怎麼還會放任姜氏的兵馬南遁的。
最後族叔完全失去了氣勢:「文禮……那你說怎麼辦?」
這些船每天都會朝著春申港靠近一些,被捉住了之後,就主動繳納罰款,極為貼服順遂,有時候還會假戲真做,故意一邊拋貨一邊逃跑,就好像尋常的走私船隊一樣。
「你說清楚,」白文禮一把拽住唐女的手腕:「究竟是誰不讓你們在周圍住的。」
白文禮交接了船務,買了些酒食果子,在馬驛借了一匹好馬,把食袋懸在馬鞍上,匆匆入城去了。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白文禮怒髮衝冠,面白如鬼,嚇得端蠟燭的老僕跌倒在地,那宗室官的族叔也戰戰兢兢。
可是「上有所令,下有所應」,一妻嫁多夫被禁止之後,春申城內開始流行「露水婚事」,也叫「一日婚」。
「你們現在去哪裡?」
羅斯人嗤笑起來,嘲笑唐兵無恥虛偽:「又說要救奴隸,又不想髒了自己的手,只敢得罪自己的盟友。」
白文禮聽了忍不住說道:「我有幾個族兄曾在林中郡追隨執戟長,的確聽說那裡苦得很。」
細看了來者究竟后,族叔臉上露出了笑意:「哦,是文禮來了。你不是去了軍前么。」
有些貨包明明寫著唐絹布,但在最下面卻裹著不少金線絲綢;有些貨包說明是唐漆器,漆器中卻裝著混合香料;在底倉的水手中間,唐兵發現了七八個昏迷的阻卜人,羅斯人剃光了他們的頭髮,讓他們坐在划槳的水手中間。昏迷的阻卜人被冷水潑了全身,不久后便悠悠蘇醒,說他們是奴隸。
城守無奈,將這樣的春申女子送去了南地五郡,以示警告。
白文禮看見一個唐女帶著一個小姑娘,在街邊兜售炸果子。
族長垂頭喪氣。
「陛下的街坊,找回來。拆掉的屋子,修起來。陛下下次回來,一草一木都弄成原樣的。」
折騰了兩個時辰之後,羅斯商船終於朝著南方航行而去。
這之後白家安分了不少,老老實實在各地蟄伏。白家的新族長很快就定下來新族規:「不務產業、不圖虛名、處處謹慎、處處提防」,白家人除非被選拔出仕,否則就安下心在各地做城守、郡守的幕僚,要麼就呆在家中讀書。
「檢查。」
海面平靜無事。
韓家小輩們多半沒經歷過富貴,面對這樣的討好就忍不住落入圈套,還幫著別人做了不少「舉手之勞」的事情,自以為交到不少真性情的朋友。
白文禮和內衛司的人打過交道,對這種暗中觀察自己的人極為在意:「你為何留意我面孔?」
如今春申城內,荒地已經漸漸被湧入的民口佔據,窩棚、草屋、地穴,只要能住人的地方,幾乎被佔據一空。過去春申無人問津的鬼屋,如今也湧入了大批外地流民。流民可不在乎鬧鬼,有屋子可以住就好,甚至有人唱歌「男鬼吾有寶劍,女鬼何妨娶之」。鬼屋甚至比春申鬧市都熱鬧,陽氣衝天,哪還有鬼敢來鬧騰?
「都是假的。」
唐人備官跳上了羅斯船,羅斯水手、隨船小廝、行會商人都緊張不安地看著來者。
「下方?」船綱有點費解,他只管著三艘小型唐船,稽查一些走私夾帶唐貨的外國商船,如果下方艦隊出海,他是控制不了的:「這件事情要通知春申水師么?」
「講不講理,你自然會知道。」白文禮冷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白家子弟暗中布局各地,謹慎萬分的時候,韓家子弟卻還懵懂而不自知。
「今天也隨船去巡海么?」幾個船綱過來詢問白文禮。
春申港銅鐘齊鳴,歡迎巡遊船隻歸來。
「我見你來過兩次,」唐女插著腰說道。「當然知道你是白家人!」
入夜之後,船上的水兵就會換一班,但是船綱、備官m.hetubook.com.com等卻不能換,他們只能到岸上暫住一個晚上。
糖水現在成了春申城的新「飲子」,有兩種喝法,一種是直接喝湯飲,一種是加了麵糊,前一種只是圖好喝,後面一種可以頂飽。
章家大宅,如今被稱為唐宅。
「我是船長,」有個衣著氣派,蓄著大鬍子的羅斯人走了過來:「就是你們說的船綱。」
許許多多的章姓人都開始攀附親戚來,但宗室官審核這些人時非常嚴苛,一整套制度、籍文、族史簿子驗看下來,真正是章家血親的,一百個裡面沒有一兩個。這一兩個,也都是遠親了。
每當有白家子弟路過的時候,都會去拜訪那位王舅,按例稟報一些各地的見聞,讓白家人各自通曉聲息。
「唐海有事?」船綱們立刻詢問。
在春申,韓家也有一些流落各地的子弟被找到了。韓家沒落太厲害,年輕一輩基本沒讀過書,最出息的一個只是鄉村弓手,如今在春申尋到了一個城門官的角色,就這樣,韓家人已經開心得不得了。
唐海的備官們有許多規章,其中一條就是先用唐語發問,然後留心觀察船上眾人的反應,聽他們如何說話。
「我們沿著內河走,幫唐人的國王運士兵,」羅斯船長說:「別的哪裡都沒去,我們有春申港和水師給的雇傭契約。」
眾人打馬走到了東門,一隊唐兵正在分食熱湯,看見一眾唐官前來,這些唐兵便招呼來者一同飲用。
羅斯船長嘀嘀咕咕,和手下指示了半天,終於有一個高級水手走進船艙,捧出來了一個盒子,裏面盤著一條長旗:「由洛至申,建元元年,秋。」
唐女身材弱小單薄,氣勢卻不輸人。白文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小姑娘,伸手去摸了一顆果子丟進嘴裏。
各路人精都在等著看韓家人笑話,今天有商人給韓家送禮、明天有人宴請韓家老嫗祝壽、隔天又有人牽來一匹好馬跟韓家城門官說好馬配英雄。
波浪聲舒緩,很快春申港的夜火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這是白家子弟各自遵守的一個規矩,無論如何,只要有機會前往春申,就要去章宅做祭掃。
白文禮對著宅門行禮,兩個認識他的唐兵過來詢問了幾句,給他開了門。
「你寫信到陛下軍前,講清楚你給韓家人下了哪些損招。你做的,你自己認,不是你做的,你告訴陛下是誰做的。讓陛下自行裁處。」
「什麼?」
寬闊的院子空蕩蕩的。
白文禮早先遇到這種事情,都好像跳出了原來的圈子再回頭看去,會有別樣的體會。那時白文禮是很喜歡拿南地五郡的見聞勸說對方,衝突越大他越來勁,覺得說服別人是一件很有成就的事情。到了現在,白文禮卻漸漸厭煩了口頭之爭,好的壞的,若不是親身經歷過,別人怎麼說都沒用的。
「好著呢,好著呢,吃了么?先坐下。」
「放走便是。」白文禮冷漠地注視著羅斯船。
幾艘唐船吹了號角,四下散開,傍晚集結起來朝著春申近海航行而去。
船綱也不在說什麼了,既然有白家校尉出面,出了事情就落不到自己頭上。
「信契無誤嗎?」
宗室官甚至給丞相府發去了一份整理名冊,要追封章家祖上為王,如『元祖章定武、成祖章平之、繆宗章沽酒等等』。丞相府收到這份提議,卻也不上白家人的當,直接把這份信送歸宗室府:「可以自行上書陛下,不必經過丞相府」。白家希望藉著丞相府試探拍馬的計劃就此破滅。
「那個胡搞的族兄,讓我帶到軍中去磨礪幾年,不然不長記性。」
「說什麼亂七八糟的。」白文禮被無端揶揄了兩句,覺得有些不平:「誰不讓你做生意了?你又怎麼知道我是白家人?」
白文禮按著腰上的劍大步踏進了院落中。
這句話只有「船綱」是用唐話說的。
因為時間匆忙,軍官一般都只會在春申港的唐軍長屋中休息,那裡有可以吃到酒肉,也有松骨師傅、藥師,偶爾還有些女子會前來攬客。
天剛亮,白文禮第一個出城,直奔春申港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