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隊伍里有小孩子，才小學的年紀，系著紅領巾，跟著老師。他們被老師教育過，在這樣的安靜肅穆中，左右看看，也自發地壓低了聲音。

老人日夜與廣場相對，少女卻曾經只在課文中見過這片廣場。

【「三十年以來，在人民解放戰爭和人民革命中犧牲的人民英雄們永垂不朽。」】

陳薇問坐在飛機一側，正通過窗口，遙望中華大地的小少女。

她走過高高的旗台。

她想了想，沒有再往前走，只是綴在了長長隊伍的最後，耐心等待開館。王勇等人見狀，也默默排入隊伍，站在張玉身後。

最前方的三人，神態肅然，中間的一人持著紅旗，領著隊列，走向升旗台。

但少女，卻仍不減速度地走過了碑文，走過了行人，站定，仰頭看眼前的建築。

王勇謹慎地問：「小玉，你確定是這裏？」

「小玉，你看到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一行人的腳步放輕了，幾乎不敢再跟上去。

下側，則雕刻著高貴的牡丹、純潔的荷花、堅貞的菊花。

這一個月多，他們幾乎就在飛機上度過。

張玉不知陳薇所想，她只是垂眸，仔細地辨認著。

「這裏最乾淨。」張玉答道。

紀念碑上寫著鉑金的大字，龍飛鳳舞，似寄一生壯懷。

他身上蓋著一副紅艷艷的旗幟，旗幟上綉著金色的鐮刀與鎚頭。

這本冊子的邊緣早已被摩挲得髮捲，和-圖-書發黃的紙張，說明著它伴隨著主人，走過的崢嶸歲月。

少年若有所思：「居然是五星翻天赤印？」

終於輪到張玉進場的時候，她沒有東張西望，而是學著其他瞻仰者的動作，先是走過北廳，向漢白玉的坐像敬禮，然後走過巨幅絨綉壁畫《祖國大地》，最後到了瞻仰廳居中。

飛過碧波萬頃，溫暖的南海，過海南，度過四季如春的雲南，氣候濕潤的閔、粵，飛過青磚白瓦的江南。

【共產黨宣言】——封面鮮紅的五個大字下面，是兩個大鬍子外國人的頭像。

此時正是黎明將至，晨曦在遙遠的東方微微露了一點兒苗頭。

它的碑身外有兩層月台，由潔白到近乎崇高的漢白玉欄杆環衛著。

少女沒有回答，她的混天綾環著她，乾坤圈嗡鳴作響。她與常人不同，她的外貌與生理，都永遠定格在了少年之時。

這道虛影臂挽紅綾，金環束髮，銀甲白袍，是銳似青鋒劍，面若蓮花貌的少年。

他們希望，她走得更慢一點。

但是，她不能享受常人生長老去的一生喜樂，她們是否，也無法理解她呢？

接到飛機最終降落地點的時候，地上，地下，所有人都十分緘默。

人間百年，一直陪伴在側。

這幢建築四四方方，拔然超群，外有四十四根廊柱。

【「三年以來，在人民解放戰爭和人民革命中犧牲的人民英雄們永垂m.ｈeｔｕｂoｏｋ.ｃom•ｃｏｍ不朽。」】

眾人鞠躬完，快步走出，在場外等待時，卻驚異地看見少女手中捧了一卷冊子，緩緩走出了紀念館。

透明清澈的水晶中，安詳地躺著一位身穿中山裝的逝者。

下飛機的時候，來到地方，雪奇迹般的停了。鐵灰色的雲散去，露出冬日的藍天。

左側，越過寬闊道路，是一片平坦的廣場。

「這裏。」張玉忽道。「這裏。」

少年知她相贈之意，冷麵露一笑渦，便收起五星翻天赤印，身形漸漸淡去，和少女融為一體。

少女與升旗的隊伍擦肩而過，她從一座壯麗的建筑前走過，它有好幾層樓高，正門上，一個紅底鑲金的國徽，與十二根大理石的淡青色柱子互相映照，氣魄恢弘。

常人所見，只有北國冰雪風光，而她在飛機上看到的，是稀少了一些，卻仍舊遍布天際，灰濛濛的「髒東西」。

張玉等人下車后，右側，遠處有一座大門，它玉帶環繞，紅牆黃瓦，雕琢精妙，色調明妍，是共和國人心目中的祖國象徵之一。

水晶盒子落在黑色的泰山石上，周圍分別鑲嵌著金色的黨徽、國徽、軍徽，環繞著君子蘭。

少女捧著書冊，走出廣場的時候，將它交到了王勇手中。

老人胸前佩戴著黨徽，青年手捧鮮花，孩子們則帶著錦旗。

隊伍緩緩前行，少女依舊站立，注目那個人。

其他人互相看和*圖*書了一眼，王勇道：「那麼，降落。」

漫山遍嶺，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隊伍有老人，滿頭銀髮，拄著拐杖，似乎雙目濕潤，在回憶些什麼。

軍機不斷地交接。

他輕輕走到水晶大盒子旁，凝神看了逝者良久，微微鞠躬，以示敬意。伸出右臂，穿過水晶，掀起紅旗一角，從逝者的下衣兜里，取出了一本陳舊泛黃的薄薄小冊子。

冊子上的紅五星卻浮了出來，變作了一枚紅色五角星印。

也照亮了廣場上高大的紀念碑。

但，曾經她正經開始學習的第一課，她就學到了關於這裏的課文。

寒風裡，人群呵出的熱氣，一團團的。

少年將舊冊子，遞送給少女。

展廳中，她看見了擺在正中間，方方正正，水晶打造的大盒子。

但最引人注目的，卻是建筑前排隊的，長的看不到邊際的人群。

少女走得近了，長長的隊伍里，只有幾個人回頭看了她一眼。

這是一本印發在上一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冊子。

少女見他神態，便一手捧住冊子，一手將印往前推了一下。

少女卻只是回身又望了一眼紀念堂，對極其罕見紅著眼圈的王勇道：「那個人，很乾凈。」

但是，他們老去之時，她大概仍挽著紅綾，眉目宛然昔年的立在時光的原地。

從風雨如晦的時代，它就一直被主人精心地保管著，陪著他度過青年歲月，走過波瀾中年，也走過ｈtｔｐs://m•ｈｅtｕｂook.ｃoｍ•cｏｍ晚年。

這麼成長的隊伍，卻這麼的安靜。

在他們到了廣場的一剎，不遠的地方，那位曾遞過長徵文本的老人若有所感，停下手邊工作，看了一眼桌面的紅色電話，略作思索。揉了揉熬夜工作、早已乾枯的雙眼，起身走到窗邊，透過玻璃，遙望那片廣場。

十二月的中國，北方的天空，望去，是鐵灰似的雲，漫空的雪，天地間昏昏沉沉的。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從那時起，為了反對內外敵人，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歷次鬥爭中犧牲的人民英雄們永垂不朽。」】

他們也飛過滔滔黃河，千裡層雲的秦嶺，飛過黃沙漫天，一片棕黃的高原。也飛過茫茫的雪域，看過不化雪山下的牛羊。

張玉走到他面前，深深舉了一躬，身前身後的人們有一些抽泣聲。

張玉的視野，與常人不同。

她指著在高空看去，縮小得宛如一座座精美模型的城市，精準地指住了一處。

旗台邊，正一隊三十二人組成的士兵，橫成行，縱成列，步幅一致，擺臂一致，目光一致，持槍走來，每一步都鏗鏘有力，英姿勃發。

碑身兩側，刻著不朽的紅星、松柏。

它們六十七年如一日，簇擁著碑身正中間的八個金箔大字。

每個人身邊都環繞著，遍布江河南北，無處不在，讓她的身體時時難受的「髒東西」，此時卻反而成了引路者。

此時，天和*圖*書已經徹底大亮，東方的晨曦，照亮了廣場。

此時，廣場上已經有了不少遊人、行人。

她身邊的其他人看她指的地點，都呆了。

它佇立在此，通體由花崗石和漢白玉構成，高三十七點九四公尺。頂天立地，莊嚴雄偉地沐浴在初初照下的晨光里，如一位巍峨巨人，和天安門遙遙相對，甚至比天安門還高了一截。

王勇等人看清了冊子，一霎時明白了它從何而來，一時失聲。

「諸邪辟易，萬惡剋星」。

少女慢慢走過了一座高大的紀念碑。

隊伍中的大部分人，都不是空著手的。

少女慢慢走過廣場，彷彿循著某種痕迹，目不斜視，走向廣場南端。一行人遠遠地跟在她身後，呼吸都放輕了。

很多時候，陳薇都會想，小玉看到的世界，卻到底是怎麼樣的？

隊伍里有青年，他們結伴而來，男子仰頭望著建築，女子探著身子張望建築上的雕梁。

張玉看了看建築上的牌匾，知道這裏大約是一個紀念堂。

但張玉卻仍是不斷地搖頭，於是，飛機從南向西，從西往東，由東去北。

終於，一路逼向北國。

陶術取下眼鏡，不停地擦眼淚，陳薇哭個不停，褚星奇難得肅穆了神態。

他們從機場坐車，一路疾馳，來到世界最寬的長街，停車在一處壯觀的廣場前。

少女沒有任何動作，她身上，漸漸浮現出一道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