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以老婦人的茅屋為中心，附近是一口水井、一圈田地，再外則是一排排驅趕獸類的柵欄把田地圍了起來。

他們真正踏入柵欄內的時候，倀鬼們忌憚什麼一般，再不往前。

他們被淹沒在了白光里。

竟然是這首詩！

老婦卻望著那自行滾出來的蛋，嘆了口氣：「你就這麼想早點出世嗎？」

數不清的乾屍以老婦的茅屋田舍為界限，似黑壓壓的潮水被隔離在外。

她走過那些跟在黑氣漩渦后正匆匆飛來，卻凝固住的肥碩群雞。

這下，眾人都明白了，方才那道衝天而起的赤焰，正是這顆奇異的蛋在呼喚他們前來。

老婦告訴他們，豐朝君臣在所謂神祗的支持下，帶著大批的人馬、糧草、金銀，更攜來了所謂的「秘術」。

風中的蒼老聲音卻隨著那縷風越來越低，終至不可聞：

老婦人說的身世，跟《詠史》當中的老婦人基本差不多。

她便走到了老婦身旁。

「您說的髒東西，是指外面那些？」王勇道過謝，問道。

乾屍們靜止在原地。

老婦指著那顆雪白的大蛋道：「這孩子不到時候卻偏要出世。小姑娘，借你的火一用。」

「都沒啦。夫君拿起鋤頭去參加什麼義軍，再也沒回來，聽說已經死在外面了。阿香的丈夫也是死在了什麼義軍里，阿香看家裡沒糧食了，就抱著阿載去走親戚，結果進了莊子，一去不回。家裡就剩我一個走不遠的老太婆了。」

眾人盯著她，想看看她會說出什麼話來。

鳳凰華美的羽翼不再飄動。

一隻極為年輕，剛剛脫離雛鳥狀態不久的鳳凰，自蛋殼裡展翅而出。

「只要送進去了，就從沒有人回來過。」老婦說：「我家不願意搬進莊子里去，也不想要那吃人才能換來和_圖_書的好田。窮就窮，命賤就命賤，但是活得乾乾淨淨就夠了。」

一個清癯的年輕書生正站在他們身後，說：「各位讓一讓，你們不進城，小生卻要進城。」

蛋在原地蹦躂了一下，蛋殼上冒出了一圈帶著金光的赤焰，似在應答老婦的問題。

不，鮮活的還有眼前的老婦人。

王勇和小林美子互相看了一眼，接過茶碗。

言罷，老婦對那蛋道：「孩子，既然這是你的願望，我送你一程。但你要記住，凡事不可操之過急。」

乾屍退回地底，黑雲縮回王宮，群雞撤回王城。

「她怎麼會在這裏？」科迪皺眉。時隔三個場景再看見這個角色，他並不覺得親切，只有悚然感。

眾人對視一眼：如果這些倀鬼要靠吸收人類血肉才能復生，怪不得它們在外面的土地上一倒下就能復活。

最終，老婦的身形化作了一道光，一陣風，消失在了原李朝的土地之上。

而無邊的乾屍、魔潮、群雞，卻似時空倒流，似錄影帶倒放。

不，不是追上來的越來越少了，是越靠近這裏，倀鬼們落地重生的速度就越發緩慢。

「也或許只是長得一樣。」王勇道。

聽老婦言語，顯然是對他們目前的境況一清二楚。

在碰到蛋殼的剎那，真理之焰熊熊大作，竟將整顆蛋都包裹在內。

王勇見此，問道：「老人家，這是？」

老婦聽到動靜，撐著門，愣愣地看著這一幕，以及站在她田裡的資深者們：「你們……」

「從很遠的地方來。」王勇答道。

極為華美絢爛的羽翼，尾羽如彩虹流霞在空中滑過，尤帶火星。

火？張玉微微迷惑，尚未反應過來，她身前忽然浮出了一對白玉輪。

蒼老的聲音，似噙冷笑，ｈｔtｐs://wwｗ•heｔuｂｏok•ｃｏｍ•ｃom似帶悲憫，似含譏諷。

聽老婦道：「你們安心在我這歇腳，我這是乾淨地方，髒東西進不來。」

但身後魔潮濤濤，越靠近光路盡頭的茅屋，那些乾屍倀鬼便追上來的越是稀少，催促著他們只能前行。

周邊的鄰居也越來越少，一戶又一戶，慢慢地全搬進了那些「農莊」。

李朝原本的土地是十分貧瘠的，而這秘術恰能夠肥沃土壤，使莊稼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熟。

這圈帶著金光的赤焰一冒出來，王勇的戒指就冒了金光，兩廂呼應。

首文曰德，翼文曰順，背文曰義，腹文曰信，膺文曰仁。

身心俱疲的眾人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只可惜，這孩子心善，卻也心急的很，沒到他出世的時候，他便幾次三番地想到人間去，這才喚來了你們。」

「那應該是很累了吧？」老婦笑道：「可惜我家地方小，坐不下你們幾十個人，你們要是不嫌棄，就在這田邊歇歇腳吧。」

眾人的視線都被它吸引了。

「可笑。」

她目光帶著一絲悲憫，最後看了一眼那靜止的鳳凰，竟打開了柵欄，往外走去。

老婦卻彷彿當真不認得他們，只抬眼看了看數不清的乾屍、漫天的詭異黑雲，問道：「年輕人，你們是打哪來？」

張玉沒有察覺到任何惡意，她看了王勇一眼。

張玉低頭，莫名覺得這雪白的大蛋有一種親切之感。

老婦又嘆了一口氣，慈藹地向張玉招了招手：「小姑娘，你過來。」

蛋殼裂開了。

張玉忽然開口：「沒吃過人肉的乾淨地，它們為什麼進不來？」

中國的資深者們都怔了怔，尚且來不及反應，卻見老婦徹底消失的剎那，凝固的時空扭曲了一刻，巨大的白光猛然一和-圖-書閃，時間重新流動了起來。

眾人被白光刺得眼睛流淚，情不自禁伸手去擋。

雞頭、燕頷、蛇頸、龜背、魚尾，身有五彩文。

他們正站在豐朝的王城外，此時正是白天。

他們親眼看過莊戶們如何踐行「秘術」，可以說如今豐朝這些肥沃的土地，十之八九都是被人類血肉污染過的。

它們有的頭戴羽毛，穿著印第安人服飾；有的皮膚漆黑，嘴唇肥厚，手腳都戴著枷鎖；有的是東亞人面孔，身著破爛工裝，臉上還留著一個個被踩出來的腳印，那早已乾癟的面容，卻凝固在諂媚的討好。

沐浴真理之火，潔白無瑕的蛋殼上出現了一道裂縫。

說著，進屋提了一個破壺，取幾個破碗，倒滿茶水，遞給他們領頭的王勇、小林美子幾人：「來，喝點茶水。」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看盡長安花。」

同時，莊戶有莊戶的義務。譬如，每個莊子都要定時選出一批嬌嫩的年輕男女，送進依附的士族莊園里。

「這是……」王勇向前走了一步。

老婦沉默了片刻：「也罷。」

等稍稍適應后，卻見荒原、茅屋、魔潮、黑雲、鳳凰、老婦，陳薇懷中的小蓮，都消失不見了。

老婦人道：「是啊。我一看見它，就知道，是上天終於回應了我的祈禱，才賜下了這個孩子。」

王勇點點頭。

她還會記得他們嗎？

蛋內的生物發出一聲清啼，細細的，卻令聽到這一聲啼叫的人都覺得心胸一清。

那黑氣漩渦隱隱構成了一面星條旗的形狀，被一隻青銅巨掌握在手中。漩渦中的男女老少早已死去，卻盡皆高歌，以神魔臨世的自豪高唱著「天佑美利堅」。

它們做人時，讒害百姓，面對四起烽火、舉旗平民，卻畏懼不已。等變成畜ｗｗw•ｈｅtｕｂｏｏk•com•ｃoｍ生，靠食人血肉和「秘術」來治世后，倒開始狐假虎威，在平民的山呼海嘯里自詡富庶上國。

原李朝農民，只要接受他們的條件——搬進那些被規劃好了的一級級農莊去，成為豐朝君臣的莊戶。那麼，就能獲得秘術傳授，肥沃土壤，從此後，一周就能收穫一次糧食，吃喝不愁。

「唉，」老婦嘆了口氣，「這是我的一個孩子。」

那蛋見她應允，便十分高興地蹦了一蹦。

在這顆蛋滾出來的剎那，柵欄外的妖魔鬼怪又齊刷刷向後退了一步，似有畏懼。

天空中的黑色漩渦也停在了千米之外虎視眈眈。

她走過那捲著無數人面的黑氣漩渦。

蛋在地上朝老婦的方向蹦了兩下，竟似在恭敬地磕頭。

「昔日齷齪不足誇，」

眾人顧盼四方，見整片時空似乎都凝固了，只有眾人還鮮活地站在凝固的場景里。

其中一隻倀鬼衝過了頭，被乾坤圈打成齏粉，粉末灑落在老婦人耕種過的田間，卻沒有再次和著泥土生成新的倀鬼，直接失去了重生的能力。

白玉輪上環繞紫電青光，更有色澤艷麗卻冰冷的火焰燃燒。

終於有一天，從她日夜祈禱的地方，悄悄長出了一顆蛋。

老婦看見張玉，渾濁的雙眼微微一亮，面上浮現一種別樣的慈愛，竟有問必答：「因為髒東西們要靠血肉復生。沒吃過人肉的地里，它們吃不到血肉，就會虛弱。」

它在眾人腳下滾了幾圈，彷彿在打量他們，最後停在了張玉腳下。

他們回頭看去，朴應賢嚇了一跳：「恩公？」眼前的書生，容貌正是年輕版的盧武。

「長出了，一顆蛋？」

有極疲倦的美國資深者，乾脆一屁股坐倒田壟，壓彎了稀疏的莊稼。

裂縫越來越多。

她是山谷中的重要角色，和_圖_書只有救下她，才能激活後續的情節，獲得森林幫助。

女兒和外孫一去不回，老婦知道，女兒和外孫也再也回不來了。

黑氣漩渦凝固不動，雲也不再流動。

老婦道：「是啊。這裏絕大部分的地啊，都被人的血肉澆過了，這些髒東西只要在吃過人肉的地上，就厲害得很。偏偏我這地是沒吃過人肉的乾淨地，它們進不來。」

那瘦弱佝僂的身影，晃著蒼白的頭髮，典型朝鮮婦女外貌的老太太，穿過靜止的魔潮，與那一具具倀鬼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天光正亮，王城沒有了之前黑氣漩渦噴涌而出時的可怖陰森，此時反而像一座正常的古代封建王朝國都，熱熱鬧鬧，人來人往。

他們最初經歷的場景《詠史》當中，曾出現過一位前去祭拜親人的貧窮老婦人。

誰知，正說著，茅屋內一陣哐當，竟咕嚕嚕滾出一顆蛋來。

她一步步穿過了它們組成的魔潮。身上開始散發著淡淡的光芒，與此同時，身形也漸漸淡化。

魔潮終於止住了。

經過陶術提醒，其他資深者，尤其是反覆經歷過《詠史》場景的美國人，一霎時就想起了這份眼熟的來歷。

「您的家人呢？」

老婦便告訴了他們蛋的來歷：

「今朝放蕩思無涯。」

絕望的她守著貧賤過日子，為這片土地而日夜祈禱。

咔嚓……咔嚓……

在鳳凰展翅而出的一霎，所有的場景都凝固了。

到最後，這附近沒有搬進莊子里的，只剩下了老婦人。

老婦將手一招，那火焰竟向老婦作了個類似頷首的動作，主動分出了一小朵焰火，飛向大蛋。

咔嚓！

她走過那些早已乾癟，與生前迥異的倀鬼。

嘭！

一步步，一步步。

那顆蛋足有半米高，蛋殼潔白如雪，在地上滾了一圈也沒有沾上半點塵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