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白蛇傳·聊齋志異
第六章
許仙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張目結舌,然後連滾帶爬,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小二一點也不客氣,三下五除二,把老小兩個趕了出去:「嘿,年景不好?年景什麼時候好過?我們還自顧不暇呢!又不是開善堂的!」
「戲班子里只能耍耍,哪有好的?要說好的,還是女人好。太平街上有幾個,嘖嘖,真是極品啊。」
什麼針織夫人,故事里的,哪有真人好。
這些浮浪子弟朝著許仙的方向擠眉弄眼起來。
酒店裡聲色嘈雜。
杭城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宏偉地佇立在山巔的大寺,這座大寺與現實中的金山寺完全兩樣。
許仙哪裡還敢待在杭州?法海所說正和他意,忙不迭地答應。
他們還站在文本世界的籠罩範圍內,如果按現實來說,肯定還在杭州的主城區。
白娘子找上凈慈寺門時,凈慈寺的方丈只道:「阿彌陀佛,娘子來得晚了,法海禪師已啟程回金山寺去了。許施主隨他一道去了,說是要去金山寺禮佛。」
另一個衙內則大聲嘲笑:「許仙,人家都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看你也是穿衣吃飯啊,你是不是該改個姓,叫『白宣』了?」
許仙聽到動靜,在房外偷窺。
許仙離開后不久,太平樓重新安靜下來,褪去了真實度,人物面目復又呆板。
許仙在自飲自酌,那桌紈絝子弟按捺不住,成群結夥,半醉著過來搭訕:「許官人?怎麼一個人出來?你娘子呢?」
等許仙走進來,這些貼圖開始「膨脹」,最後竟然真地變成了一盤盤香氣撲鼻的食物,茶水也熱騰騰地散發水蒸氣。
而金山寺里的僧眾、以及在此打坐的修行人齊齊而出,站在廣場上,面色凝重地仰天看去:晦暗的天地之間,竟有一條白線「緩緩」向金山寺推進而來。
當日清晨,許仙返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將法海給的黃符燒入了白娘子的杯中,裝作無意,哄她喝下。
「你說的哪個?」
許仙惱火,聲音高了:「我許家沒有讓家眷陪客的習慣。如果你們家有,叫你們自己的老婆娘和圖書子過來就是!」
他們看著法海帶走了許仙,然後天地就開始變幻,杭州到鎮江一路,水波輕漾,硬生生壓縮起來空間。
但文本層里已經過了情節,換成了另一幅場景。
說書人台下熱鬧,也不是所有人都往那邊湊。
白娘子喝下符水之後,下午休息時就腹中劇痛難忍,變回了原型在閨房內打滾。
許仙再怎麼冷靜,再怎麼別有心思,冷不丁聽到這種話,臉色漸漸漲紅,橫眉道:「你什麼意思!」
法海道:「我正有意返回鎮江。施主便隨貧僧一道前去金山寺中吧。杭州是那妖孽的根底所在,她在此如魚得水,貧僧也不好輕取。而金山寺是天下修行聖地,眾多真修在其中求仙問道,料那妖孽不敢冒犯寺門。施主正好去躲避一二。」
這道巨浪潮頭,則站著無數手持刀兵,奇形怪狀的水族,為首的是一個一身白衣的絕色女子。
許仙正走過吵嚷的大堂,自顧自地坐在了大堂正中的桌子后,叫小二:「小二哥,給我來壺上好花雕,並兩盤白切雞肉、一道西湖醋魚,一碗白米飯。」一邊看著窗外的雨簾,一邊自斟酌著茶水,喃喃:「急了些,等一下還是去買把傘。」
那廂,等白娘子好不容易挨過突如其來的腹痛,已是黃昏。
許仙走進來后,他們的五官迅速銳化,神態也靈動了起來,更像真人了,台詞也多了。
客人們只不耐煩,一個穿綢衣的胖子說:「喂,掌柜的,門口的門房吃乾飯的?怎麼這兩個混進來了?這悲聲哀氣,真是倒胃口。老太婆,離遠點,你身上的跳蚤要跳到我飯里來了!」
太平樓從一樓到二樓正中是個天窗。許仙坐的位置,從二層看下去,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座大寺風格肅穆莊嚴,建築鱗次櫛比,廟宇壯麗輝煌,佇立山巔之上。乍一眼看去,它竟似一座城池,又有些像布達拉宮。
「哎呀,李兄,你和圖書這就不懂了吧。太平街上的,我看也丑得很。真絕色,太平街找不著。」
白娘子是修行中人,哪裡不知道金山寺的名頭?
有熟識的客人也已經開始竊笑:「他娘子家財萬貫是不假,就是不知道這家財是怎麼來的?」、「他娘子說是四川峨眉山人士,哎呦,我卻記得,她剛來時分明說的一口姑蘇話。真是怪哉。」、「管他當不當烏龜,只要把娘子伺候好,每日來就能舒舒服服,穿金戴銀,換了我,我也願意。」
一霎時天昏地暗、飛沙走石,風雨頓起,西湖與錢塘俱浪濤翻湧。數不清的各色水族從湖底、江底浮出來,齊聲道:「白娘娘召喚我等,有何差遣?」
「呦呵。」幾個富貴的浮浪子弟伸手在許仙的小白臉上摸了一把——他們倒是葷素男女不忌,切切笑道:「這就生氣啦?許掌柜,許小郎,裝什麼喬,這錢塘縣,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成婚前寄居姊家,吃姊妹的軟飯。又狗屎運撿了個天仙下世一樣的美貌賢淑的娘子,這美娘子還家財萬貫,硬生生把你從一個打雜的學徒,給提拔成了『許掌柜』、『許東家』,保安堂里裡外外,泰半是你娘子操持著。你呢,繼續吃你娘子的軟飯。」
他們一通推搡嘲笑,大堂里許多客人都看了過來。
這老嫗操著一口口音極重的土音,在桌子邊走來走去,不停地哀求:「老爺們,行行好,行行好……年景不好,租子又高,我男人和我兒子、兒媳餓死的餓死,病死的病死的,只剩了這麼個孤丁!買我孫子吧。他能幹活的,只要給點吃的,他能幹活的。」
身後又哄堂大笑起來。許仙臉上又青又紅,猛地甩了一把子錢,砸在櫃檯上供奉的神像上,然後快步出門去了。原本悠閑的步伐消失無蹤,一時間往凈慈寺去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跑出保安堂時,夥計看他形色匆忙,還叫道:「東家,這是去哪啊?東家,今個有雨,你拿上傘吧!」
「娘娘有令,我等莫敢不從!」各路水族便各自排列成行,浩浩大軍跟和_圖_書著白娘子沿水路,破浪乘風向金山寺而去。
「哎,一人飲酒最寂寞,丈夫一人獨飲,娘子怎能不在旁伺候?不如把白娘子也叫來,不,要不再把你姐姐也叫來。我們哥們一群,跟你們家三個一起喝酒,我們請客。」
許仙很冷靜:「娘子在家休息。」
他們悄悄地離開了太平樓,跟上了許仙。
趕完那老小,小二路過台邊。
又有幾個臉色發黃髮虛,穿著綢衫,油頭粉面,一看就知道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子弟,聚在一桌,這個說:「昨個你去那戲班子了沒?裏面那新來小旦怎麼樣?」
太平樓樓下原本坐滿了一群客人,他們面目潦草,舉止呆板,唯一的任務就是在酒樓里反反覆復說著:「客觀,要斟酒么?」、「小二,打酒來。」、「來兩盤白切雞肉。」等填充酒樓場景的台詞。
褚星奇取了枚點心咬在口裡,含糊道:「唔,口味不錯。果然是杭州有名的酒樓。」
但眾人從太平樓二層看下去看得清楚:那許仙,初離家門時神態慌張,直奔凈慈寺的路徑。
法海便捏一訣,騰起金光,捎帶著許仙,一路騰雲駕霧回金山寺去了。
她一聽到許仙跟法海去了金山寺,就知道許仙打的是什麼主意了。
說著便推開他們,滿臉憤怒、擲袖大步出門。
她掐指一算,哪還有什麼不曉得的?
「還有哪個,和清河坊花魁同名的那個。」
許仙的姐姐跟許仙長得像,也是錢塘縣有名的美女。
而大寺山腳下,則是一方凡間城池。
還沒走到門口,掌柜地叫道:「許郎君,你的酒錢還沒結呢!要是你不結,我可找保安堂,白娘子去結了啊!」
許仙的臉已經漲紅成了豬肝色。他原本是帶著悠然與從容,以及一絲志得意滿的笑,來酒樓里避雨,打點肚子。
她恨得兩眼發紅,當即飛到杭城上空,不顧身孕,運起千年法力。
白娘子苦恨之時,許仙早已到了凈慈寺,跪在法海跟前,哀求法海救他性命。
比如,眾人桌上的吃食點心,原來只是像素狀的貼圖,貼在桌上的那種。
m.hetubook.com.com老嫗頭髮花白而蓬亂,跳蚤在其間爬動。臉上身上瘦得幾乎只剩了一層皮,臉皮耷拉下來,額上眉間都刻著深深的溝壑。黃爛的牙齒已經掉得所剩無幾。身上衣服呈布條裝,甚至遮不住乾癟而同樣只剩了皮的胸部。
等出了保安堂場景,他就變了臉,從容起來。本來是雨中小跑,一身沾濕也不顧。現在倒有閑心,還拿袖子遮雨,慢慢朝太平樓走來。
和那天端午夢中看到的白蛇一模一樣!
藉著陶術的能力,悄然隱沒在金山寺僧眾中的資深者一行對視一眼:白蛇傳中的高潮情節之一——水漫金山,要開始了。
故事接下來的發展,都和資深者們手中的《白蛇傳》繪本情節差不多。
掌柜連忙賠笑臉,叫小二趕人。
白娘子手持雄黃劍,衣衫被風雨吹得颯颯而飛:「我與清波門的許仙配成婚姻,自在人間安身。卻不料金山寺來的和尚無端端將我夫拐走,要拆散我人間好夫妻。各路水族且聽我號令,與我一道凌波踏浪,到金山寺去向賊禿討個公道!」
許仙這是要去凈慈寺求法海救命。
白衣佳人登時淚流滿面,恨聲道:「許郎啊許郎,卿何薄倖!我為你家財散盡,我憂你衣衫薄、怕你吃食冷,做盡了人間賢妻良母,而今腹中更有許家香煙!你卻聽個素不相識的賊禿挑撥,就這麼對我!」
所有金山寺的修行者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條白線是浩浩巨浪,它綿延而開,兼天而涌,氣勢洶洶,一路朝著金山寺和寺下的城池撲來。
「嗨,不如上一個,只可惜聽說上個沒了,還死得難看。我一問起,班主就沒好臉色,說是忌諱。」
台下坐一群到處流竄聽書的閑人,起鬨:「去去去,又是老故事,還什麼你娘子聽來的?那針織夫人的故事,這幾個月來,杭州幾個縣,勾欄里的說書人早講爛了。換一個,換一個!」
那小孩大約四五歲,同樣頭髮稀疏蓬亂,臉上深深凹陷,瘦得眼睛分外大,四肢像火柴棍,上半身沒有衣服,肋骨一根根數得清晰。正不停地望著客人碗里的食物https://m•hetubook•com.com咽唾沫。
「沒什麼意思啊,只是想咱們跟你家多親近多親近。要不,打個商量,只要白娘子來了,我們請你吃三天的太平樓最貴的酒席,如何?
比如原來有兩個不停在一樓走來走去的、衣衫比較舊,勉強看得出是一老一小的背景板像素人,面目清晰之後,原是一黑瘦的老嫗,拉著一個同樣又黑又瘦小的小男孩。再比如大堂里的一個檯子,原本站了幾個不知道幹什麼的,現在也清晰了:琵琶聲起。一個中年說書人,一個彈琵琶的婦人,正在台上表演。
「真絕色?你說姑蘇清河坊的那位花魁素貞?可惜死的早。」
原本細節粗糙,貼圖模糊的場景,立刻變成高清。
此時怒火攻心,早忘了其他,也忘了自己素日裝的「老實人」樣子,怒火攻心,砰地砸了酒壺,指著太平樓里那些嘲笑他的人罵道:「你們這些腌臢東西也敢笑我!我將來的好日子,你們做夢也想不到!有你們倒霉時候!那時候求我也沒用!」
說書人一拍板子:「好叫各位知道,今天我們要說的可有些嚇人,是我這娘子從認識的織工那聽來的,娘子聽完啊,半夜睡不著,我一聽,也嚇怔了。還猶豫了半日,要不要講給各位聽……」
但許仙臉色蒼白,神態倉皇,竟逃命一般,只顧竄入雨幕去了。夥計遞了空,那頂曾作定情之用的竹傘便咕嚕嚕滾在了地上。
親眼看見好端端一個絕色佳人,竟變成一條大白蛇,眼睛像銅鈴,張著血盆大口,吐著蛇信,十分可怖。
「不不不,真絕色,咱們杭州府,錢塘縣,就有一個。」
這疼痛來得蹊蹺,杯中殘水還有香火煙熏氣。
王勇手中的核心文本開始發燙,金光愈濃,自動翻頁的速度開始變幻。
太平樓是杭城有名的酒樓食肆,許仙走進了太平樓,太平樓的畫風立刻變了。
此時天地陰沉,烏雲萬里,時不時有雷霆霹靂閃過。金山寺腳下的城中,民眾人人惶恐。
二層的黑髮青年看許仙走遠了,就向同伴們比了個手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