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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體態輕盈，腳尖一點，便可以化為閃電的張玉，此時身上若有千鈞擔，只比常人快上一點。

動手斬殺了虎狼的，並非少年褚星奇，而是他。

「那邊。」

有時候，白雲間有飛燕掠過，飛燕背上馱著拇指大小的精靈，它們顏色大不相同，有的是春色鮮綠，有的是熾熱鮮亮的夏，有的一身金黃的球，有的一身素白，冷若冰霜。它們被飛燕馱著，嘴裏還嘰哩哇啦地談論著春花秋月。

比如褚星奇的父親額頭逐漸生「王」字。褚星奇的母親臉上身上布滿了條紋，他的哥哥長出了皮毛和尾巴，他的姐姐聲如虎嘯。還有些人逐四肢著地，有狼模樣。

「天真又可笑。」

所有經過他們二人身旁的奇異生靈都霎時變色，以一種極度嫌棄的目光遠離了他們二人。

舉起劍，又放下。舉起劍，再次放下。

只是一者方才少年，輪廓尚且稚嫩。一者早已是成年男子。

砰——木劍飛出數米，與此同時飛出的，還有一顆顆虎首。

披鱗的女妖眼波流轉，擺動魚尾，上下遊動，輕俏若舞；一座大山隆隆從他們身邊而過，山間露出張敦厚面孔，原來是山神拄杖而行。

二人悄然接近，才看到，第五通把頭伸進人世之河裡，正在張口大啖著河中的帝王將相、衣著錦繡之人。

他……他答應過他們。

在這裏，它們吃了他，不會半絲憐憫。

他答應過失去了三個孫孫的老人家，縱使虎狼財富廣大，也不會手軟。

褚星奇卻舉不起三尺斬妖劍，拿不穩一紙判罪符。

「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軟弱、可笑。」一個十分冷淡的聲音從褚星奇的背後響起。

通過四維眼鏡，在人世聽到張玉描述的場景，陶術說：【原來是。】而此時，大啖死屍的虎狼們，注意到了一旁的褚星奇和張玉，它們銅鈴大眼裡閃起幽綠飢餓的光，成群結隊，朝他們圍來。

hetubook.com.com褚星奇高舉桃木劍。

直到這時候，他仍想兼顧情與道。

少年褚星奇轟然倒地。

另一隻水母則飄飄蕩蕩，鐵青色撲了個少年一臉，他坐在河邊，無來由地生起什麼悶氣。

一來到這個空間，張玉、褚星奇馬上覺得身體無比沉重。

少年褚星奇看著親人的頭顱，獃滯而機械地回過頭，和青年道士照了個對面。

巨虎將他包圍，一步步緊逼，嘴角的涎水流下，幾乎可以聞到口中的腥臭。

他們此時站著地上卻是白雲朵朵，空茫一片。

它話音未落，生機戛然而止。

而殿上的皇皇貴人皆是虎，理國公夫婦往地一撲，都是牙齒巉巉的吊睛白額大虎，正撲在巨狼叼來的死屍上大啖。

褚星奇說：「這裏……是另一重世界，是世界的倒影、鏡子、夢、倒映。人間的奇異幻夢，在這裏都是事實。也可以把這裏看作是非人存在專用的馳道。有時候，說某些妖魔鬼怪能夜行千里，一夜跨越大江南北——其實都是從這個通道走的。這個世界很輕很輕，除非專門修鍊過的修道士，一般凡人凡獸進不來這裏。就算能進來，肉身凡胎會頃刻重逾千斤，寸步難行。第五通應該是通過這裏去藏起來了。」

飛禽走獸，世間有的，紅塵無的。有可愛的、奇異的、美麗的，也有可怖的、陰鬱的、醜陋的。

青年道士俯下身，一字一句：「可是，虎狼就是虎狼。當他們已經變成虎狼后，就再也不是你的家人了。虎狼之欲，是無窮無盡的。總有一天，連鱉寶也滿足不了。」

音色與少年褚星奇很像，只是略帶磁性，是成年男子的聲音。

燕子飛去，小人兒有的投入春天當中，化作了嫩芽尖尖的一抹綠。有的躲入果實，變成了果實的一點紅暈。

張玉想追上去，但剛飛起來又落下。

褚星奇嗤笑一聲，不理會它的不甘，和圖書將它一把捏碎。

「褚哥哥，趁此機會，一劍砍下它的頭。」

他答應過因孩子被吃盡血肉而哭瞎了雙眼的貧窮母親，縱使那虎狼為他所愛……

褚星奇一劍劈下了它的頭顱。

這些帝王將相，錦衣貴人，都是供奉它的信徒。

「你知道？那你……」

巨狼當道，堂上、堂下、坐著、卧者，都是狼。墀中白骨如山。

心臟中飛出了一個文本碎片——是《夢狼》。

抱著他撫慰的母親。

張玉往前走了一步，陶術在四維眼鏡里阻止了她：【小玉，讓他自己決斷。在這個場合，無論我們做什麼，說什麼，都不合適。】但虎狼近在咫尺，張玉想，如果它們要傷害他，她一定會救他。

其中竟就有褚星奇的父母兄弟姊妹。

張玉見此，雙手一翻，一方赤紅小印出現在了這方天地里。

有時候鸞鳳飛，有時候山魈叫。

起落之間，它的速度再次加快了。

桃木劍上正在滴血。

張玉的臉色微白，在這個奇異的世界里驅使本就頗為消耗精力的翻天印，對她的負擔竟然加了好幾倍。

褚星奇手裡的三尺斬妖劍開始微微發顫。

他們相望。

而這些人在河中的倒影並非人像。

鳥首蝎尾的第五通把頭埋在懸天的人世之河裡，正大口大口地啖食著什麼，竟不察覺他們到來。

隨著第五通身上的傷口則慢慢痊癒，蝎尾也重新長了出來，法力還在變多。

河中的影子投在這個世界，一下子眼前就多了一座虎狼之穴。

二人生的一模一樣。

河中雲中似鏡面，鬼魅妖魔，男女老少，竟一一對應。

青年道士身旁是王勇和一臉擔心，欲言又止的陳薇。

鮮血飛濺在褚星奇白皙秀美的臉頰上，他怔怔地看著那些虎首滾在地上，變回了人頭。

原來，少年褚星奇並非要斬殺褚家人，他舉劍竟是要砍下自己手上的鱉寶，以贈與家人！

「等ｍ•ｈｅｔｕboｏｋ.ｃｏｍ.coｍ等！」第五通嚇壞了，忙不迭地叫：「萬生，我知道你是褚家人了！你殺了我，你爹媽也會死的！」

心臟嗡鳴亂顫，似憤怒與不甘。

張玉霍然回首，看到了一身道袍，頭綁動漫額帶、帶魔法少女耳釘的青年道士。他神色冷漠而厭倦，正收回了一柄桃木劍。

那是他的父親、母親、兄弟、姊妹……

他答應過目睹了孩子身上千刀萬剮的痕迹，一夜白頭的父親，縱使那虎狼權勢滔天，也將其斬殺。

一霎時，製造了無數血案的五通煙消雲散。

這個空間頗奇異。

食人虎越逼越近，褚星奇似最終下定了決心，他舉起了劍，劈了下去——

他們順著血丹所指的方位而去，在這個世界里愈走愈深，四下竟逐漸寂寂，腳下的白雲躲躲變暗，烏雲沉沉。

笑沒出三聲，一道金光飛來，打得它猛地向地一墜，吃痛。

它嘎嘎亂叫，嘲笑著褚星奇：「凡人，在這裏還想傷到我？」

有鬼魅籠罩著黑暗的死氣縹緲而去，有一身光明的三足金烏振翅而飛。

一怪二人同時消失在了山體里，出現在了另一個空間維度之中。

褚星奇舉起血丹，口中輕喃，血丹上便幻出一條隱隱約約的紅線，連向某個方位。

就在五通煙消雲散的同時，河中的所有的影子都徹底變了。

在第五通還想張嘴吸食，故伎重施時，小印滴溜溜罩下紅光，將它周圍的空間牢牢鎖住，它被困在小印之下動彈不得，而且試著張了幾次口，竟然沒有辦法繼續吸食氣團了！

然後這顆破碎的心臟化作光點變回了一把熟悉的拂塵——鏡花水月。

青年道士緩步而前，以滴血的劍挑起少年褚星奇的下巴，神色冷然如冰：「你以為斬下手臂上的鱉寶，以鱉寶收集天下財物，盡全力奉養親人，讓他們不去吃人，如此就能情、道兩全？」

劍氣驚動了第五通，它飛起避開，桃木劍和-圖-書落了空。

青年道士——褚星奇對著那顆心臟說：「不要再一次又一次地試圖重演、妄圖改變了。結局不會有變化的。世上沒有回頭路。」

張玉蹙眉停下，環顧四周：「這是哪裡？」

滿朝文武，大殿巍峨，竟變作虎狼之穴。

它們早已不認得他，它們很餓，它們想吃人。

青年道士在俯下身的那一剎，伸出手，毫無阻礙地掏出了少年褚星奇的心臟。

但是此時周圍只有熙熙攘攘，來來去去的妖魔鬼魅，已經看不到第五通的影子了。

為他尋醫問葯的父親。

他淡聲道：「我知道。」

只是所有的生靈都來去匆匆，不曾停留。

可是，為他讀書、為他縫玩偶的兄弟姊妹。

河流的人寰里，頎長的穩重君子緩步而行；雲間的山神隆隆而步。

那個令它畏懼的少女驅使者乾坤圈，乾坤圈對第五通窮追不捨。

在蝎尾的毒針又被打掉時，第五通忽猛吸一口氣，河中的氣團湧入它的口中，它身上的傷再次痊癒了，而且比方才更加兇猛。

張玉的速度雖然因為此方世界的特性被削弱了，但在這麼近的距離里，乾坤圈可化身萬千，以量補質，第五通根本躲不過乾坤圈的擊打。

一次、兩次……

河中的人世里，身輕若燕的舞者翩翩起舞；雲間的魚尾女妖歡騰而游。

褚星奇從袖子里取出一個小盒子，打開盒子，盒子里是他的父母給他的一枚血丹。

第五通見他的劍停住了，忙道：「你父母兄弟都吃過血丹，那血丹中有我們五通的精氣，服之者會變作事實上的妖魔！想要維持人形，維持青春，必須按月服用血丹！如果我死了，不能維持血丹的生產，那你爹媽很快就會徹底變成河裡這樣的虎狼，顯形人間！那時候，斬妖除魔的人會源源不斷，你遲早保不了他們。就算你能保住他們不死，可是虎狼需要無度的供養，沒有了我的血丹，它們遲早還是會自己和圖書去吃人。」

褚星奇見此景，目光一厲，舉劍劈向第五通。

有時候，天地間飄過一連串透明的水母，每一朵水母都在發光，透明的軀體里裹著各種各樣的氣味，有的氣味是粉色的，隔著薄膜都聞得到香甜；有的氣味是鐵青色的，海鹽的氣息……

山匪盤踞深山裡，山魈獨眼持刀行。

褚星奇握著劍，望著人世之河，久久不動。

豪傑傲氣成偉業，鸞鳳高飛在雲中。

在前方，河流的盡頭，他們找到了第五通。

血丹一出，在凡人世界里，常人聞不到臭味。但在這個倒影世界中，血丹一倒出來，腐臭之氣直飄十里。

它們情況特殊，與五通牽連太深，在這個倒影世界的倒影死去了，在真正的人間必也會有相應的結果。

其中就有褚家人所化的巨虎。

從他們身邊經過了各色各樣的奇異生靈。

褚星奇知道，他應該舉起劍，絞殺這些虎狼。

一隻水母攜著粉色氣息投入河中，一下子籠罩了茅草屋前的一對有情人，他們相視甜蜜一笑。

它們已是妖魔，它們還會去繼續吃其他人。

褚星奇稍微好一點，但也好不了太多。

唯有鳥首蝎尾的第五通，一來到這個空間里，忽然體型暴漲了數倍，而且周身閃爍起光芒，面目威嚴起來，似乎法力也隨之變強。乾坤圈追來時，它狠下心，居然自斷蝎尾，幾乎是眨眼就飛得無影無蹤了。

褚星奇的劍頓了一下。

中間隔著的，似鏡子，似時間。

它不是在吃他們的肉身，而是在大口大口地吃著它們的供奉。

天上漂浮河流，河流的倒影里有玉樹瓊枝、龍樓|鳳闕；也有茅屋陋室、野花野草。有烈日高懸，也有飛雪漫天。似乎人世萬千都在倒影之中。

褚星奇制止她：「不要徒耗氣力。在這個空間里，五通的能耐大大加強了。這裏也是它們的真正的居所。」

在與乾坤圈的纏鬥、褚星奇的配合里，第五通很快就傷痕纍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