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十五劍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最弱時
河邊蘆葦彷彿被風吹動，壓得極低。
這種變化，就像是一柄裝在破舊劍鞘里的利劍，忽然被拔了出來，發出了光芒。
劍輕飄飄刺了出去。
怪事……
謝曉峰道：「就像是我敗過一次，一個人有過失敗的經驗后，做事必定謹慎，思慮必定更周密，也不會像少年時那樣任性衝動，敗過一次的人，與從來沒有敗過的人是絕不一樣的。」
慕容秋荻道：「但燕十三沒有敗。」
慕容秋荻懷疑道：「你怎麼知道？」
他們終究是江湖人。
慕容秋荻道：「那時他抱著必死的決心而來，氣勢高昂悲壯，怎麼會是最弱的時候？」燕十三到神劍山莊前，她曾見過一面，沉劍時，她也在岸邊旁觀。
對某些人來說，劍只不過是一把劍，是一種鋼鐵鑄成的，可以防身，可以殺人的利器。可是對另外一些人來說，劍的意義完全不一樣了，因為他們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他們的劍，他們的生命已與他們的劍融和_圖_書為一體。
他遙遙看向神劍山莊的方向，彷彿看見了等在那裡的人。
木劍沒有劍鳴。
一劍輕飄飄刺出，本來毫無變化，可變化忽然間就來了，來得就像流水那樣自然。
——因為他是燕十三。
謝曉峰道：「他費盡心血找不到那種變化，知道我死了之後，沉劍、埋名，隱在江湖裡做個漁翁，再沒有想過，卻恰巧進入『無人』、『無我』、『無忘』的境界，就像一把寶劍，沒有鞘固然鋒利，可也容易磨損，而一柄有鞘的劍，出鞘時的光華奪目，是它不能比的。」
「這群江湖叼人……」顧長生似是嘆息，望向遠空飄渺的白雲。
葉孤城如此，謝曉峰如此，燕十三也是如此。
「啪！」的一聲，木劍斷了。
謝曉峰道：「是。」
手指撫摸著劍身，冰涼的觸感讓顧長生彷彿回到了當年，剛得到嫁衣功力的時候。
謝曉峰道：「因為他沒有來。」
他已將他自己的
和*圖*書生命，注入這柄木劍里。
河水流動，輕舟在水上飄蕩。
然後他刺出了他的第十四劍。
「這是我的。」江玉燕道。
燕十三將木劍握在手裡時，木質的劍像是忽然間有了重量，且一點也不輕，小船都往下沉了一點。
慕容秋荻堅信自己不會看錯。
「嗯？」
劍是用木頭削成的，黯淡而笨拙，可這一劍刺出，這柄木劍卻彷彿變了，變得有了光芒，有了生命。
而現在，他整個人像是掙脫了破舊的劍鞘，重新展現出森寒鋒銳的氣質。
慕容秋荻道：「你也已不是從前的謝曉峰。」
借劍就像是對他們說「借你老婆玩一玩」，甚至比那更嚴重——老婆也許真的能借出來，但劍絕對不能。
木劍在顫動，彷彿承受不住這可怕的力量，劍尖也在輕顫。
劍即是他，即使朽如枯木，也依然能夠發出光華。
謝曉峰睜開了眼睛，遙望遠方的綠水湖，那裡空蕩蕩的，湖上沒有人，也沒有舟。www.hetubook.com.com
他本就還不老。
——而燕十三沒有來。
輕描淡寫，揮塵如意，他一瞬間就已刺出十三劍，這十三劍刺出后，變化似已窮盡，像是流水已到盡頭，下一刻，茫茫殺氣忽然籠罩了這艘船，這片河水。
「借一下，看你小氣的。」顧長生不在意地道。
神劍山莊的一群廢物不懂，但他知道，謝曉峰一定懂。
目送慕容秋荻離開，顧長生重新看向那把長生劍。偶爾在某個瞬間，她又會懷疑這世界的真實性，明明當年兩個人將劍遺落在海外的無名小島了，遠在南海之外，怎麼會又出現在神劍山莊的收藏里？
他的人也一樣，在這一刻忽然變得有生氣，使他原本蒼老的模樣看起來年輕了十幾歲。
——一個人怎麼會因為握上木劍，就忽然改變成另一個人？
慕容秋荻道：「他在綠水湖沉劍那一夜？」
「你忘了嗎？給慕容秋荻去找的那個才是你的，這個是我的。」江玉燕指著和*圖*書劍認真道。
「對了，還有一把劍看看能不能找到，畢竟你們是神劍山莊。」顧長生像是想起什麼，翻手間手裡出現一柄雪亮的小刀，在慕容秋荻的注視下，刻出來另一把劍的模樣，只有半個巴掌長的袖珍小劍。
就從對劍的態度來說，她與江玉燕就不太合格，在那些人眼裡，劍就是愛人，甚至比愛人還要重要得多。
按理說要帶也應該兩把劍一起帶回來，單獨一把……時間過去太久了，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顧長生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西門吹雪他們後來又去登島……給帶回中原了？」
木劍只是木劍，與鐵鑄的劍比起來，輕飄飄彷彿沒有重量。
江玉燕當年強行和她換了劍用，那柄細長的劍才是她的。
迴轉目光，又彷彿看見了河邊坐著的紅衣女人，手持一根蘆葦稈，與他坐而論劍。
他的人像釘子一般釘在船頭，凝視著手裡的劍鋒。
劍尖低垂著，他佝僂的身子突然挺直。他完全站了起來，就在和-圖-書這一瞬間，他整個人都變了。
就像原本輕飄飄的木劍，在船艙里時，與在他手上時，是截然不同的兩把劍。
顧長生拿上那把劍的懷念之色絕不是假裝出來的，而這把劍在神劍山莊蒙塵幾十年了。
顧長生怔了一下，好像真是……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對他們來說，劍不僅僅是劍，更是他們唯一信任的夥伴，夥伴本身就已有了生命，有了靈魂。
——也許在得知謝曉峰死訊那一晚，沉劍綠水湖時，他就將自己也裝進了劍鞘里，鋒芒不在，在這艘孤舟上日漸蒙塵。
聯想到陸小鳳和西門吹雪一幫人出海尋仙，顧長生琢磨了一會兒。
遠處蘆葦上還沾著點點暗紅的血跡，神劍山莊的人來了不止一次，卻始終沒有謝曉峰的身影，他就知道，謝曉峰依舊是謝曉峰。
「那一夜也許是燕十三最弱的時候。」謝曉峰道。
和江玉燕換劍，在那些江湖人看來可能是非常不可思議的……顧長生手指輕彈劍身，發出一聲清亮的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