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墨林昔往
第四章 捨近求遠
從剛才綾見的話中,她似乎打算來我家,把新鑒定的手跡送給我。而且在我推辭時,她還有些執意。於是,我打算來個先斬後奏:趁著她找到充電器、給手機充電再打回的時間直接出門,以免她繼續來電講述她過來的想法。而且,我家裡人接到電話,也會告訴她我已出發的事實,這樣,她便不得不在家裡等我。
由於我為致鳴老先生的文稿整理出了些心力,因此綾見對我趁便習學老先生的書道也並無異議,反倒是多有支持。比如說,我在思賢堂搜集老先生手跡的同時,綾見也在二宮山家中替我打探有無願意出讓手跡的人。但她對書道並無太多研究,出於謹慎的考慮,我利用嘉茂家的人脈,請了一位相熟的鑒定師承擔她搜羅到法帖后的鑒定工作。
「嗯。我們不是互相騎車來往過不少次嗎?按照我們正常的騎車速度,剛剛好一個小時。」
「那麼,綾見在吉禮先生家說『多花半個小時』,比起一個小時的路程,應該可以有『綾見的方案只需半個小時就能實現我們的會面』這個想法。但是,從我家到吉禮先生家的路程,騎車需要四十分鐘。這一點,綾見也知道這兩個地點,估計一下的出入也不至於太大。然而綾見卻認為這段路只要三十分鐘,是為什麼呢?」
「完全不知道呢。文化這一道的東西,似乎對我來說都還太遙遠了。」
然而,之前的問題又涌了上來。如果綾見在吉禮先生家給我打電話,那麼她的計劃是騎車到我家,然後在我家把手稿給我。但我家離吉禮先生家的距離,騎自行車需要四十分鐘。這一點,經常和我一塊騎車出行,速度與我相仿,且同樣知道我家與吉禮先生家位置的綾見自然也知道。那麼,綾見的預定方案,距會面需要四十分鐘。而我的方案需要一個小時,於是綾見打電話來的說法應該是「多花二十分鐘」才對,而綾見的最終說法是「多https://m.hetubook•com.com花半個小時」,這應該作何解釋呢?
這位鑒定師名為吉禮河平,是我的祖輩——嘉茂敦清的門生。由於淵源的關係,我也時常能向他提一些諮詢的請求。這個人性格隨和,急公好義。就在之前不久,我便曾拿著從思賢堂淘到的那本手跡,騎四十分鐘車,到吉禮先生的家裡向他討教,確認了這是致鳴老先生的筆跡無誤。
「沒必要這麼拘謹啊。」綾見很是熱情。「多花半個小時,何必呢。再說……」
「我剛才沒有在家啊?剛從吉禮先生那裡回來。這個章是他在他家裡蓋的。」
得益於吉禮先生的援助,無論是我,還是綾見,收集致鳴老先生筆跡的工作都有了更順利的進展。這一天,我在整理初步摹寫后的文字時,電話響了起來:
「要不,我送到你家去?」
我帶著疑惑,按響了二宮山綾見家的門鈴。
「綾見是在什麼時候給我打的電話呢?」問題盤旋在我的心頭,我一直無法確認。於是,不得不向綾見發問,尋求發現新的線索。
「是屋后那裡吧?」
「那是怎麼回事呢?」
原來綾見去的地方是吉禮先生家。我知道兩家的地址。按照我的估算,這兩家之間的路程,騎自行車大約需要半小時。
因為油墨的反光,似乎可以確認,這個印剛蓋上不久。我假意欣賞,實際上則用文稿擋住綾見的視線,用小指尖輕輕在印泥的位置拖動摩擦了一道。的確如我判斷,印泥沾上了指尖,說明這並非是新型印章,依然沿用過去沾泥蓋印的模式;另外,指尖也讓印泥在紙上拖出了痕迹,說明蓋上印還沒多久。
不過,這個可能被另一個旁證排除——綾見的手機沒電了。
「這是說,現在騎車只需要三十分鐘了?」
「哎呀,淵子,你到底還是來了。給你打電話都不接,還是打到你家裡去了才知道你已經出了門。」開www.hetubook.com.com門迎接的果然是綾見。她正穿著一身正式的裝束,我和綾見的交情匪淺,這次過來的預定也只是取一趟老先生的手跡,用得著這麼正式嗎?
我坐在綾見家的客廳里,得以看到了這份經過吉禮先生確認的真跡。鑒定師鑒定物品后,有多種方式進行證明:有的出具一份鑒定材料,有的則直接在原品上蓋上私章。這份致鳴老先生的手跡便是如此:吉禮先生在鑒定后,在不影響觀賞和摹寫的空白處蓋上了自己的私章。
新的交通方式,已經排除公共交通,還要比自行車更快,私人直升飛機不可能因為一次平凡無奇的來往而出動,而我們之間的來往沒有大人參與,也沒有使用計程車的可能,那便只能是其他人使用私家車捎帶了。綾見家沒有私家車,也沒有近期購買的打算,這一點可以在這段時間頻繁的來往中確定。如果是其他客人的捎帶,對於我來說,便是一個不特定的生人。從禮節上判斷,綾見定然不應該將自己朋友的住址告訴對朋友來說是一個生人的人。而雙方都熟悉,同時認識我與綾見,且知道我住址的人,只有那位吉禮先生。但我也知道,他也沒有私家車。於是,經過這一番思考,我將「新的交通方式」這種可能排除了。
話聲戛然而止。因為從來電顯示中得知綾見是用手機打來的電話,所以我認為,應該是綾見的手機電量耗盡了。
綾見的自行車上,加上了電瓶裝置,變成了一輛電動車。
綾見打電話過來的事由,是她從二宮山家人手裡拿到了疑似致鳴老先生手稿的文字,於是便交給了吉禮先生鑒定。就在之前,吉禮先生告訴她,手稿確為致鳴老先生的筆跡。由於她並非熱衷習學書道之人,而且這份手跡也並不如致鳴老先生特地別有深意地讓她重視的《吟稿》那般莊重。故而,她便在電話中表示了「若我有需要,可以隨時轉贈」的意和-圖-書願。
綾見確認能省下半個小時,假設身處在更近的地方,那麼便能以我家為圓心,以半小時車程為半徑畫個圓,然後在其中尋找綾見可能熟悉的落腳點。於是我在騎車半小時左右時,注意了一下四周。令我遺憾的是,我的四顧皆是田地,並沒有可能作為綾見落腳點的地方。
那麼,倘若綾見說話時在我騎行的反方向,可能嗎?答案也是否定的。如果在那種前提下展開對話,綾見的默認時間便會改變。雖然我去她家依然是一小時沒變,但我的設想,是兩人在她家展開對話,而她如果身在外面,也是需要時間趕回家的。如果她當時身處我騎行的反方向,沒有更便捷的交通工具,便需要一個小時以上的時間。這也是必須考慮進去的。所以,剛才那個圓形還可以通過以綾見家為圓心,一小時車程為半徑的圓進行進一步截取。綾見理論上的落腳點應該在這個圓內被截取的一段弧上。這樣縮小了排查範圍后,我回頭望了望這片田野,再次搖了搖頭,它們實在不像是綾見能安定下來,然後特地開啟電話打給我的地方。
「不用勞煩綾見了,你家不是在外地嗎?到霞浦這裏來一趟,就算騎自行車,也需要一個小時左右吧。明明是你送我東西,應該我去拜領才合禮貌啊。再說,我這邊整理過後的文稿,也正打算讓你過目一下啊。」
「這可太感謝了,綾見。」
於是,我找到了那裡,看到綾見的車,我明白了問題的答案。
綾見打開了門,準備把我迎進屋內。由於之前的考慮,我留意了一下四周,發現事實一如我的預想,綾見家並沒有私家車停放的空間,附近也沒有類似的痕迹。雖然一樣是院落,但她這棟住宅並未設計私家車的車庫。
我的觀點是「我騎車去綾見家」,綾見和我都有清楚的認知,這會花去一個小時的時間。那麼,綾見肯定「多花半個小時」的原因,無非是兩個:她有更快hetubook.com•com速的交通方式,或者她身處路程更近的地方。
「淵子嗎?您好,我是二宮山綾見。」
「是嗎?淵子的速度真快呢。」
我思考的問題是:綾見剛才在電話中所說的「多花半個小時」是何意義。
「是啊,淵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綾見對印章有研究嗎?」
「沒有啊?」
印章本來風行於封建時代,無論這裏還是唐土,有文化的士人們都喜歡用私章彰顯身份,現在似乎僅限於一些特定行業才會使用。就印文而言,有歷史的印章都是難以辨識的篆文,而現在也都改成了更易懂的通行書法字體。就印品而言,現在還開發出了激光印等區別於傳統印泥的印品,令印章也顯得更加清晰。
「啊。的確,正好忘記說了。以前的話,這段路的確需要四十分鐘沒錯。」
「那麼,中途通話中斷是因為手機沒電了吧?」
「我記得,綾見在和我通話的時候,說過『多花半個小時』對吧?」
「您好,這裡是嘉茂家。」
一來,在騎行過程中一般不會萌生出突然打電話的念頭。其二,就算打過電話,她在我到來的時候,提到了「給我和我家都打過電話」的消息,但在手機因為斷電而自動關閉的時候,在路上是很難找到補充點的。因為充電器未必適合,就算騎行十分鐘返回吉禮先生那裡,借吉禮先生的電話來聯繫,扣去聯繫的時間,她提前在我之前返家的時間便不那麼充裕了。但她在開門時,神色已然鎮定,這是不切合之前的推斷的。
「是啊。我後來借了吉禮先生的手機,結果你卻沒有接,打到你家去才知道你已經出了門,所以我才匆匆告別吉禮先生趕回去。」
於是,這一個小時的自行車車程便由我來執行。一路車馬喧闐,或許在路上,綾見給我的手機也打過不少電話吧。不過我在路上,或許是思考著問題(我向來有在做不需要過度集中精力的事情時,會思考推敲其他問題的習慣)加上環和*圖*書境吵擾,我並沒有在意手機到底有沒有接到來電。
起先,我從「削足適履」的角度出發想到了這樣一個解釋:如果綾見正在距我家半小時的路上對我說這句話,似乎便能解釋得通。而綾見就算原路折回,十分鐘返回吉禮先生家,三十分鐘趕回自己家,也是能在我到達之前等候的。
於是,這種可能同樣被我排除。那麼,究竟綾見是在怎樣的條件下說了那番話呢?實在令人費解。
「那麼,我從自己家來綾見家,需要一個小時,這一點也沒錯吧?」
「這個印章看起來像是不久前才蓋的。綾見你不是一直在家嗎?所以我以為你把地址告訴了吉禮先生。」
已有的情報可以給我們提供以下信息:我和綾見的家相隔的距離,使用自行車需要一個小時。基於之前的來往,我們已經默認了這樣一個前提:即彼此間的來往都以騎自行車為默認前提。一方面,一小時自行車的路程若是走路,便令人太過疲累;另一方面,若是乘坐公共交通,在剛才的對話中,並沒有傳來公共交通工具那種喧嚷的背景,可見綾見當時不在公交工具上;而在沒有乘上公交工具的時候,由於不定時的原因,綾見也不能精確地判斷出我騎自行車會肯定地「多花半個小時」。
「那就正好吧?我送到你家去,再拿了新手跡回來。」
「吉禮先生來過綾見家裡嗎?」
「就是在吉禮先生家裡啊。他剛做完鑒定工作,我為了快點把結果告訴你,立刻就給你打電話了。」
「淵子知道我的車停在哪吧?」
「是啊。」
就拿這枚吉禮先生的私章來說。傳統四方形被區分為等量的四塊,吉禮河平的隸書字體便依次刻在了這枚陰文印上,印上的油墨似乎有些反光。所謂陰文,即是字的筆畫鏤空,通過背景染印泥而印出空白字跡。
「是啊。」
吉禮先生沒多久之前才在這裏蓋印,難道他之前來過這裏嗎?我記得我並沒有把綾見家的地址告訴吉禮先生。

